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四年七月十二号,武汉明意街上。程阿姨带我走在细雨中,她说:“ 一般这儿人找兼职都是自己的事。”我愧疚地点头。走了条街穿过马路,临近一家水果店,见得清一色的绿色装潢,程阿姨说进去吧。
步入店内,琳琅的水果展台铺满了这间足有两百坪的屋子。忙碌的七八个店员们,穿着绿色的制服,肚子上有兜的围裙。我寻到前台,向女收银问:“ 你们还招人吗?” “ 招,要去找店长。 ” “ 店长在哪儿?”我追问。她指向我身后,顺着方向我看见墙上开出的一条长形口子,没有门。这该是店长办公的地方吧,我走入。不大的办公屋内,面对办公桌坐着一个穿着黑色短T恤,身材浑圆的中年男人。他正与几个穿着绿兜兜的人谈话。绿兜兜们站立着,并依在身后叠罗汉般贴墙的水果筐边。我变成了门。直至绿兜兜们带着好奇的眼光齐齐看过来,黑T恤方扭头向这边。我上前一步,说:“ 你是店长吗?” “ 是。你有什么事?” “ 请问你这儿还招人嚒?” “ 招,不过只要长期的,不要暑期工。”他声音浑厚着。记得程阿姨在家时对我讲过:“ 我问了他们,说不要暑期工咧,你便说自己不是暑期工,是来找工作的,也没读书了,干得好就会长期干!” 我对店长说:“ 我来应聘的。” “ 你多大?” “ 二十。” “ 你还在读书?” “ 没,我辍学了。”我干脆地答。 店长提起嗓子,指着我身后,向我说:“ 来,小杨。” 也回神对我说,“他在我们这儿做事,来不久。和你差不多大,喔?小杨说说你多大。” 男生缅甸的笑着,从门口挪步我身旁,说:“ 十——十九。”声音很小。我注视着这个小伙子,他正向着我憨笑,戴有近视眼镜,笑的时候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眼镜后藏着一对和善的眼眸,散着光亮,藏有缕缕温柔,我喜欢这双眼睛。店长说:“ 那你今天下午两点半——呃,两点钟, 带上身份证过来。” “ 你是说我下午可以上班了?”我兴奋的问。 “ 对,不过有三天试用期。”店长低头忙手头的事了,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工资怎样的?” 程阿姨双手趴在门框上,光现出头来笑。店长清了下嗓子,说“ 我们这儿是这样的,三天试用期每天五十,其余......”
店长接过身份证,走出办公室时定睛细看了下,我随在他身后。他突然站住,侧身来大着嗓门喊:“ 这是新来的!大家叫他小王。” 店子里的七八个绿兜兜和着顾客全部看了过来,我不知所措。店长走至前台取来记事簿和一支中性笔,与身份证一并交于我手中,说:“登记下来。” 说完大步走开。我翻开记事簿,忙回头,问:“ 店长,那我该干什么?” 店长转身站定:“ 你啊,你听他安排。”说着指了过去。摆放葡萄的展台上坐着个穿蓝色T恤的男子,身材嚣张。 我登记完毕,合上本子放置前台,收放好证件,向着蓝T恤走去。他惦着一只脚坐在展台上不无动弹,背对这面。我问:“ 店长说让我听你的。我该做些什么?” “ 现在没什么忙的,你看谁需要帮忙,搭把手。” 他依旧没转身来。我走开了,又转身问:“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没有回复,全场的绿兜兜看着我,使人尴尬不已。旁边一个打扫卫生的绿兜兜,是个中年女子,她笑着说:“ 你只管喊他胖哥。 ” 我点头,后来知道她叫小郭。这时便见着了小杨,他在将硕大的榴莲从纸盒里取出并摆上展台。 我走近他,说要帮忙。忙伸手进纸箱里,里面的榴莲正个挨个睡得香甜,使力双手拔出,它们互相抱得紧凑,毫不动弹,再使劲,手指一滑,手掌现出三道血迹。小杨说:“ 没事吧?不是这样取的,我去拿创可贴。”
