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到城市之后,习惯了上班打卡工作,下班娱乐睡觉的按部就班的白水般的生活。在我入职一家位于城乡接合处的工厂后,生活却如魔法师一般,好不商量地向我展示了它的真实却繁杂的滋味:
(一)辣
“张部,出事了,咱们去医院,我已经备好车了。”闫部看到我从车间出来,在办公室门口喊住我。
闫部是办公室主任,我是人力资源部部长,我们同在一个办公室。
“什么情况,我还穿着工装呢?”心提了起来,看来事情不小。
闫部晃了晃胳膊上我的棉衣,应我:“车上换吧,路上我给你说详情,顺便报备给保险公司。”
一坐上车,闫部开始和我讲述,“事情是这样,新来的司机和同事一起去送货时,因为不熟悉对方公司的厂区布局,一进厂,就撞到了保安室的拐角,一块大理石给落下,砸在了给他指路的咱们女同事莉莉的头上……”
“啊?”我叫了出来。
“张部,别紧张,不碍事,那块大理石落的时候,在门口的雨搭上缓冲了一下,力度不大,刚好天冷,莉莉把帽子拢在头上,只是轻微刮伤了,有点出血。”
“哦……”我出了一口气。
“但是,事情现在很棘手,这个女工莉莉怀孕了,还是个多年不孕不育症患者。就是因为这,车间才安排她做做协调类的轻松一点儿的事情。”
唉,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
自这天起,我每周一三五的早上,处理完部门比较紧急的事情后,就到莉莉家在村庄去接她,先去公立医院换药,接着去她就诊的不孕症医院做孕检。
公司担心莉莉家就此事不依不饶地追责,我必须尽最大努力避免纷争的发起。
最终,莉莉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医院给的解释是,先天性发育终止,和这次事故没有直接关系。
最后一次接莉莉换药时,她没有跟我走,只是告诉我:“张部,你走吧,我伤口好了,不用换药了。你帮我办理一下辞职手续吧。”
莉莉和她婆婆的眼睛都是红肿的。
我在不孕不育症医院工作过,我明白莉莉和家人,曾经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去忍受各种检查和治疗,也亲眼目睹过,她们怀孕时的狂喜……
这例工伤,我用力去处理,直到今天忆起,内心依旧火辣辣地难受……
(二)苦
在公司不定期的某个时间,我和闫部,以及先后在办公室工作过的两个女孩,都会在早饭和午饭时间,习惯性地去男生宿舍看看。
那里,关着一个小男孩。
这是我们车间一位男工的儿子,只有两岁左右的样子。他的妈妈,是一位间歇性精神病患者,患病期间,躁狂,六亲不认,连儿子也敢拿菜刀砍。
男工没有办法,每当这个时候,就把孩子带来关在宿舍,他去车间上班。
食堂的伙食,对于我们这些成年人,是没有问题的,对于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营养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去宿舍,一是过目一下,有没有暖瓶还是其它危险的东西,没有收起来的,接下来,看看孩子是否吃饱了。
其实,带这个孩子来厂里,是违规的,我们都清楚,却悄悄交代了大门门岗,一定看好,不要让孩子溜出去;二道门门岗,一定不要让孩子误入车间。
我们一直不知道高层领导是否知道这事情,也始终没有汇报。
有一次,我去宿舍,恰逢男工和儿子在吃饭,一碗稀饭,两个鸡蛋。男工看见我,溢不住内心的激动:“张部,你来看,我儿子会给我剥鸡蛋了……”。
看到那沾着黑乎乎手印的鸡蛋,再看看孩子,活脱脱一个小泥人,衣服也都是泥渍……
我家儿子三岁多,因为我们夫妻都在上班,每天不到七点,别的娃娃还在梦乡,他都要被送到幼儿园,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室晃悠,有一次,数学老师说,一开门,看见个影子在教室荡来荡去,吓坏了。
我们从心底里心疼儿子,觉得因为我们俩的工作,让他受苦了……
而眼前的这个娃娃,只有两岁呀……
“嗯,真好……”接了半句话,我就无法出声啦,转身飞速下楼……
同事们说,这个男工,很义气。他的妻子,是婚前就有病,娘家人瞒着,婚后犯病后,娘家人怕男人反悔,就和他们一家划清界限,什么都不帮。男人无怨无悔地照顾着妻子,给她治病,打工养家,带孩......
