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次体验
七夏的手机在响,一个冷静的阴呼呼的声音传进耳朵:“下来嘿!快下来,都准备好了,就差主角。”七夏问:“什么呀?”
对方是那个唯恐天下没热闹的,说:“冬泳呀!记者也到了,摄像也请了,司机等着呢,哥们儿都给你准备好了,下楼别磨蹭嘿!”
七夏惊了:“谁说今儿了!怪冷的。”
“今儿不去耗哪天?别躲,你把哥们热情调起来,甭躲。”
七夏想想也是,自己说的话得做,反正也没打算赖,就是有点犹豫,今儿就今儿吧。七夏记得那是十一月底的一天,为什么那天有空已经想不出来了。
一出楼门,一架专业手持摄像机就对准自己脑门照,同时伴着那个幸灾乐祸的声音:“主角终于向我们走来,采访一下,请问此时此刻的心情如何?”七夏挥手推开,他绕到侧面继续说:“车和司机已经到位,请移步上车。”七夏上后座,司机扭头一笑,七夏往后一靠,叹口气说:“你俩搞什么,闲功夫真多!”摄像把身子靠过来说:“掏兜掏兜,我手没空。”七夏从他大衣兜里掏出串糖葫芦,咬一口,说:“开拔。”
后来,七夏看了剪辑配乐后的视频,得以从别人的眼中看自己,下水的样子不太狼狈,没有看出垂死的刹那,甚至在下午三点的阳光里还很美。
那年,颐和园西门还可以进车,他们顺湖边寻到那里,几个长着海豹肚子的老人正守着一个凿出来的冰池子,二十米长五米宽,方方的,凿得这么好也下了些功夫,冰池子里汪着清凉的水,可以看到冰的厚度。
有人在岸上来回走,拿个长把的鱼网捞刚结的冰碴,水里,一个人跟着鱼网游得悠闲。岸上有看热闹的,有刚上来光着的,有穿衣服准备走的,有脱衣服准备下的。七夏心里颤悠悠的,有点说不出的劲儿。
一件一件脱掉衣服,然后戳在寒风里晾凉,是不是有点讽刺?
摄像问:“凉快吗?”七夏抖了一下,不语,一门心思看水里的人,怎么看着不冷呢?旁边老爷爷穿戴好伸了伸巴掌,表示游了五十年,就推着自行车走了。
七夏已经客气了几轮,摄像鬼笑着,透过镜头看七夏,说:“没机会了,下吧,大爷大妈都看着你呢。”司机拿着条大浴巾在那里啪啪地舞得开心,没有过来解围的意思。七夏双手击脸,哀叹声“好吧”准备就义。
下到池边,踩上湿凉凉的石阶,冰冷从脚心直传入心脏。当周围人热情地指手画脚时,七夏“噗通”一下扎入水里,就像她蹦极,不等人家数到三就蹦,不给别人踹一脚的机会。
水很冷吗?不记得,只记得心脏瞬间收缩成坚硬的小石头,一点弹性都没有的小石头,七夏看见了一颗灰色的水泥心脏攥在一只手里,她奋力往前游了不知多少米,尽量做出游的样子,但自己觉得是在垂死扑腾,听岸边有人说“回吧回吧”,她也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气流不顺。七夏觉得自己无法呼吸是因为心脏停止跳动了,她用力向前伸手去抓,一下一下,终于碰到了石阶,跪下来,抬起头,呼,呼,良好的呼吸奇迹般地回来了。
七夏看见别人冲她笑,她看见自己也在笑,她问:“我游了多远?多长时间?”摄像说:“小同志不错,很勇敢嘛,三米吧,五秒钟有了。”七夏看着水面,心里想:好精彩!于是她大声说:“反正我下去了!”大爷大妈们说应该从夏天游到冬天才好,这样冷不丁下去,少见。
七夏蹦蹦跳跳得象个孩子,她明白那些爬上岸的人的骄傲了。看着自己红彤彤的皮肤,在傍晚的阳光下散发着生命的热量。
2 白天
七夏沉在水下等着,等那万把小刀戳进肉里的感觉慢慢过去,过去了就会周身麻胀,随之内力被唤醒,小刀被逼出,然后四肢解绑,身体舒展开。于是双手用力压水,整个人几乎蹿出水面,深吸一口气,看准方向,挥动双臂奋力向前,“啪啪”击水,水花四溅,刚结的一层薄冰被击碎向身后流去。