晚上十一点半果店打烊。我走回住处,房间里赛索正合衣躺在床上玩手机。我倦倦地说:“ 还没睡?” 赛索说:“ 你刚下班?”我点头,便问:“ 你们这儿厕所在哪?” “ 有点远,我带你去。”说着他收起手机,跳下床。我们沿街走到头,拐弯处见着了公厕。他说:“ 我在外面等你。”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个当铺,店里设有冰箱。我说:“ 等会儿。”便要往里走。赛索说:“干吗?” “买烟。” “我那儿有的。” “ 可我还是要买的——对了,你喝什么?” “ 有的。” “ 说吧,我要买。” “ 不等你了。”他走开。 “ 老板,来包红楼。两大瓶冰绿茶,噢不,一红一绿。”我的手探进兜里,只掏出了张五十元。
我们睡的是二楼,一楼是赛索家开的广告店。二楼从侧面窄窄的胡弄上,二十公分有余一阶的木楼梯,连着上十三阶来到二楼。古旧的木门上透着屋内的光亮,推开它,边走边说:“ 你选一瓶?” 同时举起两瓶饮料。我拆开了烟,抽出了根,烟盒扔给他,又要来火机。屋内的墙壁掉了不少墙皮,露出黄的土。地上没铺地板,凹凸着结实的黑泥。 屋里摆有两张床,一张木床,一张铁床,并排着。一个坏掉的小型洗衣机,安置在门口旁,距铁床床尾半米的地方有张木椅,上面放置一块肥皂盒。 木床床头旁挨着一张圆桌,桌上放有大铁盒,里面盛满杂什。桌上还有块红砖,倒立斜挨着墙。我们一起坐在床尾,抽着烟,夸着天。夜静得没有打扰,恐怕只有汉口才做得到。赛索将烟头抛到窗外,说要睡觉。将烟盒埋进砖与墙围的缝隙里。我笑着说:“ 你家里人不晓得你抽烟呢,哈哈。” 他拧开大瓶红茶,咕咚了两口,慵懒地脱了衣服,栽倒在床上打起了呼噜。我脱下衣服,去门口拉了灯闸,摸到了床,蹑手蹑脚地躺上去。望着上方转动的风扇叶,在屋顶映出一方一方的光影来。
串流的汽车轱辘碾着路面驶过,不断裁剪着地上的光影。我蹲坐于某个午后的街道边,华仔站在我旁边,另一侧立着我的行李包。大概一个星期前,我与华仔来武昌寻兼职,在旅馆安顿,晚上在58同城上找兼职,打电话约应聘。白天沿着地铁线一站一站地奔赴。自武昌火车站一直来到光谷,换了几个宾馆,每日消费便是两百元,包括一百多的住宿费。华仔笑说咱们是来旅游的。五天光景已过,应聘的公司与中介皆推说这个时段暑期工很尴尬的,让我们回去等。便问等多久,他们回应说一个星期给安排。我带的几百花光了,剩下五十元。我们商量决定第五天晚上住网吧,明天我回家,他则要去到别处游玩。第五天夜里,将行李搬进网吧,开了两台机子 ,华仔打起了游戏,我却没了心思。站起来说要独自出去走走。出了网吧,夜色泛着无边际的幽蓝,那样迷蒙与遥远。踏上街道,一直走,走过了五六条街道尽头,只是还会去注意每个店铺上方滚动的红字荧屏。明天就将离开,心中些许不甘,继续往前,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内心得到些许平复,那就不要停了。
突然手机震动,摸来看,贴上耳朵,说:“ 喂,赛索。”
“ 嗯,你们找到事做没?”手机里传来。
“ 没有。我打算明天回家。身上只有五十元了。 ”
“ 要不——你们住到我家来,管吃喝的,这样找兼职方便些。 ”
“ 真的? ”
“ 之前我这样想过的,但在汉口这边屋子很破,我家在武昌有三百坪的房子,装修好的。这边怕你们住不来。”
“ 怎么会呢?现在只要有个地方住,我就感激得不行!总好过睡网吧咧 ! ”
“ 那好吧。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接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