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报复情敌潜伏半年之久，却在对他未婚妻心动那刻，整个计划溃不成军。
1，
在南州最炎热的季节里，我向北，义无反顾地来到北城这家房地产公司上班，全然不顾那迢迢数千里的仆仆风尘。
我离开南州时，朋友们都惊掉了下巴。在他们看来，我许浩然跑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城市混饭吃，简直是自寻死路。有位挚友甚至找上门来，苦苦劝我不要一时冲动，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当时，我望着他那张关切的脸，差点脱口说出心中那如山一般沉重的隐痛。但怎能说呢？！就算是相交多年的挚友也不行。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悄悄地、死死地扛着。最终，我还是一脸悲壮地打点行装上了路，就像命中注定，别无选择；就像荆轲，必须去刺秦。
到了北城，我才明白朋友们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当初，我在网上看到这家房地产公司的招聘信息时，还以为它是一家实力雄厚、发展状况已相当成熟的区域龙头房地产公司。可等到了这里，才发现只是一家刚刚起步的小公司。
它在北城当地仅有一个项目——一座建筑面积只有区区三万平方米的建材装饰城。据说公司的老板原先是做路灯广告的，后来看到别人搞房地产发了财，便眼红心热，关掉生意还不错的广告公司，抽出全部家底，押到房地产上。
可他那点资金不过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他只好四处求告，不仅在银行贷了一大笔款，还在私人那里借了不少高利贷。
也就是说，他把身家性命全押在这唯一的项目上。一旦销售不畅，资金链断裂，不仅会导致在建工程停工，而且每日攀升的高额利息也会压垮他。届时，讨薪的包工头、银行、高利贷，怕是能把他直接逼上绝路。
那几年，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因资金链断裂而直接跳楼的新闻时有耳闻。当然，人们往往只看到他们人前一掷万金、风光无限的一面，却看不到他们人后夙兴夜寐、战战兢兢的一面。事实上，他们比谁都清楚：能一夜暴富、一步登天，就能一夜雪崩、一步跳楼。
我来报到时，建材装饰城刚有个雏形，三层主体大楼已经拔地而起，脚手架上挤满了挥汗如雨的建筑工人；但离封顶、竣工还早着呢。
项目现场虽然一片热火朝天，但我心知肚明，这份繁荣随时可能因资金链断裂而戛然而止。并非我许浩然乌鸦嘴，而是那种突然停工、一夜烂尾、随之抛荒多年的事情实在见得多了。神州大地上，哪个城市没发生过这种事呢？
这个项目的期房预售证早就批下来了，可惜在北城当地的销售很惨淡。公司办公的地方暂时就窝在售楼处的二楼。那天，我透过人事部的玻璃窗往下看，一楼冷冷清清，居然没有一位来看房的顾客。那几个售楼小姐蔫头耷脑，哈欠连天。这也难怪，她们的收入主要靠销售的提成，现在没有顾客上门，当然蔫头耷脑了。
她们可能不缺乏面对面向顾客推销楼盘的技巧，但肯定干不了那种把看房的顾客源源不断地拉进售楼处的事情。那是我许浩然这类专业营销企划人员才有能力干好的事情。所以这家公司亟待补充“新鲜血液”，乃至“操盘高手”，以致在网上的招聘信息中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生怕引不来“凤凰”。
我许浩然虽有一技之长，倒也没那么矜贵。我觉得用人这种事情，关键是取决于公司老板的胸襟。如果他的胸襟足够宽广，足够信任我，我必定全力以赴，执鞭随镫，甘效犬马之劳。
士为知己者死。
2，
那天和我一同报到的还有几个人，他们大多去了销售部、招商部。我似乎是唯一的专业营销企划人员，还是企划部的主管。
那天下午，老板专门抽出半天时间和我聊了一下。刚开始，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抽得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却只字不提公司目前的经营状况，只是东拉西扯地胡吹乱侃。
我当时一边敷衍，一边纳闷：这大好的上班时间不拿来好好讨论工作是不是太浪费了？这种工作效率是不是太低了？……
不过，当我看到他那油滑的脸上其实暗藏玄机时，便立刻心领神会了。他这是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考察我呢！
也许北城的老板都喜欢这种套路？反正我们南州的老板肯定不会这么麻烦的。其实，是不是一匹好马，跑个三五圈就知道了；是不是一个人才，用个三五天就知道了。可既然人家偏好如此务虚，我也只好打起精神，顺着他的思路，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做企划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基本功。我许浩然不敢说满腹经纶，但博闻强记总能沾点边。工作后，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唯独舍得买书，而且买的全是精装书。书摆在家中，就是最好的装饰品；捧在手中，就是最好的营养品。
聊着聊着，日头西斜。老板大概觉得我尚可一用，这才转入正题，将公司目前的窘境、营销企划的难题等等和盘托出。听得出来，这是一位毫不糊涂的老板。
同时，他还具体分配了我的工作任务：前期负责整个项目的营销策划。当务之急是提升销售；销售工作是一切工作的龙头，不能停摆。等销售工作基本完成后，再负责这个堪称“北城一流”建材装饰城的运营管理。
