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结束旅行后,回到了家乡,想要在家乡找份工作,安定下来,修复好和家人的关系,从此好好生活。当时感觉,逃了那么久的家,终于还是要回归了。先到了叔叔家,休息了好几天才回自己家,事先没有打电话,我爸看到我的时候,很惊讶,或许还有些其他的情绪,比如说怨,比如说气,但好像没有欢喜。冷冷淡淡地寒暄了几句,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午饭好像是挺丰盛,好像特意为我加了两道菜。到晚上才见到我妈,走亲戚去了,她见面倒是很开心的样子,亲热地和我聊天,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好像我只是离开家去学校了放假回家了。
大多镇上的人我只是看着眼熟,认识的人我也不想去看望,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我家的事,不知道我爸妈是怎么讲述的,如果讲了,我不认为他们会说我的好话,所以很少出去走动。
几天之后,比较和谐的气氛又变了,空气中弥漫着不满的情绪,总是这样,不会明着跟你说,我希望你怎么做,我需要你怎么做,而是用眼神,用表情,用肢体语言,暗示你,你现在做得不够,你现在让我不满意了。我懒得猜,于是挨着被嫌弃的风险,没有去店里,而是在家里,花了整整六个小时,里里外外,将家里打扫了个遍,所有能看到的角落全不放过,这才有了半年多新房子的感觉,窗明几净,地板亮得看得见倒影,而不是盛夏时玄关还散布着冬天的脏靴子。晚上回来时,夸了我几句,然后各自进屋休息。
我以为我能做到,我以为我能心无芥蒂地放下过往,好好和他们相处,我以为我终究认识到,家是我逃不开的地方,不管我往哪个方向逃,不管我逃多久,我终究是要回家的,原来我做不到,或者是我不想做到,因为不想委屈自己继续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于是我重新拾起行囊,坐上了去云南的火车。
早在2012年,我就想来大理。2013年5月,辞职开始骑行,九江出发,目的地大理。那是人生中第一段无忧无虑快乐的时光,记得在一条河边玩水,有个大叔开着拖拉机捡鹅卵石,水清澈见底,尽管是盛夏,仍然透心凉,大叔说,这河水是庐山上下来的,怪不得水质这么好。玩得尽兴了重新上路,缓下坡,风放肆地吹,第一次感受到五月天的“从头到脚趾都快乐”。无数次被上坡路虐得想哭,内心喊着妈的干嘛遭这个罪明天就不骑了!但一到坡顶,就被眼前的风景迷惑得不管不顾继续骑下去。最喜欢的,是到达坡顶后,烈日烤着,浑身汗湿着,眺望远处的山,苍苍莽莽的群山,美好得像最爱的山水画,有我想要的宁静和圆满。
如果不是狐狸,13年我就已经到大理了。但,有些缘,好像不得不解。初到瑞安,情绪很低落,狐狸需要工作,半个月休一天,虽然他请假,也只能每周过来陪我一天。而我,在他工作的区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找房子的时候,问房东在哪洗衣服,他们说河里,天哪在我看来那只是一条臭水沟而已。所以,尽管车程只要一个多小时,仍是异地。他不在的晚上,总是控制不住眼泪,控制不住自杀的念头,想新买的锋利的菜刀刺进心脏的闷响,想血液流出体外的汩汩声,想体温渐渐散去的冰凉……
但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么结束自己的生命,不甘心还没享受过美好,就离开这人世间。很庆幸有个算命师曾经告诉我,你27岁的时候,会嫁给一个爱你十分你爱他八分的人,你会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很棒,儿子差一点但是也不用太操心,你会幸福。每当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再坚持几年啊,最起码坚持到过完27岁啊,说不定就像他说的那样,我就能幸福了呢。不得不说,他的话,是那一团微弱的火光,让我坚持着熬过那几年的那些漫漫长夜。
后来,找了份完全陌生的行业的工作,外贸,刚开始什么都不知道,从报关做起,原岗位的人只带了我两天就离职了,而且这两天中还忙着看攻略做旅游计划,拿个表讲了下大概流程就算交接完成了,她走后三个团队的单子,全部需要我这边操作报关,可我基本什么都不会呀,只能厚着脸皮问啊,一点一点基本外贸每个同事都被我问过,每人教我那么一点,居然也就熬过去了。后来分到其中一个组做跟单,然后升业务员,然后升业务主管,拿过最佳新员工,拿过最佳业务员,也能带着团队和其他两个团队抗衡,一年半左右的时间。很感谢这份工作,每天忙着学习新知识,每天忙着处理问题,不再有时间胡思乱想,不再在深夜痛哭,睡眠质量也最高。
