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建国三年,朱门重重,锁着一位前朝遗子,名为蒋七锦。蒋七锦为前朝定国侯的女儿,是当今陛下从云集亲自领回来的。当时的场景大家还历历在目,陛下身着盔甲,坐在马上,威风凛凛,怀里亲自抱着她。大家本以为这个名叫蒋七锦的女人会是将来陛下的心头好,可是,蒋七锦自打入宫后,整整三年闭门不见。
要不是陛下特地嘱咐,安排有专人每天定时送饭和伺候,她的尸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
谁让陛下不曾造访过蒋七锦的宫门,他只是安排人好生伺候着。可是时日久了,宫人们又不是不长眼,他们瞧见主子闭塞,于是慢慢开始散漫了。
等到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身穿白衣,上吊自缢了,听说已经吊在梁上晃了三天了。在她离世前三日,紧闭的门里传来很多遍哀怨的歌声,后面有知道内情的宫人说这首歌是蒋七锦写的一首怨曲,叫《郎艳绝》。
名字是个好名字,一听就知道是郎艳独绝,让人觉得这首歌怎么也应该是一首情歌。可它偏偏是一首怨曲,让人听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绵绵情意,字里行间充斥着主人公的满心满眼的仇恨。
郎艳绝,是写萧郎貌美狠绝。句句似一把淬毒利箭,直指当今龙椅上的人——周弩。
蒋七锦死后,《郎艳绝》流传到民间,《郎艳绝》字字句句写着主人公从初相识的满心满眼到形同陌路的情非得已,经过改编,加重了前后两段情感的对比,削弱了歌词里面文藻,让它更加朗朗上口,成为许多青楼街巷传唱的曲子。
大周南部,茶楼偶尔琵琶声穿堂掠过,一名温婉娇俏的女子在台上吴侬软语唱着词。
“奈何她无意,却不小心掉进这春花秋月。”
雁歇城位于大周南部,是一个一年四季都不会下雪的地方,山水长青。前朝诗人兼团练副使杜安觉得此地甚是暖和,张口便道此处乃秋雁停歇之处,雁歇城的名字便这么定下来了,原本的城名早就被当地的老百姓抛之脑后了。
雁歇,雁歇,多好听,连带着这里的风光也因着这个名字声名鹊起,渐渐被广大文人墨客所熟知。雁歇的芦苇荡,雁歇的河,雁歇的矮山,纷纷有了各自的姓名。芦苇荡叫白露霜,河叫未尝回,矮山起了个别扭的名字,叫雁尸山。
恰巧,某年某月某日的春,大周的定国侯家的女儿蒋七锦突然吵着要来雁歇玩。
雁歇城因为杜安的随口一句而名扬天下,无数文人墨客都曾到此留下一两笔笔墨,蒋七锦此时正跟着家中人安排的夫子学习识文断字,蒋七锦脑子生得聪明,夫子举一,她可反三。蒋七锦自己经常跑去定国侯的书房乱翻,翻出一本书叫《沧浪浮生》,作者的名字颇怪,叫什么鬼路道人,蒋七锦随手翻开,看见上面白纸黑字记载着:
“雁歇,原名泯灭史海,后因杜忧国随口一句而四海闻名。雁歇暖,一年未尝见黄叶纷飞。雁歇有三景,其芦苇荡,风起时其叶摇荡如海浪,夜月皎皎,如见露霜,名为白露霜;其河,宽九尺,不知其深,流水潺潺,颇有中正之意,立于河边易见苍茫,人生天地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顿生郁郁,名为未尝回;其山,山势平缓,听闻有人酩酊大醉,卧倒野地观其山,心生忧惧,醒后留名雁尸山。”
原来这居然是一本游记,蒋七锦还以为是什么人生感悟之类的书。
雁歇城的三景颇怪,蒋七锦从来没有见过有一条河的名字会叫未尝回的,都是单字名或为双字,头一回见着有三字的,而且会有哪一处的山,起名的时候会愿意染上几分森森鬼气呢?蒋七锦觉得蛮匪夷所思的。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一遛。
是空穴来风还是确有其事,都不如蒋七锦亲自去一趟来得实在。蒋七锦拿着游记,将凌乱的书房恢复原状后,眼睛滴溜儿一转,计上心头。
蒋七锦先去问夫子手上的《沧浪浮生》,夫子深袍高髻,端坐于房内,见她携书来,先声言:“七锦所来何事?”