末了，他眨巴着那双因常年熬夜（估计是打麻将）而通红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嘱托我务必发挥才干，且信誓旦旦地说将来绝不会亏待我！……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尊香火惨淡的土地公公。我发现老板们不管大小、无论南北，都特别喜欢学习曹操，一上来就用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方法，给新人打上一针满满的鸡血！也许，这就是老板们的天赋吧。不过，既然你看得起我，我必投桃报李，不负所托。
同时，我暗暗思忖：区区三万平方米的商业楼盘，有什么好发挥的？原本在南州，我服务过的项目，不管是住宅项目还是商业项目，动辄有数十万甚至数百万平方米。三万平方米不是毛毛雨吗？若是想个爆炸性的策划，估计也就一两个月就能清盘。
从老板办公室的窗口望出去，那座矮墩墩、傻里傻气的三层楼，像只麻雀窝。唉，我这个远道而来的“英雄”，怕是没有用武之地。
可既来之则安之。事实上，对于朋友们当初的惊讶和担忧，我何尝不知？在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城市，哪能容易找到一个值得为之奉献全部才干、乃至终身的“刘备”？
然而，我来北城，绝不是为了来找一个用武之地，而是另有所图。
我必须牢牢地记住这一点。
3，
不成想，就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竟然上来就给我一个下马威。我这才明白，在螺蛳壳里做道场有多难。
我每每接手一个新项目，习惯先花一周的时间做市场调查，掌握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做出资料翔实、数据准确的市场SWOT分析报告，再据此做出一份更有针对性、实战性的正式企划书。我许浩然的企划风格，向来是“落地派”、“实战派”，而不是“飞天派”、“幻想派”。
第一次工作例会上，当老板问我多长时间能拿出一份正式企划书时，我自负地脱口而出：“一周搞定！”差点就要拍胸脯保证了。
一周有七天呢，整个北城就这么一个鸡窝大的地方，还能调查不过来吗？何况，老板还严令企划部两位本地老员工全力配合我，跟我这个“正规军”好好学一学。有两位“地头蛇”带路，区区市场调查工作还不是事半功倍、小菜一碟？
可人算如天算，那两位“地头蛇”头一天跟我跑到北城的大街上做市场调查时，竟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就立马溜得无影无踪。看来，人家根本没把我这个新上任的企划部主管放在眼里。
当时，我扶着一辆老掉牙的自行车，踟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惊得目瞪口呆！可我并没有怒不可遏，更没有破口大骂，倒像一个闭关多年的世外高人初入红尘，突遭戏弄，心头唯有一片茫然和惊讶。
我猜想，他们两位“好汉”八成是溜到哪个熟悉的洗头房快活去了。北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开着洗头房。北城人民必定很懂得享受生活。可现在毕竟是上班时间，所以他们这是标准的磨洋工！
不过，他们这种懒散的工作作风，究竟是天性使然，还是故意阳奉阴违，给我一个下马威？我暂时不得而知。他们在工作例会上，那些“一定好好配合许经理！”、“一定好好学！”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呢！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郁闷归郁闷，可还真拿他们两位“好汉”没辙。我不可能在没有做出工作实绩的情况下，便冒冒失失跑到老板那儿告状。小地方人情关系盘根错节，谁知道他们和老板是不是沾亲带故？再说了，我许浩然也不屑背后打小报告。大家都是爷们，有什么话，尽可以当面鼓对鼓、锣对锣地说开。
看来，我得找机会主动找他们谈谈。在那件隐秘之事做成之前，我还得在这儿待一阵子，少不了要“仰仗”他们。
至于说待多久？我自己也无从把握。因为我自己说了不算，得另一个人说了算。
4，
既然两位“好汉”不肯帮忙，我就自己慢慢搞吧。一周搞不定就两周。反正老板也没催我快点把企划书拿出来。
刚来的头两天，我还经常看到老板进进出出，后来却看不到了。有同事私下里透露，老板这会儿正陪着北城几位要人在祖国的特别行政区——澳门那里“观光”呢！……哦，难怪他的眼睛熬得通红，像只兔子。
其实，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也不容易，别的暂且不论，至少身体要扛得住那一轮轮的“陪”。否则，怎么能拿到那一块块价值连城的黄金宝地？！即便想去参加招标会，也得要有人事先通知你开会时间、准备哪些材料啊。
老板不在，大家更懒散了。公司里人浮于事的现象非常严重。可我不管，我管好企划部这一摊子事情就行了。我许浩然绝不是那种自己的本职工作没干好，就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人。
那两周，我起早贪黑、哼哧哼哧地蹬着破自行车天天往外面跑。北城当地所有的商业楼盘，不管是在建的，还是规划中的；不管是已经开盘的，还是即将开盘的；不管是刚刚开张营业的，还是开张不久又倒闭的……我都一一实地调查。当然，因为没有那两位“地头蛇”带路，我难免走了一些弯路，吃了一些苦头，不仅差点被狗咬，还差点被恶人打。事后想起来，犹觉一阵后怕。
话说那天，我跑到一家已经开盘的售楼处，客客气气地发了一圈口香糖，便像个采访新闻的记者一样掏出纸和笔，就相关的市场问题开始挨个询问那些貌美如花的售楼小姐。
可就在我们正相谈甚欢时，她们的老板一头撞了进来。这位梳着大背头、穿着背带裤的大胖子老板一进来就气势汹汹地责问我：“喂！哪来的？干什么？……”
一听就是狠角色！
俗话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见势不妙，立马怂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实话实说。谁知，这个大胖子和我们的老板竟然是北城房地产界著名的“死对头”！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曾经为了争夺市中心的某块黄金宝地结下大梁子。很显然，没有那两位“地头蛇”带路，避开这种根本踩不得的“雷区”，我这才糊里糊涂地撞到了枪口上！
