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当我看见父亲颤颤巍巍的在洗漱池前磨蹭了半个小时,最后沮丧的拿着剃须刀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的说,怎么就刮不干净呢?那一刻,我知道,父亲老了!
我取过您手中的剃须刀,将您按在凳子上说,我来吧!这一刻,您竟然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我才意识到,您养育了我近40年,这居然是我第一次给您修面。当我的手接触到您的脸时,我的心颤了起来,曾几何时?您的脸已是布满了皱纹,我得尽量将您的皮肤撑平,手中小心翼翼,才能保证锋利的刀锋不会将您的脸刮破。刮完后,您抚摸着下巴和面颊,受宠若惊的说,刮得真干净!
小时候,觉得父亲真的象山,伟岸挺拔,站在您的手心里被您举起来觉得就能够到天空。月光如洗的晚上,你总是轮流把我和姐姐举到夜空中,我们傻傻的往空中抓去,大声的说,抓到月亮了!回到地上一摊手,月亮就又飞回到天上笑看着我们。于是您又举起我们,我们又抓,周而复始,永无厌倦!我们喜欢两个人同时一左一右的吊着您粗壮的胳膊,一边荡着秋千一边被您带着往前走,享受着飞翔的感觉。您不抽烟不喝酒,我和姐姐生怕您被同事“带坏”,别人给您递烟,我们就一人一边的抱着您的腿盯着您和那只烟,不说话,于是您默默的将那只点燃的烟夹在手中一直等到它燃成灰烬。
小时候最爱听您讲故事,您讲故事风趣幽默,信手拈来,任何时候都会讲,睡前讲,走路讲,吃饭讲……,我和姐姐那时候跟您如影随行,生怕错过了精彩的故事。那时的您是无所不知的超人,带着我们了解未知的世界。每当您开始讲故事,领居家的孩子们都会跑来,挤挤挨挨的围着你,有的甚至攀上你宽阔的后背。我和姐姐总是紧紧的靠着您,又骄傲又焦虑,生怕您被别的小朋友抢走了。吃饭都是有趣的,我们吃馒头就花生米,你会揪下一块儿馒头,按在盛花生米的盘子上,大家竞猜,馒头起来的时候会有几颗粘在上面,总是我们赢。
老妈说,老爸其实一直盼望着能生两个虎虎生风的儿子,结果生出来的却是两个女儿。于是老爸为了把我们培养成两个虎虎生风的女子,从小就带着我们早起跑步、打羽毛球、下河游泳、练武术。每天早晨5点多起床跑步大概3公里,是幼儿园时就开始养成的习惯,那时候姐姐总是很听话的跟你一直跑到路的尽头再折返回来,而我总是偷懒落在后面,就盼望着你们早点折返回来,这样我也就半道上转弯了;打羽毛球也是您教的,您总是装着笨笨的样子,接不到我们的球,让我们觉得自己好厉害,所向披靡,连万能的老爸都打不赢我们;一到夏天,每天下午放学回来您都会带我们去河里游泳,单位孩子都去,还记得每天河岸都站着一排 “旱鸭子“父亲,调教着一群水里的孩子,真闹不清楚那时候只会狗刨式的您是怎么教会我们游泳的;后来去县里练武术,每天5点多天还黑着,您瞪着800度的高度近视眼,蹬着28的永久自行车,我和姐姐一前一后的坐在车上,到体委去训练。那次因为看不清楚,在大坡下撞到大石条子,三脚架都给撞成了90度,黑暗中你摸到我,把我背到背上,往医务室跑,我摸着脸上缓缓流下的液体说,爸,我好像流血了!您说,马上到医院了,别害怕啊!脚下却是加快了步伐。我靠在你温暖的后背上,感受到你的心跳加快,而我的心却反而平静下来。
您这辈子打过我两次,只打过两次,但我却记忆犹新,包括使用的刑具。一次是巴掌,一次是练武用的剑。老妈几乎天天打我,但是我却记不太真切了。每当和您聊起这些,您总是眼里隐隐含着泪花,笑着说,这不公平,为何只记得我打你。我知道,那两次挨打后,当我睡着,你却悄悄抚摸着我红肿的脸和腿上的血痕对老妈说,打重了,打重了,满是悔意。
我们上大学了,姐姐先走,第一次坐飞机。没坐过飞机的您隔着玻璃屏障看着姐姐小小的身影背着大大的行囊随着人流进入候机大厅,急的坐如针毡,拍打着玻璃屏而她却听不见看不见您,您生怕她上不了飞机。送我去学校也是,跟您道别后,您三步一回头,落寞的看见我头也不回的奔向宿舍,奔向学校的新生活。
如今,我们已经成人,参加工作多年,却一直是您心中优秀的孩子。我们工作生活中有了不如意,却没有时间也不愿意对您诉说了。您看着我们的生活状态,感叹如今的年轻人生活太累,幸福指数太低,却从不抱怨我们忽略了您。
这几年您明显的老了,不再是我们心目中那个如山的父亲了。曾经伟岸的身影也变得腰弯背驼。曾经强壮的吊着我们的胳膊如今也变得肌肉松弛,连提重物都费劲了。曾经象踩着风火轮一样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和姐姐的双腿已不再矫健,连走路都显得趔趄,稍不小心就容易摔倒。会讲故事的嘴也开始变得哆嗦,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俨然失去了往日的条理性和幽默感。打我当然更不可能了。当我走在您的背后,看着您的背影,忍不住想去扶着您,您总是不甘心的一边甩开我的手说不用扶,一边自言自语的说,怎么就走不动了呢?我只好默默无语的护在您的身后,期待着成为您的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