“夫子,学生有惑,特来烦请先生赐教。”“但说无妨。”
桌案上,兽形香炉升起袅袅轻烟,有一道稚嫩声音,却说得头头是道,教人不好出言:“夫子先前教我知行合一的道理,学生觉得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如我出门游历几个月,见见这妖邪之书上所言是否为真。百闻也,只是徒留猜测,不如一见,方可知虚实。”
夫子凝眸皱眉,无言以对,道理是他教授的,总不好出言以对,不然又要落得个君子言行不一的口实。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太进退两难了,不如就此放她出去,也算让她见见世面。
夫子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沉声道:“你去吧。”
一连接下来很多天,定国侯最近快被他女儿烦死了。蒋七锦最近缠他缠得很紧,恨不得日夜相亲近,颇有一股誓不罢休的味道。蒋七锦知道她父亲近些天已经快被她磨烦了,所以今天就去施展最后一计,放娇术。
父女二人的博弈,蒋七锦大获全胜,收拾包袱,领着人登上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一路的风尘滚滚给她爹定国侯看。她爹心里苦啊,毕竟自己女儿才十四,头脑聪慧心思野,学书都是囫囵吞枣,年纪轻轻就开始用自己学来的东西折磨她爹了,把她爹的性子拿捏得透透的。
锦儿这般聪慧,怕是早伤。
蒋七锦聪明一世,一头栽进了命运为她铺就的陷阱里。命运无常,今日的枕边良人,他日的叛军枭首。
从云集到雁歇,自西向东,路上少说也得花费个半月光景。蒋七锦在马车里颠得腰都要断了,就在她以为自己不日内就要身死魂灭之际,终于听见马车门帘外的一声惊雷救赎音:“小姐,我们到了。”
“好,好,好,真好。”蒋七锦气若游丝,一只手颤抖着拉住一旁的丫鬟翠霜,眼睛里冒出喜悦的泪花。
太好了,连续十几日的颠簸总算是到了传闻中的雁歇城了。蒋七锦脑子一片浆糊,出了马车还在迷迷糊糊地问:“我们真的到了吗?真的吗?真的吗?”
一旁的翠霜耐住性子,扶着蒋七锦下马车,蒋七锦下马车时身形不稳,踉跄一下,翠霜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提气轻声惊呼:“小姐小心!”
蒋七锦一到雁歇,当日就病倒了。翠霜不得不先找一处歇脚的地方安顿好她,然后出门找大夫,还要命人修书一封告知身在云集的定国侯。
蒋七锦一个人在床上,发着高烧,嘴里说着胡话,“我一定要找个如意郎君……”
翠霜领回一个大夫和一个青年。大夫诊脉过后说蒋七锦只是连日颠簸加上水土不服,写下方子,自己则回去药房抓药,一会儿差人送过来。
翠霜让青年在此等候,自己则去送大夫。蒋七锦躺在床上,费力抬起头,瞧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还以为是翠霜,张开干裂的嘴唇:“翠霜……翠霜,我要水……”
那道人形端着个什么东西走进,蒋七锦一不小心闻到那人衣袖上弥留的木质香,伸手一顿乱抓,扯着来人的衣袖将水匆忙吞服,以救眼下燃眉之急。之后蒋七锦直接昏睡过去,直到夜晚初醒。
“小姐,你醒了?”蒋七锦高烧退却,总算驱除了一丝病气。
“我让人修书一封,欲寄往云集,小姐可要先行过目一番?”