大胖子老板一听我是“死对头”的手下，还明目张胆过来调查他的楼盘销售情况，勃然大怒，喝令几个五大三粗的保安把我轰出去！还狂妄至极地叫嚣着：“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打死了抬到城外喂野狗！……”
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好歹脑袋瓜子还算反应快，我立马扔下纸和笔，夺路而逃，连那辆跟同事借来的破自行车也不要了，拼命往人多的地方跑。
我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尽管路上有不少市民纷纷转过脸来，望着我们，但那几个保安却毫无忌惮，依旧穷追不舍，步步紧逼，像吃了一大把伟哥似的。跑着跑着，我体力渐渐不支，脚步渐渐沉重，眼看着就要被他们追上，我许浩然就要非死即伤了。
那一刻，我不禁后悔当初没有听从南州那位挚友的苦苦劝告。唉，我想当那个慷慨赴死的荆轲，也得有人家的那把利剑和满身的本领啊。
5，
就在我深感绝望之际，路边巷口突然闪出来一个人，连连招手，示意我赶快跑进巷子。我根本来不及多想，连那个人都没有看清楚，便一头扎了进去。巷口的卷帘门“哐当”一声，拉了下来。
那几个保安追过来，在外面猛踢一阵卷帘门后，大概看到围观的市民越聚越多，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好险啊！我许浩然差点就要客死异乡了！我这个远道而来的“英雄”，差点就要变成自寻死路的“狗熊”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无疑是一种最郁闷、最憋屈的死法。可那件非做不可的隐秘之事到现在还毫无头绪呢。
所以，我许浩然绝不能死！
我站在黑魆魆的巷子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脑门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双腿发抖，一颗心怦怦直跳，只觉一阵后怕！
等卷帘门“哐当”一声，推上去以后，我这才看清楚，救我一命的恩人，竟是林淑！——我的女同事！
电影里是“英雄”救美女，而现实里却是美女救“狗熊”。看来，还是现实生活更富有戏剧性。
后来待过一段时间才知道，北城素来民风强悍，地痞流氓横行。一个外地男青年走在北城的大街上时，很有可能仅仅因为“帅”，就被那些看不惯他的地痞流氓围殴一顿。相比之下，我许浩然因为工作而差点被痛扁，倒显得“高尚”多了。那时，我才释然。
当时，我望着林淑，强装出一副满不在乎、大剌剌的模样。可我心知肚明，此刻自己脸上那种惊魂未定、泫然欲泪的神情，却怎么也藏不住。
林淑也望着我，忽而轻轻一笑，再次露出那排洁白夺目的贝齿。
和第一次邂逅时一样！
刚来的那阵子天天往外面跑，很少待在公司，只见过林淑一面。但那一面，却永生难忘！
报到的那天，我匆匆穿过售楼处上楼，在楼梯拐角那棵绿意葳蕤的盆栽树边上，恰好邂逅了正款款而下的林淑。她穿着一身黑色职业装，算不上艳光逼人。可她看到我时那轻轻一笑，却瞬间抖落了职业装的呆板。不过，我亦深知，那笑容绝不是独独给我的，人家不过是礼貌罢了。也许她知道今天有一批新同事前来报到。
这是我和林淑的第一次邂逅，想忘也忘不了。她轻轻一笑时露出的那排洁白夺目的贝齿，一直在那个楼梯的拐角处熠熠生辉，就像那棵盆栽树上忽然长出了一串耀眼的钻石项链。我后来每每经过时，总觉得眼前一亮。
那天，当我们擦肩而过时，我感觉林淑的个头还未及我的肩膀。她真是小巧玲珑。
那一刻，我蓦地嗅到一股小女人的浓芬气息，心头怦然一动，随即想起南州的某位朋友曾在酒桌上说过的亵语：“那些身材如模特一般高挑的女人更适合远观，而那些小巧玲珑的女人才更适合把玩……”
从此，我在北城的睡梦中无数次地拥抱林淑。尽管那时，只见过她一面。
可这一次，林淑竟然冒险救了我！
那天是周末，她不上班，来这边巷子里一个亲戚家串门，恰好看到我像一只丧家之犬似的，被几个保安追打，便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援手。其实在此之前，她也只见过我一面。
看来，对于两个有缘人来说，一眼就足够了，足够掀起一场惊天的波澜！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陌生人，但老天爷一定不会辜负你，一定会安排其中那些有缘人和你一一相遇。只是，林淑这一次的出现更富有戏剧性、传奇性。
当时，我满怀感激地望着林淑，稳了半天心神，才结结巴巴道：“真——真的谢——谢谢你！”
“不用谢！吃一堑长一智，你来我们北城做事，以后得多长个心眼，处处小心哦！”
说完，她启齿展颜，又是轻轻一笑。
那美好的笑容宛如一缕拂面的清风，悄然抚慰了我那颗饱受惊吓的心。
她还半真半假地告诉我，北城的大街上，像刚才这种你追我赶、打打杀杀的事情是家常便饭，大家早就见惯不惊。除非真的见血了，才会有人偷偷地打电话报警。
可我从未遇过如此凶险的事情——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大街上被人追打！——所以，亲爱的林淑，亲爱的救命恩人，我真的很想报答你。以身相许都可以！……当然，这些话我暂时不会说出口。可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勇敢地大声说出来。
亲爱的林淑，你就等着吧！
6，
我在企划部，林淑在人事部，不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上亦无多少交集，若非一起开会，或者上下班时间，便很难碰到一面。不过，好在有午休。
