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雪

【一】

“你,见过雪吗?”我问遍了这个村子的所有人,他们都回答,没有。

于是我解下别在腰间的酒葫芦,一边喝着早已喝干的酒,一边向着下一个村子摇摇摆摆地走去。倘若半道听到有人说我是疯子,我便拔出腰间的宝剑,只需轻轻一挥,便叫他衣碎裤飞,当街出丑。我这柄剑十分秀气,是一把女侠佩剑,比一般的宝剑要短上几寸,是一位故友赠我的……

我在一座没有任何名字的破旧寺庙里遇到了她。当时她正在逃避仇人的追杀,浑身是伤,看见我时,以为是仇家,于是一剑刺在了我的胸口,所幸用力不深。奇怪的是,这个姑娘就这样明着用剑刺我,我却只是看着她来刺我,连下意识的闪躲也忘了。我还在疑惑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就已经昏迷倒下了,因为强行运功,心脉受阻,她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她,想了片刻,便过去将她的佩剑缚在腰间,然后抱起受伤的她,用轻功飞走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她,我这是第一次见她,我甚至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我也不了解她的身世,也不知道是何势力在追杀她,我就这样一路把她带到了我居住的小草屋。

【二】

我的小草屋在一片竹林的深处,我很讨厌有人打扰我,所以我一直都习惯在这样隐蔽的地方生活。

我给她把脉、疗伤,我开始查阅我家中的医药藏书,试图找点草药来治好她,我每天都用热水为她擦拭脸庞,希望她能赶紧醒过来。我晚上不睡觉,我就守着她,她嘴皮发干,我就用一小块棉布沾湿一点温水擦涂在她的嘴唇上;我要是闲得无聊我就会一边看着她的脸一边拧开我的酒葫芦咕噜咕噜喝两口。

但是直到我的酒喝完她也没能醒来,我干脆不去镇上打酒了,我怕我去打酒的途中她会醒过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好像从内心深处就很急切,急切什么呢?想问这位姑娘是谁?想问她究竟是被何人追杀?可是这些我都不想知道答案,我也不屑知道答案。我就是在盼着她醒来,就像是一下雨蚂蚁就会搬家一样,是一种本能。

就这样过了三四天,我依旧很急切地等待着她的醒来。我的急切并不是有增无减,我一直都这么急切的,没有因为她很久都没醒来我就变得更加急切。说到底,我好像压根就不关心她的死活,那我到底在急切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也许等她醒过来,我就能找到答案了。

【三】

等待是一件无聊的事。我到小草屋旁折了一大节竹子,然后回到草屋,在她的房间的隔壁开始制作一支竹箫。我取下最精华的一节,切割、打孔、试音、打磨,最后在末孔缚上一根红色的细绳。我怕这会惊扰到她,让她被梦魇困住,永远醒不来,所以我每个步骤都轻手轻脚。这支箫我足足做了两天,而她依然沉睡,没有醒来。

当我把做好的竹箫放在她的手里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手已经冰凉僵硬了。我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皱了一下眉头,随后我又开始疑惑起来。我拿起我的酒葫芦,想要喝一点酒,但是一滴也不剩了。于是我假装有酒,发出一些咕噜咕噜的声音。喝完两口,我“哈”了一声,还用衣袖擦了擦嘴。我又歪着头看着在床上静静地躺着的姑娘,又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毛。我就这样盯着她看了一炷香的时间。

然后我一把火,把我的小草屋烧了。烧之前,我拿走了一本医书,拿走了她的佩剑,还拿走了我那个没有装酒的酒葫芦。大火烧了很久,在我准备走的时候,大火里飘出一张燃着的纸,上面写了一个“雪”字,这张纸被熊熊的火焰冲上了天空,在竹林中飘飘荡荡,最终化成了灰烬,归于尘土。

“你,见过雪吗?”

“没有,你想看雪的话就往北边走吧,北方冬天会下雪。”

我在镇子上一直问,每个人都跟我说没有见过雪。于是我向着北走,路过一个村子就问一个村子,我看到的每个人,我都会去问他。有的人说我是疯子,我便手起剑落,他就衣也飞裤也落了。

终于有一天傍晚,我在一座高山的半山腰碰见了一位僧人。当我问他是否见过雪时,他说他见过。他告诉我,在这座高山的山顶,每天夜里都会悄悄下雪,等到第二天日出,雪便融化掉,充满生机的高山便又显现出来。我谢过那位僧人,只身一人朝着山顶走去。

【四】

深夜悄悄降临,空气也变得寒冷起来。我找了一块突出的岩石,躺在了上面,等待着下雪。我把剑紧紧地抱在怀里,将酒葫芦使劲绑在腰带上。我睁着眼睛,看着天空,这里地势高得出奇,我似乎能感觉到风把云从我的身边吹过。

过了一会儿,天上开始飘落一些白色的小点,它们一齐缓缓掉落下来,有一小块掉落在我的额头上,我伸出手去摸,却已不是白色的小点,而是化成了水。

这就是雪吗?

雪渐渐大了起来,我睁着眼看着这一切白化病变。有一个白色的颗粒掉进了我的眼睛,但我居然没有闭眼保护,只是任凭它落在我的眼球上,然后渐渐化成水,从我的眼角流出,看上去就像我在流泪。我就这样在寒冷的山顶上睡了一夜。也可能不是睡,而是冻昏了。

我醒来的时候,我在一张床上,原来是之前那位僧人见我独自上山后一直没有下来,便将昏死过去的我救回了庙里。我从床上起身,确认我的酒葫芦和宝剑都没有遗失,便下床了。我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照看我的僧人一直在跟我说话,我打开门要走,看见了那位为我指路的僧人,我又问他:

“你,见过雪吗?”

“施主还是不要太过执着,生死有命,阿弥陀佛。”

我听到了这个答案,便偏过头,喝着早已喝干的酒,迈着摇摇摆摆的步子,离开了这里。

我又独自来到了这个山顶上。这次我给酒葫芦装满了酒。

我躺在前一天躺在位置,今天的雪很大,不一会儿便落了我一身。我拧开酒葫芦一饮而尽。随后我喉头一甜,呕血数升。眼前,颠倒的天地渐渐模糊起来。

我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这里星垂阔野,风啸翠林,一曲美妙的音符正在与这苍茫大地进行一次共鸣。我顺着音乐一路寻找,最后在一块岩石上停住了脚。

我看到她了。那位故友手里执着我做的竹箫,竹箫的末孔挂着一根红色的细绳,她正在吹奏。我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的佩剑交还给她。她拿到剑之后看了看我,突然一剑刺穿了我的胸膛。这次我也一样,只顾着看着她,连下意识的闪躲也忘了,可是这次没有“所幸”了。

我应声倒下,微笑着看着她,我告诉她:

“你,见过雪吗?我……我见过。”

这次,轮到她对我感到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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