终究有一天,这位男工还是找我辞职了, 生活连这份苦涩的安宁也不放过……
(三)酸
车间同事们反映,车间有位叫英华的女工,从来不吃午饭,省下钱买了晚饭带走,貌似家庭有困难。
我们觉得不放心,和闫部商量,由我代表到家里看看。
征得英华同意,我跟着她在胡同里兜兜转转,到了她的出租屋。这个院子貌似好久没有搭理了,一楼有些杂草冒出来,英华在二楼,阴暗而潮湿。
“我老公和我们当地的一个领导的女儿好上了,打离婚官司时,他们做了手脚,所有的资产,都归了他,还要抢走我的两个孩子,我只好逃出来到这个城市。我有个表妹在这座城市。”在英华出租屋门口的阴暗过道里,英华小声说到。
屋里的床上坐着一个小男孩,二三岁的样子,还有一个女娃,大约五六岁。
窗户已经破碎,虽然用纸糊住了,寒风依旧吹着口哨向里冲。
“你这儿,孩子们冷不冷?”看着孩子们,寒气袭心。
“没事儿,晚上我会装一个暖水袋。”英华捋了一把她凌乱的头发说到。
“你们怎么吃饭?”看着过道里,简陋地放着一个小电饭煲,一个破旧的电磁炉。
“我在厂里买馍,熬点粥,有时,炒点儿豆腐。”英华苦涩地说。
“你上班的时候,孩子们怎么安置的?”我再次看看两个小娃娃,不解地问。
“没让姐姐上学,帮我看着弟弟,中午她会热点儿剩饭,等我晚上回来。”英华小声嘀咕。
离开之后,我和闫部合计,从郑州批发了一批暖手宝,在公司做募捐义卖,所有利润,存进了英华的饭卡,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吃午饭。
一个午后,我正伏在桌上小做休憩,英华急匆匆地敲门进来啦,“张部,我要辞职,我表妹无意间告知我老公咱们公司了,我不能在这里了”。
英华办完手续后,就匆匆地走向茫茫人海……
(四)咸
这天早上,做完新员工培训,我心情轻松地回到办公室,对着闫部和小葛开玩笑,说,自从到了这里,感觉把人力资源部,过出了编辑部的味道。话没落地,他俩一起站起来,看着我:张部,今天有更闹心的,我们正在等你喘口气,还没顾上给你说。
原来我七月初招聘的一名初中毕业生,带着车间一名已婚女工,私奔啦。
这个小男孩,因为不想读书了,妈妈想让他到工厂历练一下,吃吃苦,早点回心转意,交给我时,还特意嘱托一遍。
男孩的妈妈和女工的老公,都来啦,分别安置在会客室和会议时。
闫部征求我的意见,用不用陪着我去处理。我说,婆婆妈妈的事情,还是让我去婆妈吧。闫部小声告诉我,已经派司机到女工娘家找过了,没人;她老公还差点把她家给砸啦。并且,最荒唐的是,这对夫妻,举办了婚礼,却没有领证。
我先去见了那位老公,他恼羞成怒,非常暴躁。原本想等他冷静一些,安慰他几句。谁知他一句一个让公司负责,只好警告他,他是成年人,他老婆也是成年人,感情的事情,不在公司管辖范围,建议他去报案。
男孩的妈妈,眼睛都哭肿了,她不停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逼他上学了,不想这个主意来磨练他啦。我就这一个儿子,他还是个孩子呀,这会去了哪里?
感情的事情,谁也料不到,这个十几岁的娃娃,原本不太放心他,就安置在了这个活比较轻巧一些,以女工居多的车间……
同为男孩妈妈的我,和男孩妈妈对视的那一瞬间,如被咸鱼的刺,梗在喉间……
人生真是一部跌宕起伏的剧作,只是,我们把控不了情节的起承转合。这些同事,或正或反,向我演绎了生活百态,启迪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