就这样，走了无数的弯路，吃了无数的苦头，我许浩然一个人硬着头皮，总算保质保量地完成了所有预先设定的市场调查工作，终于能气定神闲地坐在办公室，做市场SWOT分析报告和正式企划书了。
正式企划书刚出炉，老板就从澳门飞回来了。他那两只红眼珠更暴凸、更吓人了，仿佛随时会迸射出来，叫人不敢对视。
老板一回来，即刻召开了工作会议。可不等主管们挨个汇报完本部门的工作，他便迫不及待地大手一挥，向我索要企划书。他的脸色相当难看，估计这一趟澳门之行又出了不少血，亟待补充回来。而项目的销售却毫无起色，一直停滞不前。幸亏我许浩然不辱使命，做出了一份实操性很强的企划书。
老板细细翻看了一遍，脸色由阴转晴。他红眼珠一翻，当即命人拿去复印，每位部门主管人手一份，要求会后务必要认真研读，再开会讨论。看来，我的企划书已然深深地打动他了。
我想，老板肯定很难拒绝我的企划方案。因为到目前为止，好像只有我的企划方案才有可能彻底扭转公司目前的销售困境。我想，没有哪个老板会主动拒绝能够迅速变现的收益，尤其是唾手可得的巨大收益！当然，任何企划方案都隐含着一定的市场风险。这就取决于老板如何权衡、取舍了。
既然企划方案已经做出来了，那么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坐在办公室里，做那些与其相关的、零七碎八的案头工作了。每天午休时，我便悠哉游哉地跑到隔壁人事部串门、聊天。
我不去主动接近林淑，怎么有机会报答她呢？怎么有机会以身相许呢？
人事部主管老孟特别健谈，两支烟一抽，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每每午休结束，上班时间到了，我急着回去工作，他却还余兴未尽，总是来上一句：“浩然啊，晚上有空出去喝两杯！咱哥俩一见如故，好好唠唠！”
我总是一再推辞：“老孟啊，我真不会喝酒。还是明天午休时，我继续跑过来陪你唠吧！”
我到人事部又不是想找一位莫逆之交，所以犯不着和谁深交到推杯换盏的程度。纵然一见如故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要分道扬镳吗？我到人事部唯一的目标就是林淑！
虽然我对她所知甚少，但我深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7，
事实上，又有谁不是在时间里逐渐改变的呢？我、谢小雯，莫不如此。所以我深信，林淑也一定会有所改变。
可林淑并不怎么爱说话，基本上不参与我和老孟他们的聊天。另外，她对谁都是轻轻一笑。那笑容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城墙，把所有不怀好意的探寻都堵在外面。她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坚守着。
有人见她总是不吭声，便R不住嗔怪：“林淑啊，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说说话？”
她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朝我们轻轻一笑：“呵呵，你们说的我不大懂。不过，我一直听着呢。”
如此得体却又不失狡黠的回答，让那些误以为她孤芳自赏、自命清高的人只好闭嘴。
自嘲才疏学浅的美丽女子，总能赢得更多男人的侧目。可要想赢得林淑的侧目，却实在不易。她是那样的淡然、那样的矜持、那样的拒人于城墙之外。
但我许浩然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即便前路山重水复，我也一贯深信必有柳暗花明。何况，她还冒险救过只见过一面的我。
或许是性格使然，或许是别有缘故，总之，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真正目标是林淑。当时，别人看见我天天跑到人事部找老孟抽烟、吹牛，还以为我是拍老孟的马屁呢。公司里人人都知道，老孟是老板的大舅子。这倒说明我许浩然演技极佳，颇有些深藏不露的本领。
不过，我总得让林淑知道，我的真正目标是她；要不然我的演技就毫无意义了。
我想，我天天如此接近她，机会总会有的。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
那阵子，老板就我的那份企划方案专门开了几次头脑风暴会，做了几处微调后，终于拍板，开始招兵买马，准备大干一番。而新员工的培训工作当然由人事部负责，可老孟这个皇亲国戚只是来混饭吃的，根本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所以他两手一摊，毫不犹豫地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林淑，还美其名曰给年轻人一个锻炼的机会。
林淑却傻眼了！
因为她根本没有培训方面的工作经验。以前招聘新员工时，不过是简单介绍一下公司的经营状况、薪资待遇就完事了。可这一次，老板发狠话说要包一个上档次的宾馆，专门给新员工培训一周，务必要培训出一支敢打敢拼的精锐部队。还说各部门主管都要轮流上课，人事部更要担起大任，负责一周具体的培训工作！……很显然，老板这一次是彻底豁出去了，颇有成败在此一举的意思。因此，公司上下没人再敢像从前那样懒散、马虎了。
一周的培训工作，得要准备多少培训资料？！也难怪林淑傻眼了。
不过，这对我而言，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近林淑，帮助她，报答恩人了！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一直没找到满意的工作，所以病急乱投医，被一个误入歧途的大学同学给骗进了传销团伙。每天从早到晚被他们强行洗N，灌输一套又一套的“伪成功学”。幸亏我许浩然根基纯正，思想坚定，一直不为所动。后来，我瞅个机会逃了。
可如今想来，那些“伪成功学”也不是一无可取，如果稍微乔妆打扮一番，移到新员工的培训工作上，倒也别开生面。因此，我连夜加班加点，搜肠刮肚，同时在电脑搜索网站的帮助下，终于整理出一沓厚厚的培训资料。第二天，我悄悄把它摆到了林淑的办公桌上。