渐渐,一通紧张的操练之后,七夏慢下来,象往常一样改成蛙泳,头越出水面看周围落了叶的树,枯柳、枯杨、枯槐,傲立着垂眼看水面上的她。水已经变得轻软丝滑,清冽的空气里也有了一点温柔,她知道大量肾上腺激素正在分泌,血流汩汩地流进表层毛细血管网,她的皮肤现在开始变红,加速向外辐射着热量,她的神经暂时不畏刺骨的寒冷,只是坚持不了多久。七夏很乐意为了这一时如春的喜悦和舒畅承受之前的痛苦,乐此不疲。
七夏用手推开面前的水向湖深处游去,薄冰顺势滑向两边,象精灵闪着晶亮的眼睛让出路,请她去享受冰的美妙。薄冰渐厚,七夏挥拳击碎推开,开启快乐的门闩,游到不能击碎的冰面,她停下来,掰下厚厚的冰块再向前,不远就到尽头了。
停下,稍微喘口气,从水平面看,冰层上反着天的蓝光,再抬头看大片的天空,湛蓝深远。七夏稍作犹豫,便低头钻到冰层下面,翻身紧贴冰层向上看,看不到什么,只有亮亮的光,如果此时有人在上面走,我微笑一下,那人一定会吓死吧,七夏不由得开心笑起来,于是她呛了水,她开始挣扎翻身划水,还好方向没错,很快露出水面,她上身趴在冰面上咳了一会,心里有些担心刚刚如果跑错了方向,那就不会微笑了,她又要笑了。
水外更冷,她又缩回水里。七夏没玩够,但是她知道身后的水面已经又结了薄冰,薄冰最可怕,不小心会割伤皮肤,有人被割过脖子呢。伸展下手臂,七夏在薄冰里劈开一条回路往岸边游去。
远处有个人一直在游,她下来时他就在游,七夏心里佩服,但不敢逞能,这需要积累很多热量,她有时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发展成那些游了四五十年的潜水艇大爷大妈的形状。那个人边游边唱,好像是条被忘了放进冰柜的鱼。
七夏也打算高兴一下,她攒足力气,再次跃出水面,大喊了一声“啊!”那人顿时停止歌声,紧跟着回了个“嘿!”还给七夏一个高兴。
七夏爬上岸,看着通红的皮肤映着阳光,周身都在欢笑,很美。她喜欢这时的自己,如果可以晒成古铜色多好。伸伸胳膊,踢踢腿,扭扭脖子看看天,这一刻暖和的冬日非常珍贵。
岸边等她的伙伴赶快递上拖地长裙,七夏钻进裙子,抓紧时间换衣服,再臭美一会儿就冻僵了。系鞋带时,手指已经变成根根小冰棍,头发也结成硬硬的冰挂,她象半身不遂一样完成一系列动作,在说“开跑!”之前先用发抖的嘴笑出两个“哈”来。
跑过两公里,脚恢复了感觉,身体也出些微汗,头顶上生起一丝热气,七夏今天的冬泳收场。
3 黑天
后来,七夏为了方便,选择了离家不太远的玉渊潭。有了第一次下水的经验,七夏不再那么紧张害怕,无论多低的温度,无论怎样咬牙切齿,她都在心里安抚说:没什么可怕的,你知道的。
七夏没有挑战极限的爱好,速降、蹦极都是出于好奇,然后觉得不离奇就罢了,她一心只想着有一天去跳回伞,看看能不能吓到自己,如今,凭她经验,知道了,下冰河才是最刺激的体验,每次下水都是一次新的考验,重复一次自我摧残的心灵之旅,绝不会习以为常。
七夏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每隔一天去游一次,下班地铁里挤出一身汗,急匆匆跑去湖边天已经黑透了,只有水面反射些光亮。
靠近水闸的地方不结冰,都从这里下水,那个时间段去的人很少,偶尔会听到轻轻划水的声音,那一定就是个享受孤独的人。
有时大风有时大雪,最冷时雪后大风零下十度,七夏自虐式地不停歇,她体会着类似脱胎换骨的痛快,她并不疯狂,但她需要被冰水锥痛,那冰冷的几分钟,七夏好像思考了又像什么都来不及想,周围黑暗、安静,哗啦哗啦缓慢地划水,翻滚、跳舞、呼喊。
爬上岸,司机抖开大裙子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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