渐渐地,也就熬过来了。尽管,偶尔看到家里的来电就心慌气短,所有积累的勇气和力量瞬间崩塌,忍不住想,这么努力又能怎么样呢?变得再好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一个未接来电就能把你击垮?但渐渐地,还是熬过来了。
15年,和狐狸彻底分手。用彻底这个字,是因为以前也是分分合合,但从来断不清楚。他们的朋友也不信我们会分手,笑闹着说,以后你们结婚,我们就穿内衣穿丝袜。其实很早前,就知道不合适,吵过闹过分手过,但毕竟都是初恋啊,毕竟他是第一个让我知道被爱是什么感受的人啊,是第一个让我知道我也会撒娇的人啊,是第一个见过我所有面目的人啊,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我也可以我也值得被人爱的人啊。还是同一个算命师,告诫我说,大四的时候,会有一段很认真的恋情,但劝我不要太用心,会受伤。因为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和他从网络认识,十个月后开始恋爱,七个月后第一次见面,见面第一天呼啦啦来齐了所有他的朋友。我没忘记过算命师的话,事实上很多时候不经意间,他的话闪过我的脑海,可我放弃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所谓的命运,读小学时,从舅舅的房间翻出一些旧书,就知道从里面根据自己的生辰八字给自己算命,与母水火不容,祖上无靠,在外能遇贵人。记得当时,好像终于有了答案一般,为何我妈不喜欢我,原来都是命啊。长大后,接受的无神论教育,也时时怀疑是否真有命运这回事,但始终不能完全相信命运在我不在天,因为,正是算命师的话,让我坚持到现在。
本就是为了他来到这个城市,况且其实我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城市,因为不管过去多久,我仍像个城外人,瑞安,祥瑞安宁之城,于我而言,不过是方寸之城。于是,彻底分手后,再次收拾起行囊,骑着我最爱的自行车,远离了这座城,远离了唯一爱过的人。
我想很诚实地走过这一段旅程,忠实地记录,忠实地做自己。然而总有一个问题,我没办法如实回答,你爸妈同意你一个人出来骑行么?我要怎么告诉他们,我爸妈其实不知道?我要怎么告诉他们,我已经和他们很久没联系?我要怎么告诉他们,其实我不知道他们在不在意?每次交谈的人,总是会问到关于父母的问题,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所以总是含混带过。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会骑车呢?为什么会一个人骑呢?你就不怕出事?怕呀,我怕得要死。但,没有这段旅程,我恐怕真的会死。很多时候我只是简单地回一句:因为我想呀。但其实,是因为我需要,我需要这么一段旅程,我不知道没有了家庭和爱情的我,要怎么继续下去,我相信世间所有的美好,只是不相信这些美好会与我有关,我需要这么一段旅程,来重建我对这个世界的信心。
我想我其实足够幸运,除了家庭以外。遇见过这么一个全心全意相爱过的人,有那么几个不离不弃的朋友,一个人骑行三个月毫发无伤,接受过那么多陌生的善意。
回到文章开头,结束旅行后,我打算在家乡安顿下来,然而,就算我决定放下过往,过往并不打算放过我。于是,我再一次收拾行囊,坐上了去往云南的火车,早在12年就想去的大理,这次,义无反顾,再也不会回头地去了。
一觉醒来,居然正好是当初回头去往瑞安的同一个站台,贵阳。同一个站台,当初毅然奔向东方,如今一路向西。两年多后,终于续上了前一段旅途。
决定要来大理后,在宜春人来人往的街头,和佳佳发信息。我现在好了很多,很多时候觉得这一切都过去了,我可以开始新生活了,然而偶尔不经意的一个瞬间,又会被绝望淹没,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到底我四处奔逃是否终能找到一个放心安歇的窝呢?到底我是否真能像算命师说的终能幸福呢?这一切无法回答的绝望,就像种在心脏里的毒,我只能拼命压制。我觉得我只能再坚持一年了,一年之后再没有结果,就该毒发身亡了。那时候,我多希望,真有所谓的命运,真有人能看到那命运,真希望,那算命师就是那能看透命运的人。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我变成了听着歌能跳着走路的姑娘,变成了经常眯着眼睛笑的姑娘,变成了驻足看流云稻浪的姑娘,变成了和认识不认识的街坊邻居热情打招呼的姑娘,变成了喝醉酒不再痛哭的姑娘,变成了深夜做美梦的姑娘,变成了特别温柔特别美的姑娘。
终于,变成了不再害怕毒发身亡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