当天的工作例会上，老板一脸严肃地问人事部：“孟经理，培训工作准备得怎么样？”
老孟立即努了努嘴，示意林淑赶紧汇报。
林淑深吸一口气，不疾不徐地汇报起来——方案周详，资料充分，思路清晰；每一段都浑如击鼓传花，记记中节！非常Perfect！汇报完，老板很满意，红眼珠一翻，大嘴巴一咧，直夸林淑干得好。于是，大家都跟着松了口气。
会议结束后，我得意洋洋地站在我们企划部的门口等着林淑经过。可她经过时并没有转过脸来看我一眼。不过，当她准备推开人事部的大门时，终于转过脸来，朝我轻轻一笑，同时轻声说：“许浩然，谢谢你！”
“小Case，无足挂齿！再说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然而不等我把话说完，她已推门而入。
那一刻，我不由得心花怒放。哦，再牢固的城墙也有缺口。
从那以后，只要听说他们人事部有什么紧急的培训任务，我就会立马准备一些用得上的资料悄悄递给林淑。尽管她每次只是轻描淡写说句“谢谢”，顶多是朝我轻轻一笑，但我却一直乐此不疲。我像是精心制作一座沙雕，正艰难地把一粒粒细沙聚拢、雕刻、成型，希望有朝一日蔚为壮观。
就这样，我和林淑慢慢成了一对心照不宣、默契感十足的朋友。
8，
有一天，林淑私下里漫不经心地点醒我，企划部那两位“好汉”之所以不断地使绊子，一直不配合我的工作，是因为怕我一个人独吞了媒体给的回扣。“北城这个小地方，回扣之风相当盛行……”
我一听，便乐了。原来如此简单！
当天晚上，我自掏腰包，请那两位“好汉”下馆子。
酒过三巡，我坦诚相告：“两位仁兄，我就开门见山了，如果以后有哪家媒体或广告公司给回扣，你们照旧私分了，我许浩然一分不沾，绝不挡你们的财路！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有两个条件：一是以后万一出事，走漏风声，你们自己去跟老板交代，千万不要扯上我；二是以后你们必须认真配合我工作，要不然我们企划部的工作效率太低了！……”
两位“好汉”一听，顿时激动得四眼发光，满脸惊喜！然后双双站起来，左一杯右一杯地敬酒，把胸脯拍得山响，眼红脖子粗地嚷嚷：“许经理，有你这话，我们就放心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我慌忙接口：“靠！钱不是我的，灾也不是我的！……”
那一晚，我醉得不省人事，吐了又吐。在我的记忆中，好像从未如此醉过。后来常想，如果醉酒可以摆平一件事情，那么我天天醉一场又有何妨？可惜许多事情，醉酒并不能摆平，只能添乱。
自从置酒燕叙，把话说开后，那两位“好汉”像换了个人，工作认真积极，也很有效率。看来，有钱真的能使鬼推磨。可每每看到他们在一起嘀嘀咕咕、鬼鬼祟祟地分肥时，我总觉得有些别扭，毕竟这是挖公司的墙角。听说他们还都是老板的亲戚呢。在金钱面前，果然是六亲不认。唉！——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我管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搞定了两位“地头蛇”后，我们企划部的各项工作总算步入了快车道。
老板按照我那份企划书上的规划，等新员工培训工作结束后，随即到南方两个经济发达、炒房之风甚烈的城市，分别开设了售楼处。公司在当地主要媒体上连续投放了多期足以让炒房客们动心的投资广告，效果奇佳。那两个城市的售楼处几乎每天都要发一车“看房团”，往返我们北城的项目现场。
我粗粗估算一下，或许不消三五个月，那三万平方米就能卖光。那阵子，售楼小姐们忙得不可开交，金嗓子喉宝、草珊瑚含片什么的不离嘴，喉咙都喊哑了，但一个个却笑逐颜开——销售的提成拿到手软。
同时，老板在工作例会上也不再绷着脸骂人，倒是动不动红眼珠一翻，大嘴巴一咧，冒出一句：“你们看看，人家许浩然这‘正规军’就是不一样！……”
这样的夸奖却每每让我心慌意乱。我根本无意于突出自己。其实每件事情都是大家合力做出来的。我只是做好了企划的本职工作而已。
还有，老板屡次找我谈心，说楼盘一卖光，就提拔我做建材装饰城的总经理。我每每听了，总是呵呵一笑。我志不在此。
9，
我心中的真正目标是林淑。
甚至，我来北城的真正目标亦是林淑。说白了，那件非做不可的隐秘之事，其实就是：我一定要追求到林淑！当然，这只是我的第一个目标。
林淑不是木头人，终究还是对我那些聚沙成塔的关心有了反应。有一天，她在私下里直截了当地问我：“许浩然，公司里美女那么多，你为何偏偏来找我？”
我有些猝不及防，沉吟片刻，才耸耸肩膀，装作无可奈何：“林淑啊，说真的，我自己也没办法说清楚。不过，从楼梯拐角上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情不自禁惦记上你了！”
她目光如篦，在我脸上狐疑地梳了几遍，忽而晶亮起来，紧接着又是轻轻一笑。虽然笑得波澜不惊，一如往昔，却也充分揭示了她内心深处如潜流一般奔涌的愉悦。
我赶紧趁热打铁：“还有那次，几个恶保安追打我，大街上有那么多看热闹的人，最后竟是你这娇小的弱女子冒险救了我！从那以后，我许浩然更是下定决心要……”我故意支吾一下。
“要什么？”林淑目光灼灼。
“要以身相许！”我终于勇敢地大声说了出来。
林淑的脸蓦地红了，目光却仍灼灼地盯着我，似乎想用一种恰如其分的情感和我对峙。
可我的目光只敢和她对视一秒，便慌忙跳开了。那一刻，我不是难为情，而是心虚。
但我真实的心思又怎能说出来呢？好戏才刚刚开锣，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追”下去。
林淑啊，请你原谅我这么“演”、这么“追”。我也是迫不得已，有自己的苦衷。
某个周末，我和林淑悄悄相约去北城郊外的一座小山游玩。车到山脚时，林淑说：“我们还是徒步上山吧，要不然就白来一趟了。”
难得登高望远，涵泳山林，我自然奉陪。其实，我们南州也有这样一座小山。我和谢小雯曾经常常跑到那儿游玩。
那天，我和林淑沿着细绳般弯曲的盘山小道费力往上爬。等好不容易爬到山顶时，双双早已累得面色晄白、气喘吁吁、两腿打颤。