蒋七锦刚到雁歇就一病不起,确实需要修书一封告知定国侯。
蒋七锦有气无力开口说:“你拿过来让我瞧瞧。”
翠霜端着灯盏走到床头,扶起蒋七锦靠在自己身上,好让蒋七锦能方便看。蒋七锦草草看完信纸上的内容,疲倦地点头,合目说:“笔力险劲,四面停匀,八边具备,不急不躁,深有欧阳公的风韵,很好。”
翠霜听见这话也不问什么了,知道她病糊涂了,安顿好她以后便吹了灯盏。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昏暗里。
蒋七锦承认,她前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么荒唐过,也不能说荒唐,就是丢脸,丢她定国侯府的脸。
虽说男女之间偶尔亲密一些也无伤大雅,但是让刚刚才见到的俊俏小郎君来贴身亲侍还是过了火。
蒋七锦大病一场,脑子给烧糊涂了,昏头昏脑地也分辨不清什么,那个小郎君也不曾开口说过些什么话,不然她就不会让他来了,翠霜也就不会推门看到这样一番场景。
事后蒋七锦也问过翠霜当时是怎样的一幅光景,翠霜先是沉默,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她瞧,把蒋七锦看得浑身发毛,后面才开口说:“小姐还是要多加防范些为好。”
雁歇城又是一天春光大好,蒋七锦挣扎着从病榻上起身,不顾翠霜的劝阻,不论说什么就是要出门去看看。
“翠霜,你看我都来雁歇七天了,未曾出过一次门,终日拘泥于床榻之间,你看看我,我都快要闷死了!”娇俏少女此时两眼放光,可怜兮兮地请求翠霜能领她出门一回。
翠霜看着自家小姐这般模样,耐不住她的几番软磨硬泡,终是心软了一回,领她出门去了。
“小祖宗啊,你可快要折煞我哩!”翠霜叹气,无奈地开口,“行行行,我今日领你出门去,你可要穿好衣衫,你呀,大病初愈,身子骨弱,经不起寒凉,还是小心为上。”
两人收拾好形容,出门,来到雁歇的街上。蒋七锦出门前还不忘顺走《沧浪浮生》。《沧浪浮生》是蒋七锦离开定国侯府前特地带着的。
两人在城中转悠一上午,体会了雁歇城当地百姓的淳朴温软,用过了饭,蒋七锦跟摊主嘀嘀咕咕了些什么,然后回到翠霜这里,提议说今日要去看看雁歇三景。
“翠霜姐姐,我们今天下午脚程快些,一口气看完雁歇三景可好?”
翠霜一听这话立马拍案否决:“不行,你今日才好,怎么经得住此番折腾!我也打听过了,你要看的三景都在城郊,这一来一回,雁歇城早就宵禁了。”
“那我们今日去一处离得近的,先一饱眼福如何?我方才问过摊主了,未尝回离的近一些,今日我们先去未尝回吧!”
好一招以退为进,翠霜才拒绝了又不好意思再拒绝,看着阳光下的少女眼里流露出的期待,回绝的话酝酿好了却堵在喉头,只好答应下来了,只是嘱咐说河边湿气重,裹紧衣衫。
蒋七锦十四年的侯府生涯,早就把上下所有人的性情心思拿捏得八九不离十了。少女单纯,拿捏人心也只是为了能让翠霜答应自己去看看雁歇城的三景。
怎么讲,蒋七锦迎着下午不甚猛烈的日光,去了一趟未尝回。
未尝回河水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一眼望过去隐隐看见对岸一横,横上零星生几丛芦苇,天高云淡,扭头顺着河水东去的方向张望,看不见去处,往西边看,不知道来路,凭空一截河流,不管不顾地自己流淌。
都说河畔易伤怀,前有行吟河畔的楚客,后有放声豪情的丞相,无一例外都是长者。然蒋七锦年少,只知道诗文,不通情感,少年强说愁绪,只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有矫揉造作之嫌。
蒋七锦在未尝回上,没承想还能看见个少年书生。
一些作者的絮絮叨叨:
创作是一件特别特别孤独的事情,不知道自己这半吊子还能凭借着胸中的一口气能坚持多久,我总想要试试看,是坦途还是歧路,总得我亲身体会过一遍才知道什么是适合我的。
最近遇到了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算是高墙之上的月光。她是一名cv,希望今年可以听到专属于学生党的起床铃吧,也希望她越来越好,更希望我自己越来越好。
我害怕自己成长得太慢了,总想着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在她退圈之前。突然想起《白夜行》里的一段话,在冗长的黑夜里,你是我唯一的光。我终于在青春的末尾等来了我心上的月光,真好,还不算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