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氩歌》第十章

在假设全产共产主义成立的世界中,以一个“人”的角度拍摄的微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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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r


第三卷 落


第十章 印迹

白色的日光洒上浅落的瓷质,刚拭过的地面通透如镜。阳光湛蓝了天空,也点亮了云髯。它使得一切得以映于水光,和架上碧嫩的叶。一只花瓣躺在明影间的界线,骄傲地承受光辉赠赐的色彩。

窗帘被拉上了,阳光在玻璃边试探着,清秋的风在客厅里挑逗游移的光。“快许愿吧。”白枫笑着说,不远处传来风铃的响动,门边涨落潮汐的声。

“我想……”白翼闭上眼。其实他什么也没想,昨夜的影片是那样使他激动。他一次次回到某一个瞬间,终于又略带厌倦地离去,直到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致——他的惩罚到来了,又要在重要的时间里睡着,作为他越界必然的代价。

啪的一声一块奶油飞到他的脸上,他抬起头,对面的人一副气恼的模样。“真是抱歉……请……实在是——”他困倦地把脸上的奶油抹进嘴里,“请……”他的头又低沉下去。一阵风吹来,窗帘颤抖着扬起律动,光芒扫过他迷蒙的眼,蜡烛的火焰摇摆着,他擦了擦嘴,让它们熄灭了。

夕阳的晖从楼厦的隙里穿过,投成一线线金边的柱与带。紫色的稠纱在其间缭绕,碧绿的曼影,支持轻云为冠。闪光的丛林似火的跃动,燃烧的云羽消散去,辽远循布上下的星。天上的星在流淌,地上的星在闪烁。

白翼揉了揉眼睛,虽然这只是动作的模仿,并没有实际的作用。

“南瓜都干硬了——”白枫放下刻刀,向阳台招了招手。白翼坐在窗边的桌沿,玩弄着盆栽藤蔓的叶,并不作出回应。天还未完全黯淡,猩红的熔岩铺陈远处,他回忆这里明快的晨光,细密破碎的云朵在天穹里散步,然后一封支吾的信,让他辞去了今日的工作。

“算了。”良久后发出了微弱的语。“明天我试着把它们做成粘饼,这并不妨碍。”街道上点亮了各样的灯火,有孩子跑动的欢笑,是在庆祝节日的前夕。

当宗教变得琐碎以后,这些表露着欢乐的活动反而留存下来。时间使失掉了原本对灵魂虔信的敬畏,唯剩下曾为附庸余名的欢乐。

“没有必要这样……”白枫在白翼身边坐下,他关掉了房间里的灯。“换身衣服,我们出去吧,我为你准备了披肩和风帽。”他抬起白翼的手,对方的手指僵硬着,被他不自然地拉进房间里。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装束。”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沉重的形象,蓬甍一般黑色的帽子在耳边垂下,像是顶起一座小山。“试一试吧,很符合今天的气氛呢——”一只银灰的大手把南瓜形的盒子递给他。他的目光从镜子上移开,温热糖果的香气里白枫反手欲扣上甲胄的臂铠。大概会在一整晚发出奇怪的声响吧,他帮白枫把扣带拉上,这样复古的装饰应该会很难找到,真是辛苦他了——他放下金色的锁链,银环在铠甲上碰撞着,一阵混乱如翻倒的针群,窸窣有些刺耳的声响。

天亮了。白翼睁开眼,朝的日光睡在枕边,手里杂乱床单的扭动。兴奋与疲乏干扰了记忆,昨日的霏微,晹仰下的颤动,灯光忽忽明明的晃荡模糊成一片。他坐在床沿,瞥见那封淡蓝色的信件。几只糖果无端洒在一边,拾起一只嚼在嘴里,对于点心来说这还是太甜了。

他的灰死掉了。不是受到了什么伤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当阳光再次照亮它的屋舍,它永不会再从那里爬起来,慢悠悠地踮着傲步从矮柜上跃下。海格的信写得异常罗唣,仿佛他可以有权力延续时间,让白翼困在文字的迷宫里,总要晚些知晓。可他并不能,纵有数个分钟的隐瞒,灰也只会存在于记忆中,拒绝更新的拜访,遵循遗忘的需求。

白枫从他的房间里探出来,他所握着的拉手也正为白翼所握。“早上好啊。”对方的笑容灿烂着,如同昨晚被人叫成叔叔后拒绝戴帽子的表情,“早餐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尝试了新的方案,在馅料里加了些苜蓿。”他的手自拉手上放下,看着房间里床上被弄皱的熊玩偶。