但骋目远眺，遥山耸翠，碧落澄晖，林涛飒飒，顿觉心旷神怡，胸襟为之一振。身体上的疲惫之感也跟着一扫而空。怪不得古人常登临啸咏，结庐山野，原来是为了养胸中浩然、脱俗之气。
可悲的是，即便此刻我们身在山中，却也找不回古人那种“悠然见南山”的心境。现代都市生活的污浊早已让我们面目全非，俗不可耐。我虽名“浩然”，但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却无一丝浩然之气。可叹。
那时节，漫山遍野的墨绿渲染着初秋的气氛。细看时，才知这种墨绿迥异于春天那种生机勃勃的鲜绿，已然浮现出泛黄的迹象。
于是，一股季节交替时枯萎、颓败的气息猝然袭上心头。
林淑默默望着远山，忽然幽幽道：“其实我有男朋友了，也许今年年底，我们就会结婚。”
一听之下，我的心有那么一秒钟的抽搐，直觉远山亦跟着微微一晃：“我早听他们说了。”
然后，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一片落叶如枯叶蝶似的翩然飞过。这应该是我看到的北城秋天的第一片落叶。我情不自禁问：“你和你男朋友也来过这里吗？”
林淑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我静静地望着她。那一刻，那张小小的、俏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一阵风来，砭人肌肤。我悄然握住林淑的手。她没有拒绝。看来，那堵密不透风的城墙已微露罅隙。
可那一刻，我却无可遏止地想起了谢小雯。
10，
四年平淡无奇的大学生涯，谢小雯是我全部的阳光。
她在淘汰一个又一个男朋友后，才把橄榄枝抛向我。那时校园里几乎每天都有关于她的各种流言蜚语，说她又和谁好上了，又和谁分手了……总之，朋友们都不理解我许浩然为什么会死心塌地爱上她那种女孩。
我认为谢小雯并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不堪。第一眼看到她，我就从她桀骜难驯、睥睨一切的目光中，分辨出一种惊慌！——一种受过创伤的人所独有的惊慌！
那一刻，心底仿佛滚过惊雷。我豁然明了，在这种惊慌面前，所有因流言蜚语而造成的先入为主的印象和偏见，都必须被推翻。盲目的人云亦云者永远只会雾里看花，不得要领。我相信，谢小雯虽能在冰天雪地中站得纹丝不动，但最先承受不住的，一定是温暖。她一定是个缺少温暖的孩子！
而这种温暖，我相信，我能给！
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判断，在那个她把自己彻底交给我的夜里，在那股起伏的战栗中，我隐约听见花蕊的细碎尖叫。她紧紧抱着我，呈现出从未有过的乖顺、羞涩与安宁。虽然她不说，但我也知道，我许浩然一定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意外之喜！——我一时百感交集。
不过，也许只有我这种始终视她如珍宝的男人，才配得上如此殊荣。
整整一夜，谢小雯像小考拉抱着桉树般紧紧抱着我。我不停嗅着她鼻尖沁出的清冷寒香，心里满是怜惜、欣慰与汹涌的爱意。她能藏住自己的温度，却藏不住自己的心跳。
我想，我一定能捂热她那颗冰冷的心。
那夜，谢小雯含泪向我倾诉了一切。原来，她父亲早弃她们母女而去，从此她们生活在困窘、无助中。所以，她的双眸才成了两汪永远蓄满惊慌的废池烂塘。所以，她才变得如此玩世不恭，品行乖张。只是心底，她一直顽强地保留着一丝纯真，一丝清白，仿佛那是她不R与之一起玉石俱焚的东西，直至遇见我。
我当即发誓：“谢小雯，我会永远爱你，永远珍惜你！”
那一刻，我的爱情远远大过同情。我深知，用同情维系的感情是不会牢固、长久的。我紧紧抱着她。她欣慰地笑了，随即用一个横扫千军、抵死缠绵的深吻回应我，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在溪边啜水，仿佛唯有一次啜个饱，才敢壮起胆来去找一条回家的路。
大学毕业后，我们一起留在南州。我先在广告公司做文案，后来跳槽到一家知名房地产公司做企划，几乎天天加班。不过，虽然忙得颠三倒四，内心却愉悦异常。因为为所爱的人打拼，真的有种难以名状的幸福。
那时，我和谢小雯僦居一间小小的公寓，一日三餐只在一起吃早餐。我知道谢小雯一个人很寂寞，可我只能安慰她：“为了我们美好的将来，我许浩然必须如此拼命！……”
谢小雯做过很多工作，大都做不长。后来看我收入不错，也应聘到一家房地产公司。我怕她这一次又做不长，再三叮嘱：“小雯，这一次，你最少得给我做满六个月！”
我想，再熬个三年五载就能买房了。到了那时，随便她工作不工作。可眼下不行，她也得做出应有的贡献。
可这一次，她听我又开始老生常谈，却咯咯笑了一阵，神情夸张：“许浩然，你知道吗？我们老板真的很帅哦，天天看着很养眼哦，而且说话还很幽默呢。所以，我哪舍得走？……”
我听了，内心莫名滋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没过多久，这股强烈的不安便演变成刻骨铭心的疼痛。谢小雯在一连串晚归后，索性不见了踪影。消失之前的那个夜里，她不断地要我，不断地要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我只好预支了所有的JQ。我知道，从此以后，她的绚烂盛开将不再属于我。
那天夜里，山崩川竭后，我们双双仰躺在床上，抵死沉默，不言不语，亦不流泪。而那一身淋漓的大汗，或许就是我们献给对方的最后一捧泪。
一夜之间，我的爱情四分五裂，成为废墟。我没有刻意挽留。如果谢小雯是一只美丽的蝴蝶，那么我强行抓住那双振翅欲飞的翅膀，她只会痛苦地扭曲而死。
所以，她想飞，就飞吧！
也许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这世上只有我许浩然才是真心对她好。
可等真正失去了谢小雯，我才后悔莫及。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说：“爱情，是对我们自己失去的另一半的渴望。”无疑，谢小雯早已成了我密不可分的另一半。孤枕独眠时，我真的无法忍受那种彻底失去她的痛苦。
