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5.
临近下班，下起了阵雨。很多人都没带伞，不过他们都有车。
“等会路上肯定又要堵成狗了。”
“哎，赶紧走吧。”同事们抱怨着，三三两两地出了门。
“岳姐，你和我一起去停车场吧，我去找找有没有伞。”响河跟着小宋来到地下停车场的非机动车停车区。小宋在她的电瓶车坐凳下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雨伞。她极不好意思地探出头来道歉，“对不起啊，岳姐。我只有雨披。”
“没事啊，我自己看着办吧。你先走，小心点。”响河看着小宋肥大的雨衣在远处缩成一个小点，返身去了一楼。
何峪风坐在车里望着对面的车站。响河在檐下玩水。他打电话给她，可她没有听见。整个车站里，只有她一人没玩手机。何峪风挂掉电话，想这么安静地看一会。响河把衬衣袖子挽起来，伸手接水，缩手的时候手抬高了点，手心的雨水顺着手臂滑进了衣袖，响河有点恼自己的傻样，赶紧垂下手臂，不料还有水珠沿着手臂从袖子深处流下来，极缓慢的，仿佛不情愿出来。雨水打进来，沾在何峪风脸上，清爽宜人，可他仿佛感觉到了响河的体温。
“你怎么来了？”响河一开始误以为他今天没有开车。
“我看你没伞，刚好我车里还有一把。”
“上来说吧，别踩着水洼。”何峪风走入檐下，正想收伞，响河趁他不注意拿了过去。
“这伞怎么这么脏？”
“压箱底，很久没用了。”何峪风有些尴尬地解释着，但其实响河并不是真的想问。
“我帮你洗洗。”说着，她把伞伸出檐外，快速旋转起来。完全是小孩子心性。雨水砸在快速移动的伞面上随即跳起舞来。雨花一起一落慢慢变得干净，响河得意地扬起下巴。
“晶莹剔透的，真像冰花菜。”
“冰花菜是种菜？”
“废话。不然能叫菜吗？！”
“你喜欢吃？”
响河想表达的是伞面上的雨花像冰花菜，而不是喜欢不喜欢，两个人说话不在一个点上，这让牙尖嘴利的响河有些不耐烦。
“我喜欢你给买吗？”她不过是随口搪塞。
“你怎么还不走啊，是要我送你回车里吗？”响河把刚收起的伞作势打开。
“我跑过去就行了。”说着，他真的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响河隔着雨幕望向他。雨又下大了，她看不清楚他。
当她拒绝搭车时，他硬要把她送到火车站；当她不拒绝时，他却只是送了把伞给她。她看不清楚。
葫芦娃的微信群里：
罗琴：响河，我今天碰到原来寝室楼的阿姨了，阿姨跟我说没收到明信片，收到的话肯定给我拿过去了，因为之前在那边的时候经常会收到，她知道我名字
响河：好的，是我冷落你了。来生定好好待你，今生你已有大姐夫
前不久听罗琴说起她转正的事，因此也从原来的教师公寓楼搬出，换到了另一个校区里。自去年硕士毕业后，大娃罗琴就回到山阴当了高中地理老师。晓江曾叹气道：“一个来了，一个却又走了。”好像要把葫芦娃们都留在建州似的。本以为罗琴会留在建州做老师的，没想到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遇到了大姐夫胡博。胡博人如其名，是建大的化学系博士。最终他和罗琴一道回了山阴。不管他来自哪里，他都愿意去罗琴的家乡，这是让葫芦娃们最意外也最感动的地方。
如今的葫芦娃微信群里一共有九个人，大娃七娃已经有伴，中间的五个却显得更加安之若素，像是被串在一根绳子上的五颗珍珠，因为头尾打结，更是亲密无间了。
章倩倩：我已经吃完午饭了，中学食堂的菜色到底是比不上大学啊
响河：拜托四姐，我早饭还没消化
章倩倩：我早饭吃了一个三角饼，一个鸡蛋，一个外面包着紫菜的糯米块，一碗粥
响河：好多……
胡博：胖姐饭量不小，哈哈
罗琴：你们俩有一拼
虞飞：等饭中
响河：二娃我给你做，你等我
虞飞：么么哒
章倩倩：我一向饭量处在上游
罗琴：胖姐你吃好，这样才有力气对付那帮小屁孩
章倩倩：罗老师，还是你懂我
罗琴：同为人民教师，我必须懂你
午休时间，三娃筱辰和六娃慧华也参与进来，群里热闹得像是开派对。
罗琴：酸菜夫妇呢
酸菜夫妇指的是周晓江和王鹏。因为两人吃酸菜鱼时喜欢抢着吃酸菜，所以才被响河取了这个名号。
张慧华：人家估计恩爱着呢
林筱辰：还好现在有胡萝卜夫妇，不然他们哪有时间过二人世界
章倩倩：他们除了聊天都在恩恩爱爱
响河：他们聊天时难道没在恩恩爱爱吗
大家相继发来各种表示赞同的表情。
罗琴：下礼拜我们学校的地理老师要来参加教师培训，我要找晓江帮忙联系她们系的一个教授。
响河：你来吗，你来吗
罗琴：来的
章倩倩：哟，这么洋气。刚转正就代表你们学校参加培训啊
罗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况且是教研组的几个老教师抽不开身所以才找我的
虞飞：都是拿国家奖学金的人，到哪不优秀呀
林筱辰：就是说啊
罗琴：拜托你们别夸了。跟我自己在那吹牛似的
响河：噢耶，宝宝可以兴奋一周了