“那……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白枫摘下奶色的睡帽,把它丢在床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是一个平日的早晨。

白翼把粘饼放在桌上,金黄的色泽湿答答的,像一只脱水的水母,“过一会儿我要去一趟中心城,可能要晚些回来。”刀戳破粘饼的衣壳,深色的馅带着清新的香气,“中午麻烦要你一个人了——”

“我也要去!”白枫抬起头,嘴里叼着半块饼。

“这次我得拒绝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去还些东西,仅此而已。”白翼搅着杯中的奶茶,漩涡搅起了,又被叉子顺平,他想到他一直不能驯服的头发。

叮——一段电线杆在窗口闪过,呼——又一段……真正笨重的电车悠闲地行着,走得那么慢。这也是这条郊区线少有乘客的原因之一。白翼看着手中金色的牌证,那上面光芒如鱼一般滑动。时不时一截影切来,于是金色失去了光泽,显出这不过是一点黄铜。他望向窗外,温黄的秋草上踊跃车厢的影像,细瘦的轮辐不安地跳跃,却又显得那么轻盈……他把金色的信物握紧,微枕松香的椅背。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位抱着野餐篮的妇女,叮嘱身边的孩子不要把东西提前吃掉。孩子却不理睬他的母亲,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太阳。

他推开了门,门嗒嗒地回应了他。门楣的小架上垂下猫市的板片,清洗得一尘不染,仿佛刚从原木中切割下来。门关上故发出再次的声响,他看着窗前阳光的坛场,一只橘猫睡在那里,一只白猫伸了个懒腰,如沐浴圣幕下的吹拂。

“欢迎光临——”柜台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变化不大。曾经的少女不在了,要成熟许多,去掉了蝴蝶形的发夹,系上了彤红富有艺术工作者气息蝴蝶形的领结,“有什么事我可以为您做的吗?”

“您好。”他把气息沉下来,让基音腔发出它所不习惯严肃的声响,“我来把领养证归还,嗯,灰它……”他的眼神游离开,死死地盯着一边绿萝垂下的叶片,“……这是我为它取的名字……呼——”他放弃了,从口袋里摸出牌证,像是文书部的人把查阅无数遍的大宗文件推出窗口一样把它放在了桌面。

“我能理解,您一定非常不愿意说,因为那样意味着主人对终于的确认。您一定非常爱它。”她把板片放进一只盒中,一边不起眼的角落增添了一点灯光。“叫我屋谷好了,别加敬称。帮助它们的主人排解心情,总归也是我的义务。”她抬起头来,望着白翼睁大的眼,“白翼,你和那时的少年很像啊,简直一点也没变。你那时挺任性的,现在也一样。想说什么就随便说吧,别顾及什么,你大概不轻易和别人说你自己的事——”

“那是什么。”白翼指着蜂窝般的光板,“……请问。”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那个啊,每个人都会问的问题啊。”屋谷微笑着,轻轻地拿手帕擦拭玻璃的泡泡。“对于它们来说,活着是比死去痛苦的,所以我们铭记的是死亡。当这里布满了光时,这间夹缝的屋子里就全剩下欢乐了。希望您能够理解我们的做法。”她拉着白翼的手来到厅边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坐下,没有轻柔猫的呼噜声,又是一盆绿萝在阳光里摇晃。

“最初我们只是一家宠物医院,后来不知怎么爸爸就不要这个家了,他要‘看尽一切的山水’,他一直都是个疯子。”屋谷在杯子里沏了两杯茶,白翼摆了摆手,他并不是很想喝,“也不知道是在哪座山上他失踪了,于是妈妈很伤心,就去了趟事务所抱回来了一大群猫,就有了现在的猫市。讲了几百遍的故事都被讲烂了,很乏味吧。”她笑了,他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保持刚才严肃的模样。

“喜欢你这样保持着年少的孩子,许多人曾经也像孩子一样牵起它们的手,后来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过来,唯恐他人不知自己对它们的爱抚。‘哭得像葬礼前的猪。’噗哧……失礼了啊,抱歉。”她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纸杯的纤维湿润着,“我也很少跟别人说,他们不配……这间猫市是妈妈一直经营着,上次您来时没有看见妈妈,这是件好事,她去外地处理亲友的关系去了……我们再也没有申请更多的猫,在妈妈去世以后……其实只有我一个人不是吗,本来是我应履行安慰你的义务,真是抱歉……”也许她哭了,她的手帕放在桌边,他没有听到啜泣的声音。

“…….很抱歉我听到了您的不幸——”白翼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半天以后便说出了这样机械的话。

“没事,我继承了她的责任,我现在是剩下三十四只猫的母亲,虽然它们从来不把我这个母亲当回事。”屋谷耸了耸肩,把手帕折叠好,“真是感谢你们为它们创造的记忆,大概每一位主人都是伟大的吧……它们都是多少有些病症的猫,是被配种站所排斥的次品。以往都是由一些公民自由领养的,但总是效果甚微。妈妈决定欺骗所有的主人,也许是怕他们会在第一时间把它们放弃掉。可她不是故意撒这些谎的。”她摆了摆手,像是要终止这个话题,“麦考利先生的火箭发射了吗?”

