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玉香川掬起一捧溪水，在脸上抹了两把，又连捧了两下来喝。她掏出绢帕，将脸上水珠擦去，掠了掠鬓发，才倚着树斜坐下来，翻出半块干粮，漫不经心啃了起来。
如今周围人寂风轻，心神俱敛，这几天来的情形不断在心中翻腾。
父亲病已甚重，孰料七大帮派又出了虎威镖局被劫镖之事，只苦苦撑着将事情交待给大哥玉流川，乍见自己，心情一忧一喜交攻，终于忍耐不住，吐出血来。
数日前，卜天鹰自楚州归来，一言不发，只在厅上缓缓展开他走时穿着的外袍，前胸处赫然印着那封写给如意侯的信，信被翻过来草草写了几行字。七大帮派的高手都看得出，纸与布已合为一体，任你如何撕揭，也难以分开，除非拼着破了这衣服与信纸。
卜天鹰只说了句“卜某无能，请盟主主持公道！”父亲听了这句话，又狂喷了数口鲜血。据金陵数位名医一再会诊，也束手无策，只不过开了个延命的方子。纵然这个方子，也不易得，其中五味药引番花红、明月鲛、木青须、香榆钱、虬龙骨哪一样都难求之至。
大哥一时顾不上再谋划向如意侯府追镖之事，只安排各路人去寻这几样药引便颇费思量。自己也是急火攻心，一意要到白马湖畔去寻五味药引最难得之明月鲛。
怎么偏生又是白马湖？那日白马湖畔，落日之下，独立于岸边船头的人，那似笑非笑的面庞，楚州任三郎！卜天鹰此去楚州便是败在他手下么？卜天鹰的九十九路神鹰抓连父亲都佩服得很，他不过三十余岁年纪居然有此造诣？连大哥都赞他这一手出神入化，难道他真的竟如此了得？
玉香川一时想得痴了。不觉过了多少时候，一阵秋风吹过，身上一寒，觉得脸上微微发热。自己一意来白马湖，只为了明月鲛么？“呸呸”，玉香川在心中连啐了几口，“父亲性命攸关，七大帮派存亡之际，居然会胡思乱想。”
她脸愈发红了，身上也更冷了，狠狠一咬牙，“任三郎！既然是我七大帮派仇敌，再见面时也休提当日援手之德了。但是…还会再见面么？”
她一顿足，站了起来，沿着河奔去。此处是宝应县境，离白马湖已不过一日路程，前番来淮北也路过此地。一条河曲曲折折由西向东，旁边时不时现出一片林木。
才走了小半个时辰，玉香川脚步已经放缓，右边又闪出一片林子来，这片林子却茂密得多。她正待从林边绕行，耳中传来极轻微的金铁之声。
玉香川毕竟少年心性，一路几日行来无聊，今日听林中发出异声，不由蹑起手脚，缓缓向林中走去。声音似有似无，若断若续。行了一顿饭工夫，声音渐大起来，显是兵器撞击之音，夹杂着马嘶人喝。
玉香川心下纳闷，更放轻了脚步。她仰头望了望，周围大树俱有合抱，叶密枝繁，她稍一纵身，便攀上横出的一截树枝，双足一点，又跃高数尺，如此交互几次，便跃上树顶。玉家“鹤鸣九皋”的轻功名震江湖，玉香川虽功力不够，但身为女子，于轻功一道颇为用心，因此单论轻功，她在七大帮派中已是数得上的人物。
她拨开树叶望去，不由一惊。眼前十余丈外的林中，赫然是一大片开阔地带。更远处依然层林叠木，不知这密林中怎会冒出这一片白地来。空地正中却是数百人在操演，有人骑马，有人步下，各举刀枪，看服色是朝廷官军。
她看了一阵，见靠东首边立着几匹马，马上人皆有盔有甲，手执兵器，唯居中一人身着软甲，头上无盔，但显是首领。他一动不动，只凝神看着场上操演。
玉家是江湖世家，但七大帮派既能立足江南，少不了通商开阜、往来生意，不得不与官府打交道，玉香川对官府中人倒也不陌生。她只觉得中间那人虽不言不语，但稳如泰山，离得这么远亦能感到压力。
忽地，一声呼哨，骑马的约百人聚在一起，另外数百步卒排成数列，列队在对面。百人马队放马向步军冲去，步军与马队接战在一处，阵法谨严，虽是操演，但直如战阵上交锋一般。马军俱手执长兵，借着马力攻杀，颇为威风。步卒人数上占了上风，虽不如马队灵活，亦可自保。
过了半晌，马队退开，步卒又分做两半，一攻一守，交替进行。
玉香川细看，这些步军以五人为阵，当先两个左手圆盾、右手环首刀，侧后两个长枪大戟，中间一人左手挽着巨盾，右手却是一支连珠弩。虽然操演中并不当真攒刺发射，但动作中规中矩，进退配合有度。
这一小阵虽只五人，但攻时刀枪锋芒毕露，守时谈不上固若金汤，亦可以一敌数。玉香川虽不懂阵法兵法，但看得喘不上气来，觉得这数百人却似千军万马一般。
她心道，“我七大帮派中弟子也有时操演阵法，固然精彩远过之，但毕竟不若这真正军旅战阵，虽简约质朴，但看来却着实管用。若是这数百人与七大帮派交战，我们可有胜算？”
她心中在想，呼哨又起，数百军卒瞬时各归其位，整整齐齐列了个方阵，马军在前，步卒在后，一下子寂然无声。她立时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正中那人微微点头道，“今日很好，较昨日又有进境。我虽只来了半月，但兄弟们每日都有进展。如此练下去，下个月四镇兵操大典时，我宝应营必可夺魁。”
旁边一人也附会道，“楚将军多有褒奖，众兄弟不可懈怠，须加倍用心操演。”众军卒齐应了一声。
另一人又道，“楚将军，往日操演后，你都指点兄弟们几招，今日不知是刀、是枪、还是拳脚？”
那人微微一笑，“今日就教兄弟们破这个五花阵！”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是否在开玩笑。
“楚将军”随手一指，“你们几个出列，结五花阵！”
他指的那五个人是方才操演中攻守俱佳的一队，颇为强悍。那几人听主将吩咐，出列执兵器排好阵形。
“楚将军”提高声音，“大家看好了。这五花阵守御虽强，但也非不可破。若要破阵，须先除去阵眼。”（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