所以，我必须找回我的另一半！无论人海茫茫，关山迢递。
谢小雯，我相信你还爱着我，你只是有些贪玩！这点意外、这点风浪不能击垮我们！何况未来荆棘载途，我们还将一起经历衰老、疾病、乃至各种无法预料的天灾人祸！……我想，真正的爱情一定能打碎一些东西，包括自尊；然后才能破茧成蝶，涅槃重生。
而南州的每个角落，都遗留着我们爱过的痕迹，令人无处逃遁。
就这样，悲伤集腋成裘，日夜奔流，我在南州的呼吸越来越不畅。
我决定逃离，或者说另有所谋，所以当我在网上看到北城那家房地产公司招人，便义无反顾地只身前往。我真的很想当一回刺秦的荆轲；不图青史留名，只图找回我的另一半。
11，
第一眼看到林淑，便从她轻轻一笑的背后捕捉到一丝淡淡的哀伤。我想，她也同样是个缺少温暖的孩子，一如当年的谢小雯。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谢小雯是在玩世不恭中期待，林淑则是在淡淡矜持中期待。
只有真正孤单的女子，才会期待额外的温暖。
从看到北城秋天的第一片落叶起，从此连绵不绝，终于斑斓成一季凌霜的寒秋。
整个世界浸透在浓浓的枯黄、萧瑟中。
我和林淑开始约会，而且心照不宣地避开所有相识的人。我们彼此明了，这见不得光。
当我的吻第一次落在她唇上，她忽然睁开迷蒙的双眼，轻轻呢喃：“浩然，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好。还是到此为止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执拗地用刀锋般的吻撬开她紧闭的双唇。没有退路了，我必须翻过她那堵死死坚守的城墙。后来，终于感觉到她踮起脚跟迎了上来，我连忙把她抱得更紧了。她那么娇小，“腰细殆不盈掬”；如果抱得不紧，她会很容易从我怀里滑出去。
而吻着、抱着林淑这样美丽的女子，我应该是快乐的。至少我的身体是快乐的。我很久没有女人了，我应该很饥渴。然而，因为缺乏足够的爱，这种快乐味同嚼蜡，毫无甜蜜可言。
我只是朝预先设定的目标前进了一步，就像不折不扣地执行一份企划方案。
毫无疑问，我几乎唾手可得！那堵曾经密不透风的城墙已然摇摇欲坠。
那时，林淑已开始为新房购置各类家具和结婚用品，当拿不定主意时，竟会跑来问我意见，好像我是一个结过无数次婚、布置过无数次婚房的老手。
新房终于布置完毕，林淑悄悄带我去参观。
一幢豪宅，装饰得富丽堂皇，奢华无双，这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早听同事说过林淑未婚夫是个大老板，林淑之所以跑到我们公司来上班，纯粹是因为她未婚夫不想把她带在身边碍手碍脚，但又怕她待在家里太闲。女人太闲了就容易出状况。所以她未婚夫索性把她介绍到朋友的公司应个卯，打发一下时间。这大概也是他们有钱人常玩的把戏。
在林淑卧室里，我看到了墙上那幅巨幅结婚照。男的帅气，女的漂亮，一脸幸福。确实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不管事实如何，至少照片拍出了这种感觉。
在巨幅结婚照的边上，我恶作剧般想拥吻林淑。她显得很不自在，躲了一下，轻轻拒绝：“不要了，在我家呢。要不我嫁给你啊？！”说完，扬起头，轻轻一笑。我也跟着轻轻一笑。笑得都有些尴尬。彼此心知肚明，这仅仅是一句玩笑话。
公司里一直传言林淑未婚夫又帅又多金，但特别花心。其实，林淑也知道他在外面有大把女人，却无法放弃他；她说她有苦衷，只能选择隐R。我没有细问，但断定她的隐R必与“利益”有关。在这个世界上，能把两个爱得不深的人牢牢拴在一起的，恐怕只有“利益”。“利益”是解读这个世界最有效的钥匙。
也许当时就是这样：我能给的，她未婚夫不能给；我不能给的，她未婚夫能给。所以她选择和我拥抱，和他结婚。
我放弃追吻，只是静静拥抱着她。那一刻，我分明感觉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心脏在不停地抽搐。我忽然明白，我许浩然虽有足够的力气抱紧她的身体，却永远抱不紧她的那颗心！
我的目光越过她头顶，灼灼盯着墙上的那帧巨幅结婚照，似要喷出火来！
后来，我心灰意懒地说：“林淑，我会在你结婚的那天离开北城。”
林淑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仿佛深知，她的手一松，便再也看不到我。
可最终，她的手还是悄无声息地松开了。
其实，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明了。我们不过都是怕冷的孩子，彼此拥抱才能相互取暖。
12，
北城的冬天冷得刺骨。林淑的婚礼如期举行，并未如她娘家人所担心的那样意外搁浅。
林淑和新郎在如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幸福地出场了。那样的时刻，那样的氛围，即便有满腹的心事也会瞬间一扫而空。新娘一脸娇羞，洁白婚纱衬得她娇小玲珑的身段愈发动人心魄。
这是一个女人最美丽的时刻！我将永远铭记在心。
当一对新人即将步入婚宴现场和我擦肩而过时，我将立即离开北城，永不回头。
一个心事已了，我将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
近了，近了，近了……新娘的眼波开始流转。她一定是在寻找我，向我告别。
可她亮如星辰的目光却蓦地涣散了——一个女人突然跑出来，挡住了她的夫君！
“张石，你这个大骗子！当初为什么骗我说会和我结婚？！……”
“我没骗你，是你自己骗自己！我怎么会和你这种恬不知耻的女人结婚？你那么爱钱，我不是给了你很多吗？！”
“张石，你怎么能这么羞辱我？我说过无数次了，我只是爱你的人、你的人、你的人……”
那个前来闹场的女人满脸通红，表情狰狞，身上还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酒味。想必她事先喝了不少酒，壮了胆后才敢跑来大闹一场。可显然，她的醉酒并不能摆平任何事情，只能添乱。