“麦考利先生……是玢偲中院的那一位吗?”白翼努力地寻找突然的片段。麦考利先生是他在中级学院中化学组的教授,他有一架火箭,据说从他任教以前起已然在准备了。白翼有幸成为燃料组的一员,他负责上面级大氧化剂贮罐的修葺。是在一个下雨的下午,他们最后一次从发射架的横梯上跳下来。气象组的同学们忧心忡忡地报告着风力,后来校督也来了。麦考利先生着了魔一样在风雨中指挥着,他一直等待的窗口期,最优秀的轨道。只要突破这些该死的云……他的咒骂声在风里飘摇。他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他曾戏谑地说他大概永远看不到他的朱利到达目的地了。像一支光的利剑冲破了阴霾,他们小小的火箭平稳地刺向明空。所有人欢呼着,循迹观察站的数据和预想的略有偏差,这是无法避免的。麦考利规划的轨道过于简练,这些误差足够让朱利不能被那颗星球捕获了。“的确是有,它发射了……很壮观。”他想起他被气浪掀在了地上,远去的喧杂里几个人讨论该如何处置临时发射场边黄色碎末的残渣。

“希望那颗星最终没有迷失它的方向。”她祷告般地说着,又像是赞美诗的语调,“我负责陀螺仪的事情,责任在我这儿。”

“啊,您是刚玉!”往日的记忆无比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是他们惯用的称呼——刚玉是当时化学组里神性的存在,他不知道多少次被她从奇妙的矛盾里解救出来,“刚玉学姐!”

“我没比您大多少啊,白翼。”屋谷笑着把薄荷糖丢进果汁盒中,“您到现在都没告诉我您是谁……”

“次锰酸钠*。”他报上这个古怪的名字,他第一次看到它,就被它梦幻般的蓝色迷住了。

“何必把自己包藏于转瞬之中——”如诗的话语召唤着阳光,风一点点吃掉了下午的尘埃。

“再见!”白翼像当初抱着灰的纸盒一般轻轻地掩上门,一只肥胖的大橘蹲在软凳上,咪呜发出一声叫唤。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在中心城的人工河边,每次来中心城总是匆匆地,眼花缭乱的城市只一闪便从车窗边滑过。人工河里装着雨水,几缥水草在白沙的河底柔曲浮动着。

和白枫约好了六点半再回去……靠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外延高耸的边城下雾笼几片卫星。从这里可以眺望远处的山峰,不再是极目后的伤痛,一些说不清带甜的苦味,像是那天在商店里因好奇买到巨大的芋薯。想要抗拒,又想依恋地去抚摸。

他挂了一号紧急的快车,摇晃在拥挤的人群中,尽力从臂膀与汗液中探出身来,中心城的结构让这里的晚霞披上了错落层复的质彩。列车从环城的隧道里钻出,那群灯影的峰峦被他远远地抛在身后,那里有三十四只猫和它们的母亲,希望还会有三十四位主人……

白翼坐在窗前,看着台灯映下柔白的光。那光随着他笔的起停在闪烁,桌角他手部的影子像是一只精灵,呼唤着他去寻找些什么。于是放下了笔,它安静地躺在

沿台边。手指温柔地翻开往日的日记,那是他刻意留存的宝藏——结果却只是几番日志式的语句,他感叹将时间精确至二位同步的没必要。这些文字似是一把把钥匙,他最熟悉的语言,引导他追寻他走过的印迹。夜深了,还有好几本日记,他疲倦地翻开下一页字行,扑在桌上睡着了。

他看见了蓝色的花簇,星星点点散落在星的田野上,树下飞行着萤火虫,黄黄的微弱的光。他走在森林的浆果丛间,空气中氤氲野葱的芬芳,还有甜丝丝的香。他在凌晨时惊醒,挪走到床边,插上线缆,抱着枕头躺下。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从未见过初生的婴孩一样——远方的天空泛起鱼白曀飐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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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锰酸钠,是一种难以提纯的脆弱的化学品,易传变成其他物种。Na3MnO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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