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农阿民(民间叙事)

瓜棚


               

                           

2011年1月26日〕上午,闲来无事,整理书籍。我将所有藏书作了一番选择,以取法乎上为原则,选些古今中外的名著,置于书房的书橱内,以便查阅。其余书籍则放在另两间卧室内,偶尔才翻检一下。

近午,老周来。喝茶闲侃间,他告诉我,袁姐已去深圳随儿生活,含饴弄孙。待领到工资,他亦上深圳过年。

老周曾在部队生活12年,是运输连的志愿兵,开车技术十分熟练,但每次开车都十分谨慎小心,严格遵守交通规则。他常爱说:“山山有虎,地地有龙。你以为自己高明?别人或许比你更高明。”部队培养出来的人,素质与一般人就是不同。我认识老周30年矣,他总是低调做人,从不张狂。

老周说,他一个人在椹城,实在孤寂,今天来,就是想约我到大东门喝酒,吃狗肉,好好聊聊。

我们家族原有祖训,后裔不准宰狗,不准吃狗肉。何出此言?据传,数百年前,也就是明末兵荒马乱之时,我们的祖先从福建蒲田赴粤谋生,曾定居粤北,后分支南下,在粤西九洲江畔的山岭搭棚而居,垦荒种地。

某夜,祖先熟睡,山火骤起,烈焰冲天,浓烟滚滚,家狗狂吠,想唤醒主人。主人日间劳作太过疲倦,沉沉睡去,唤不醒。那狗情急之下,竟到湴田打滚,粘满一身泥水,跑回茅棚周边打滚,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才为茅棚造成一道圆圈式的防火带。

我的祖先得救了,而那条狗又累又冷,悄然死了。祖先哀痛不已,砍木制棺,厚葬了狗,再三叮嘱子孙,狗懂人性,对我有恩,当善待之,不可滥杀烹饪,随意享用。

俗言:“黄肿佬想狗,狗想黄肿佬。”也不知哪年哪月,后裔们在家徒四壁,缸无粒粮,饿到发黄肿时,早已开了杀戒,将狗烹享,分而食之了。成语中不是有一句:“兔死狗烹”么?看来,人对狗,早就埋下了杀机,管你宠物不宠物?

司马迁的《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写得分外明白:“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读过大史公文章的人,恐怕都会生出许多感慨,而无语矣,还会记得狗肉不可吃的祖训么?

我正这样想着,不觉已到了快餐店。刚进门,就见几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兴高彩烈地玩着扑克。老周同其中一位壮汉打招呼,唤他过来一起喝酒。壮汉笑笑,说:“我还要打两手,你们先喝。”

老周点了白切狗肉、杂锦煲、蒜蓉炒菜心,还有一碟花生米,两瓶威力神酒。我们边喝边聊,老周见多识广,为人豪爽,话却多过米碎,我只有听的份儿。

我们喝得差不多时,那壮汉才放下牌过来。他要了一支狗脚,一杯米酒,叫老板煎了6条咸鱼,与我们对酌。

老周说,他认识这壮汉十余年了,就叫他阿民即可。

阿民坐在我的斜对面,左手端酒杯,右手拿狗脚,喝一口酒,啃一口狗脚,不急不缓轮番来,可那吃喝的进度,比我和老周快多了。

三五分钟间,满满的一杯米酒,就被他喝了大半,一支狗脚也给啃得剩下白白的骨头,被他扔在桌面上。他又叫服务员添了一杯米酒。老周说:“再给你加一支狗脚吧?”阿民笑道:“不用,只剩一支前脚了,有什么啃头?我吃咸鱼就行了。”

喝酒配咸鱼,我还是第一次见,觉得有点新奇。阿民似乎是这小餐馆的常客,同老板、厨师、端饭菜的妹子都很熟,不时有男人进来,都热情地同他打招呼,民哥民哥地叫,他总是乐呵呵地朗声回应。

阿民的穿着打扮让我大跌眼镜。今天阳光灿烂,寒意尽退,暖融融的,他依然戴一顶用毛线编织的旧帽子,那形状宛如头上顶着半边椰子壳。

阿民上穿一件深灰色的旧西装,厚厚的布料看上去质地不错,内穿白衬衣,套一件毛背心。下穿黑色长裤,宽大的裤子上有几处泥迹。

阿民外出穿着如此随便,不知是粗心大意呢,或素来简朴,早成习惯?一般农村汉子进城,都会换套整洁的衣服。阿民整天在城里转,出入酒家饭馆,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行我素,来去自如,也当是个有独特性格的市井人物。

我看阿民倒颇顺眼,一张形同瘦金体中的申字脸,红霞霞的,鼻梁微扁而鼻头特高大,粗黑的短眉下,一双大眼左顾右盼,挺有神韵,口阔耳厚,身材高挑却不显单薄,挺结实的样子。

这种市井奇人,我得同他好好聊聊。

我这人也有点奇特,新认识一个人,就挖空心思想套他的话,让他说,我静静地听,将他所说的暗记在心里,储于脑海中。当然,有时我会点点头,嗯唔几声,表示我在用心听,对他挺尊重,他自然也高兴。

这是一种了解别人的好办法,我是“偷师”得来的。早在30多年前,一位地方报社姓林的记者,为解决其妻子的工作问题,通过文友关系找到我,要求我想办法安排其妻到建筑工地做力工时,同我谈话便是这种姿态。我帮其妻揾一份力工做,乃举手之劳,而我从他那儿“偷”来这一手了解人的方法,却让我受益匪浅。

从老周和阿民的言谈中,我了解到阿民今年43岁,他将耕牛卖了,养的几十只鸡发了鸡瘟,一只都不剩。

他家有几亩菜地,由他的婆娘和儿子管理。他则每天早早的就起来割菜、摘瓜、挖马铃薯或淮山,开一辆微型农用车,将菜送往酒家饭店,然后同别人坐坐,打两手牌,玩玩而已,从不论输赢。放下牌,喝上两杯,啃两个狗脚,微醺,才悠哉悠哉开着送菜的微型农用车归去。

哦,原来他是这样过日子的,怪不得穿着打扮如此随意。我好奇地问:你将牛卖了,几亩地怎么整得过来呀?

阿民朗朗笑道:“兄弟,我儿子读书无用,上不了清华北大啫,读个二本,研究过农业机械,哪种小型农业机械他不懂呀,还用牛?”

老周开车送我回家时,还对我说:“你别看阿民大大咧咧的,人善良,豪爽着哩。有一天早上,他开车送菜,见一个用摩托车载辣椒进城的阿伯摔倒在路边,脚受了伤,阿民立即将自己的菜扔在路边,将那阿伯和他的摩托都送到了人民医院……”

听老周这么一说,我对阿民这个城郊的菜农,倒多了几分敬意。

黄豆荚

苦麦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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