你可真是一个傻女人啊，简直傻到家了！
闹剧的结局，自然是那个哭嚎如山洪爆发的女人被一群保安“请”出了酒店。而婚礼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进行。不过，觥筹交错、杯酒相喧间，人人都显得虚与委蛇、影影绰绰。一场合卺酒，草草杯盘。
令人刮目相看的是，经过一场危机的洗礼，新娘看上去反而显得更加坚韧了。转眼间，林淑就发生了某种非凡的变化。事实上，伤疤早已存在，只是暗伤骤然变成一道人人皆知的明创罢了。最该叫痛、最该叫板的那位都已经放下了，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满脸镇静。这是林淑给我的最后印象。
我相信，如此得体的表现，一定能让她在不同寻常的夫君家赢得更多的掌声。尽管她的镇静多少显得有些空洞乏力。
再见，林淑！
再见，许浩然！
我和林淑默默对视一眼后，各自转身。各自天涯。
13，
此刻，那个被所有人唾弃的傻女人，正歪七扭八踽踽独行在车流汹涌的北城大街上，转眼却不见了。
我慌忙追了上去。这一次，我一定要追到她！
我始终无法忘记，当年我对谢小雯发誓“我会永远爱你，永远珍惜你”时，她回应我的那个横扫千军、抵死缠绵的深吻！那是一个沾着剧毒的深吻，用尽她毕生的力气；从此在我的血液中日夜奔流，至死方休。
谢小雯刚离开时，我一直难以释怀。我恨那个叫张石的有钱男人。痛定思痛后，便义无反顾地跑到张石家眷所在的北城伺机报复。第一个目标就是要追求到林淑，然后伺机给予张石致命的一击。我就不信，作为跨区域发展的房地产开发商，他会那么干净，一点破绽都没有。
可林淑的种种纠结、种种不易，却让我内心的怨恨逐渐平复下来。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痛，我又何苦将自己的隐痛累及另一个无辜的人？我最终无可奈何地发现，我许浩然根本“演”不下去，“追”不下去！命中注定，我做不了那种快意恩仇的“好汉”。
不过，这毕竟是一个法治社会，我放下心中的怨恨，选择宽容他人，也不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
林淑婚期前夕，我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她。最终，她谅解了我，也忏悔了自己曾经的迷失。于是我们最后一次拥抱，并彼此祝福。我们各自回过头去勇敢地补苴罅隙。尽管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但我们发愿一定要把漏进来的水一瓢瓢地舀出去！
那一天，我同时发愿：一定要找到谢小雯，带她回家！
14，
来不及告诉林淑的是，我做了一个局——一个极可能导致她夫君未来官司缠身的局！
我们公司那个项目能销售一空，全靠我那份开当地风气之先的企划方案。我借鉴南方的楼盘销售经验，将项目分割成若干个销售总价极低的投资单位（原先单店销售总价过高，因而导致乏人问津、销售不畅），并承诺业主十五年包租（当时法规尚未明令禁止开发商承诺项目包租），若未来不能履约，则连本带息全额退款。我们的销售遂一飞冲天。
可显而易见，这里也隐含着一个可以预见的风险：等销售完毕后，必须把这个项目经营好。否则一旦经营不善，付不起租金，业主们必定找上门来要求退款。届时，必定在当地掀起轩然大B。
当初，老板在权衡了眼前巨大的收益和未来难测的风险后，便贸然拍板。但我的市场调查却早已告诉我：北城的建材装饰市场已经饱和，我们的建材装饰城开张后，必定难以持久地经营下去，终将倒闭。还有，我一开始就知道，张石在我们公司有巨额投资，而且他还是我们公司银行贷款的主要担保人。以后，他有的是官司缠身。
如果林淑因此受到连累，我也没有办法，因为弦上的箭已经射出去了，无法回头。林淑，对不起！我只能把这个局的秘密死死卡在自己的喉咙里。要不然，我恐怕就无法从北城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事实上，这个局也并非死局，本有一条可以规避风险的退路：业主们签好购房协议，再签委托租房协议时，老板可以用一家新注册的项目经营管理公司（而非原先的项目投资公司）和他们签约。
如此一来，如果以后建材装饰城经营得好，老板不仅付得起业主的租金，还能额外获得一份稳定的长期收益。如果以后经营不善，大不了宣告破产。而任何一家经营管理公司的注册资金都不会超过一百万。一百万赔光了，对财大气粗的开发商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其实，我们老板很清楚这里面的玄机。我却一直循循善诱地劝他：“想让那些老谋深算、见多识广的炒房客们动心，就得孤注一掷！就得表现出最大的诚意！就得用原先的项目投资公司和他们签约！让他们觉得，我们公司的利益和他们紧紧绑在一起……再说了，中国房地产行业的前景大好，再红十五年没问题！我们建材装饰城跟着吃红利！……”
老板当时犹豫了一阵，可最终没能抵挡住巨大的诱惑，遂拍板定案。
不过，就算他们将来真的出点血又算什么呢？当初，我许浩然跑出去做市场调查时还差点丢了小命。他们赚那么多，也许出点血，反而更利于他们的身心健康。
临走前夕，企划部那两位“地头蛇”似乎看出我有突然抽身而去的意图，便暗示我，想请我吃一顿告别饭，但被我婉拒了。我可不想再节外生枝。万一酒后失言就糟了。
当然，他们肯定不敢跑到老板那儿告状。因为他们有数不清的把柄落在我手里。等我真的不声不响离开时，他们只会装作一脸惊讶。
15，
当然，在林淑婚礼上撞见谢小雯，确是意外！我原本打算离开北城后再找她。
我曾经很自尊，自尊到连心爱的女人飞走了，也不肯挽留一下。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一定要追到她，紧紧抓住她的翅膀，再也不想重演“她想飞，就飞吧”那幕。
事实证明，谢小雯一旦离开我许浩然的视线，必定会吃亏！
我确信，有一种涓涓流碧的深爱，定会让她回心转意。
至死不渝。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