罗琴：估计就是看我是建大的，可以混个脸熟拿点内部资料，其实讲课的那个教授我也不熟，得问问晓江看她熟不熟。
大娃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但那都不是响河关注的重点。周末又多了一个伴，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饭喝酒聊天，想想都是美好的。
“是不是你在群里说话，我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振个不停，腿都被振麻了。”
霸仔的汤煲了快三个小时才好，这下总算留出一个煤气灶给响河炒菜用。另一个灶上正用高压锅蒸着梅干菜扣肉，是罗琴点名要吃的菜。
“是啊，我问问她们两个什么时候来，都五点了。”
“那你帮我跟罗琴说，回来的时候带点酒，黄酒我都用作料酒了，晚上要么就喝啤酒好了。”
“跟我说不就行了，我去买啊。”
“行，你记着点路，不要走错弄堂。”
响河洗好蔬菜，擦干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葫芦娃的微信群里：
王鹏：你们什么时候来，你要喝的汤我已经煲好了
周晓江：导师还在给我们开会，不过应该快了，罗琴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下课，下课了会联系我的
王鹏：好的，赶紧来，汤冷了就不好喝了
周晓江：恩恩，辛苦啦，么么哒
王鹏：不辛苦不辛苦，么么
张慧华：猝不及防，一嘴粮
章倩倩：猝不及防，一嘴粮
胡博：猝不及防，一嘴粮
王鹏：狗粮吗
胡博：不然你还有什么可以给我们吃
王鹏：哦……给他们吃也不给你吃，大姐夫你吃什么狗粮
胡博：我怎么不能吃，罗琴今天和你们在一起，我更要吃了
林筱辰：你们俩真的够了
张慧华：对啊，大男人在这边争狗粮
章倩倩：见鬼
王鹏：等我们吃得只剩渣了，一定拍给你们看
章倩倩：宝葫芦最近很嚣张咩
王鹏：谁叫你上次说来又没来
章倩倩：霸仔，你最近对姐姐的态度很恶劣，是想死吗
周晓江：四姐打死他，不用管我
罗琴：我下课了，终于下课了
周晓江：你来找我，还是我去找你啊，我们哪里坐车
王鹏：你们快来，我帮响河买酒去
……
响河边看边笑，望了望墙上的钟，放下手机，撸起袖子走进厨房。
何峪风在来的路上打了两个电话，响河都不接。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他手里拎着袋子，有些踟蹰。远望过去，一个个防盗窗黑洞洞的，只有夕阳打在铝合金柱子上闪耀着金光。炊饭香阵阵传来，是该到可以吃晚饭的时候了。
王鹏提着一打啤酒走过来，一边张望一边嘴里嘟囔着晓江老家的地址，“80号二单元303室，80号……这里是78号”，一出门就七拐八拐了几个弄堂，等到从副食品小店买完啤酒出来，就有些蒙圈了。还好刚才出门前，响河有提醒他具体的住址，这样就算找不到还可以问问住在附近的人。
迎面走来一些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老头老太，王鹏挑眼一瞥，正巧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在车棚前徘徊。
估计是和我一样找不到地方了吧，王鹏心想。经过他身边时，他留意了那个男人拎着的袋子，绿色的蔬菜，还有水果和酸奶。
难道是来女朋友家做菜的，因为怎么看都不像是住在这里的人啊。王鹏走在前面，听到那个男人跟在后面的脚步声，心里琢磨着。
楼道狭窄，扶手上锈迹斑斑，墙面上一片斑驳，墙角堆积着从墙面上掉下来的灰白色粉末。每到一层平地时的那层台阶都比其他的高出几公分，一不小心还容易绊倒。或许是这个原因，王鹏注意到那个男人一直缓慢而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身后，即使自己放慢脚步有意靠边让他先行，他也没有要超过他先走的意思。快到三楼时，王鹏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钥匙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瞬，肚子里含着铃铛的小羊钥匙扣在他手里有规律地摇摆着，看起来和钥匙主人一样开心。
何峪风身形一顿。直到前面的人开门走进挂着303室门牌的房子。合上门的那一刻，何峪风眨了眨眼睛，转身默默地下了楼梯。
他拿的是响河的钥匙，进的是响河家的门。何峪风看了看袋子里的冰花菜，想起下雨天响河举着伞接雨花的情景，原来这一切就像梦一样，明明是事实却一点也不真实。
（未完待续）
（明日连更一篇番外，第一章end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