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走过清心阁,里面传来清晰的念经声。这个女子的声音听似绵软,却有一种悲凉之意。
周煜像尹魏胜使了个眼色,自己推门而入。
小宅子看似残破却别样清幽。周煜仿佛间,觉得和金曌宫阮嫔当日的住处有些相似。女子念经的声音从佛堂传出。周煜几步上前,果真在佛堂前跪着一个一身素白的女子。
女子果真如尹魏胜说的,身形清瘦。削尖的肩膀外藏在素棉的白袍子里。乌黑如云的长发松松地绾成坠马髻,毫无珠钗点缀,只有耳垂处有一颗晃眼的小白珍珠轻轻晃动。
周煜蹙眉,这身形看着眼熟。但对“蘼芜”这个名字却很陌生。他抬起马蹄靴,正要向前。眼前却被一个东西一怔。
那是掖在女子衣角的一方素帕,帕子外露处绣着三片竹叶。周煜恍然想起,果沫儿曾在太后的宫门口捡到过这样的帕子。难道眼前的女子曾与太后有过瓜葛?难怪她一个侍妾会突然收到周寅宠爱成为侧室。此刻她哀悼的真的是自己的夫君,还是眼见就要到手的凤冠?
他瓷白的脸色顿时转青,站在女子背后低低冷哼了一声。
“皇,皇上——”蘼芜转过身子,却没有想到,周煜的面色会如乌云压顶一般阴沉。
“你就这么爱重你的夫君?”他冷冷笑道,“很好,既如此,朕倒不应该做棒打鸳鸯的事情。来人——”一声令下,府里本就不多的几个下人立刻跪在了身后。守在门外的尹魏胜听到动静,也即可推门而入。“将这位侧夫人带入暗牢,与周寅这个逆子同日行刑。”
“皇上!”蘼芜惊呼一声,一时心急,竟没有喘上一口气来,昏死过去。
“皇上息怒!”尹魏胜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南周向来民风开放,皇族兄弟虽然有罪,但帝王接受其没有罪行牵连的妻妾在前朝也是有的。他原以为,这位蘼芜是有心故作贞烈吸引周煜。就如同效仿前朝的闵妃,也曾是为犯事王爷的侧室。因其欲为王爷殉情的忠贞引得老太祖的怜惜,竟将她宠幸在侧,纳入后宫。 后世很多人都猜测,当日闵妃殉情是故意为之。
但如今,蘼芜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竟真的惹怒了灵帝将她赐死。但他心头再多疑惑,却也不敢多嘴一句。只是陪同周煜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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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沫被周煜召到面前。那方三叶竹的帕子染着殷红的血迹落在她的面前。
“你可认得这块帕子——”周煜冷声问道。
“……”苏沫捡起来,一番细瞧后,面容大为一惊。周煜立时明白,她还记得。苏沫磕头道,“日子长久,奴婢记忆不好,不敢肯定。”
“你只管说,朕不追责你。”他道。
“好像是,好像是……和太后寝宫门前拾到的那方帕子很像……”苏沫犹豫地说着。
“果然如此!好啊,原来我一直以为太后安排在后宫的细作是沁彤。如今看来,却是这个蘼芜!”周煜冷笑,“如今,她还将蘼芜安排到了周寅的身边,岂不是要来个里应外合?”他震怒地一拍几案怒斥道,“这里太乌烟瘴气了!尹魏胜,明日就摆驾回宫。周寅等主要钦犯押回皇宫发落。其余从犯,就地处决。”
“遵旨——”随着尹魏胜一句低沉的应答声,苏沫将头垂得更低,她的心突突地跳着,将藏在衣袖下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总算是结束了。
在苏沫连日不眠不休的照顾下,缨绯终于慢慢好转。明日,她就要被周煜带回皇宫。她本想恳求周煜带上缨绯,但想到那个不得见天日的牢笼,还是放弃了这个自私的念头。她将缨绯的未来托付给了邱胜海。无论是缘分让他们成为夫妻,还是无缘只做兄妹,她相信邱胜海一定都能照顾好她。
苏沫还专门嘱咐邱胜海,帮她一同照顾好在城郊开药铺的春樱。
“夫人,您这样照顾奴婢,可是折杀我了。”缨绯靠在苏沫的肩头,静静地由她喂药。
“跟我这么久还说这样的话。”苏沫微笑着,“你这一箭,可不是为我受的吗?”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缨绯道。
她点着缨绯的鼻尖:“是了,你是我最忠心的好缨绯。那么我照顾你的伤事,难道不是我应该的吗?”
“夫人,这次要杀我们的是不是蘼芜?”就连曾经纯净天真的缨绯都开始察觉到蘼芜的阴险。苏沫实在不能想象,如果入了金曌宫,她又会看到人性怎样可怕的一面。“夫人,也许嫡夫人落胎的事情,是受我的牵连。当日,我并不知道她的真面目,还说了好多关于夫人的事情……”缨绯难过地说,“起初,我并不明白——可眼看着蘼芜做了王爷的侧夫人,我才感觉到许是自己上了当。”
“缨绯,好缨绯——”苏沫轻轻用手指梳理她的长发,“这个世界并不是你想得那样坏。以前发生的事情,你都忘了吧。以后,会有一个疼你爱你的人,珍惜你的纯真,守护在你身边。这才是你知道的世界。”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眨巴着眼睛,“难道,缨绯不是一直伺候在夫人身边吗?”
“傻丫头,难道你就一世不嫁作人妇了?”她笑道。
“缨绯不嫁,只陪着王爷和夫人。”她笑着,此刻却还不知道王府已经落难,周寅也打入大牢。她突然抬头,“夫人可还要逃离王府去找章大人?如果夫人执意……那缨绯,也一定跟随,伺候您和章大人。”
“傻孩子,”她轻轻抵着头,“你今后不要伺候任何人了。因为你生来并不是为了伺候任何人的。” “夫人,这话缨绯不懂。”
“以后,你会懂的。”她扶着缨绯慢慢躺回床榻上,“好好休息——”
踏出房门,苏沫清晰地记得,自己如何暗中吩咐清心阁原本的婢子将蘼芜的丝帕换走。她太清楚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蘼芜会死。
苏沫第一次有害人的念头,而一旦决定,就是将人推向死亡。
她感觉到自己心冷酷的可怕。
可是蘼芜不能不死,她太聪颖老辣。她知道如何俘获周煜的心。她更知道,如何在得到周煜的宠爱后,在安西王府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阮慕言、木犀、冬璃、甚至曾经的桃夭——还有险些丧命的缨绯和自己——苏沫咬住嘴唇告诉自己,蘼芜,断不能活。
苏沫知道,自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走了一步险棋。
如果周煜质问蘼芜和太后的关系,这番拷问,很快就会不攻自破。
可是,她了解周煜的自信和阴沉。伪造的书信远比一方丝帕来得更铁板钉钉。他宁愿启用自己的证据,也无需一方可能有所辩驳的丝帕来为太后的叛乱作证。
这一步,走得太险,太惊,太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