一
从小镇出来只有一条路，路旁长满了银杏树，树很高，树很密，树们在一起熙熙攘攘，阳光就只能从缝隙中漏下来。漏下来的阳光会洒在一条长凳上，这一条路就只有这一条长凳。长凳是木头的，木头还很新，还能听见树的呼吸。冬去春来，银杏树枝杈上就又缀起了绿色，暖风吹过，嫩芽就纷纷向风而开。
长凳上坐着一个胖男孩，他旁边坐着一个女孩。胖男孩很胖，但是他仅仅坐在长凳的一角，女孩偏过头来。
“你真的不去和他们一起玩吗？”女孩说。
“不，不了，我跑不动。”胖男孩说。
“好吧，还是谢谢你陪我一起回家。”女孩说。
“嗯。”胖男孩说。
“那你平常都干什么呢？”女孩说。
“我，我做一些点心。”胖男孩说。
“你会做点心呐，你没和我讲过。”女孩说。
“嗯，是。”胖男孩说。
“下次带给我尝尝好不好？”女孩说。
“好，其实，你现在就可以到我家去尝尝，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胖男孩说。
“好啊，不过我们可以先在这歇歇吧。”女孩说。
“好。”胖男孩说。
“你看，那只鸟好漂亮。”女孩说。
“啊，那是，一只蓝色的布谷鸟。”胖男孩说。
“你认识鸟？”女孩说。
“在书上看过一些。你看，你看这就是一只布谷鸟。”胖男孩说。
“好漂亮啊，你在哪里买的？”女孩说。
“不，是我自己做的。”胖男孩说。
“你居然会做这个，真厉害。”女孩说。
“你喜欢，喜欢的话，我就送给你好了。”胖男孩说。
“真的吗？”女孩说。
“嗯，嗯。”胖男孩说。
“我好喜欢好喜欢，谢谢你。”女孩说。
“你今晚，就到，我家吃饭吧。”胖男孩说。
“那我先回家和我妈说一句。”女孩说。
“好，我和你一起去。”胖男孩说。
阳光好得像酿了很久的一样，滴在地上，树林间也是香味，小路上也是香味，她的笑里也是香味。
二
长凳上坐着一个男生，他的怀里倚着一个女生，阳光从清新的树叶间落下来，落在他们身上脸上，影影翳翳，风一动，沙沙作响。
“真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到这里来上学了。”女生说。
“是啊，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人嘛。”男生说。
“那一开始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可没有告诉我。”女生说。
“你也没问啊，再说了，我们最开始在网上认识诶，我怎么会随便透露。”男生说。
“你常常听这个人的歌吗？”女生说。
“对啊，上次我还特意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去看他的演唱会。然后我房间里都是他的海报。你听，接下来这个旋律。”男生说。
“什么啊？”女生说。
“你觉得怎么样？”男生说。
“还不如你唱的好呢，要你给我唱。”女生说。
“好啊。”男生说。
“你喜欢摸我的头发吗？”女生说。
“喜欢极了，你真是我的好宝宝。”男生说。
这时候一个胖胖的男生路过，他低下头，加快几步走过去了，暗自庆幸女生闭着眼睛没发现他。
三
夏天的银杏林郁郁葱葱，阳光在里面流转百回，娇媚欲滴，风中是淡淡的香味，像是从记忆中飘来。
一辆车在长凳前停下，车里探出年轻男人的半个身子，长凳上坐着一位年轻女人，女人面前是一辆婴儿车，婴儿车里，小小的男婴已经睡熟，桃子一般的光嫩脸颊就像他的母亲。
“小声点，他睡了。”女人说。
“哦，你们怎么还出来了。”男人说。
“出来散散步嘛，顺便在这里等你啊。你买回来了啊？”女人说。
“嗯，我发现他们的柜子啊，书架啊还挺便宜的，所以我就买了四五件回来。”男人说。
“那快回家去装起来吧。”女人说。
“你把他抱起来坐车上来吧。”男人说。
“不好，要是把他弄醒了怎么办？”女人说。
“那我下来陪你们走吧。”男人说。
“那你的车呢？”女人说。
“这样吧，我先开回家再过来陪你们走吧。”男人说。
“算了算了，多麻烦。”女人说。
“我就是想陪你们散散步嘛。”男人说。
四
男人和女人并排走着，女人牵着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小男孩一路上扑棱扑棱踢着金黄的银杏叶，叶子纷纷飞起来，又落下去，像金色的浪花。他们走了一会，坐在长凳上。
“唉，你怎么又要出差啊。”女人说。
“没办法啊，公司忙嘛。”男人说。
“你一年才在家里呆几个月啊，儿子都要和你不亲了。”女人说。
“那我这次回来多陪陪你们。”男人说。
“你保证。”女人说。
“我保证，亲爱的。”男人说。
“在外要小心啊。”女人说。
“当然，时间不早了。”男人说。
“过来，来和爸爸说再见。”女人说。
五
夜里清冷极了，风也被冻住了，空气里只是刺骨的寒意，抓着锉刀向人衣服里钻。
胖男人坐在长凳上，他裹着厚厚的羽绒衣，鼓得像一只毛球，旁边坐着女人，女人只是穿着单衣，腰背深深地弯着，头埋在双腿之间，只是不断地抽泣。
“为什么，可是，可是，我这么爱他。
我为他做了多少，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带孩子有多辛苦。
他一年到头回不了几趟家，可是，可是，我从没，我从没。
他，为什么，为什么。
我老了吗，我是不是不好看了，我让他伤心了吗？
可，可是，可是。”女人说。
“你，我不冷，不冷，好吧，谢，谢谢，阿嚏，阿嚏。”女人说。
“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女人说。
“你不用，你不用，我很好，我很好。。。谢谢。”女人说。
“唉，唉，今夜，今夜真冷啊。”胖男人说。
六
风扫荡了一切，枯枝败叶被裹挟在风中，不知所措。
“你能，帮我照看好他吗？”女人说。
“嗯。”胖男人说。
“你要答应我，好好地，好好地答应我。”女人说。
“我答应你，我会照看好他，我保证。”胖男人说。
“儿子，你要记住，以后这个叔叔就是你的亲人，他说的话你一定要听，知道吗？”女人说。
男孩木然地点了点头，女人笑了一笑，站起身来，远处的警笛声逐渐在空气中擦出来，女人又向胖男人笑了一笑，胖男人的眼睛一下子有点朦胧，他揩了一下，女人的身上，鲜红的血迹格外刺眼。
“孩子，看着我，看着我，孩子。
你妈妈会回来的，会的，好吗，她明天就，明天就回来。
孩子，看着我，别转头，别转头，你有好些吗？
哭吧，没事的，叔叔在这里，没事的，哭吧。”胖男人说。
七
雪沉积在银杏树枝头，重重的，不时跌下来一块，摔开在雪地里，扑的一声就不见了。
胖男人卷着一堆行李，身后拉着拖车，他身边走着小男孩，他们停了下来，坐在了长凳上。
“叔叔，你说海边是不是会很暖和。”小男孩说。
“是，我们就住到海边，你说好不好？”胖男人说。
“好啊，妈妈也会和我们住在一起吗？”小男孩说。
“会，会的。”胖男人说。
胖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件小东西来，那是一只齿轮拼装成的布谷鸟，已经有些旧了，有些角落的锈迹胖男人也清洗不了，胖男人就那样像捧着孩子般捧着它，在冬天冷冷的阳光里，布谷鸟底座上精雕细刻的“我喜欢你”闪闪发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