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起来的必做一件事就是打开门, 坐到门口的石凳上抽上一支烟。
这个习惯周卫民已经保持了多年。
“老周,今个起得早啊!” 路过的老年向周卫民殷勤地打了个招呼。
“哟,今个收获不少啊!”周卫民反应过来,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走向前望着老年自行车上鱼篓咧着嘴笑道。
“年纪大了,自己不搞点钱怎好呢,不能啥都指望儿女吧?” 老年说这话时脸上却挂着得意。
这个老年已经65岁了,几乎每天早上他要去集市上卖他昨夜抓的水产。看来昨夜收获的确不小。瞧:鱼篓里有十几条黄鳝,还有鱼和虾。老年从自行车上跨下来,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接过周卫民发来的纸烟。两人一起抽着烟,攀谈了起来。
“ 马上五一了,儿子要不要回来?” 老年问道。
“ 孩子忙哦,今年五一不回来了。嗨,回来干啥。如今又不种地了,回来还闲不住呢。” 周卫民钝了一会,快吐了一口烟说道。脸上挂着一丝失落。
“可不是,如今年轻人在都忙工作。前月我大孙子回来还没住两天就跑了。哎...." 老年眯起了眼,深吸了一口,撇了手中快烧到烟屁股的纸烟, 缓缓地蹬起自行车往四里外的集市去了。
周卫民看见老年走后,他也转身向门口走去。心里暗道:你老年还不快活,两个儿子虽说文化不高,在村里承包地一年也搞不少钱。三个女儿也嫁的不远, 隔三差五地回来,又是拿钱又是买营养品。你这老家伙怕是嘴都吃歪了呢。 还跑这摆穷了。
周卫民心里想的一点儿没错。这个老年原先住在破屋里,后来儿子搞了钱给他在山木塘上坡的马路边重新盖了一层红砖房。他还多年捣鼓着他那些个鱼笼子,虾笼子,每天老酒喝着。生活一点儿忧也没有。
这会儿,周卫民去里屋拿出个瓷盆子,倒进去一瓢粗糠和昨天剩的稀饭,切碎的菜叶子,用木棍子拌匀。端起后向着大屋东侧的鸡棚走去,去喂鸡,他又去鸡窠里看有没有母鸡落下的蛋。他养了十几只鸡,他要把鸡蛋积攒起来,等在外地回来的儿子带走。
喂完鸡,他又去菜地里浇菜水,再摘些青菜回来。然后一个人吃点简单的早饭,然后又提一篮衣服去村东边的桥边洗衣服。其实家里早已有自来水,光他自己的几件衣服在水池里搓几把完全可以,但还是每天要跑到桥边用河水洗。
回来晾好衣服,周卫民早晨的功课才算告一段落。他又坐在那只石凳上抽起了烟,面色平静。
这时堂屋响起了手机铃声,他赶忙进去拿起桌子上的手机,一看是儿子周健春打来的。
“ 喂,健春,我听着呢,你说。” 周卫民接过电话。
“ 爸,五一我们回老家一趟,看看你。” 电话那头说道。
“ 你上回不是说不回来吗? 我在家好的很,你大老远跑回来做什么? 路费不要钱啊?” 周卫民加重了语气,皱起眉头有点发怒。
“ 我就是想回了...... 我妈还有小虎也一起回来,呃,后天下午到家......" 周健春有点结巴地说道。
“ 要是忙,不用回来的..... 回来,路上当心点,还有小虎要照看好呢。” 周卫民这时有点矛盾地说,“ ......那你们后天要到家吃饭吧? 我准备晚饭!”
“ 好嘞, 回家吃!” 就这样,那头挂断了电话。
估计周卫民刚才接电话的声音有点大,传到了正在门前马路上散步的王婶耳里,她停下脚步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探头朝里望,嘴里犯疑问:“ 这哪个在屋里说话呢?这么大动静!” 她走到门口看到周卫民手里握着手机,立马补了一句:“ 哪个打电话来了吧?”
这个王婶是村里出了名的地保,十里八村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她还是个“热心人” , 哪家吵架闹纠纷,她都要去劝解,村干部都没她会劝。 甚至连人家被窝里的事她也要过问。
“ 你管这事干嘛呢? 我儿子打来的。” 周卫民很不耐烦地朝王婶扔出一句话。
“嗟!哪来的脾性,儿子打来是好事嘛。打电话来是有事吧? 是过五一节要回来吧? 大孙子也回来吧?哪天回来啊?....." 王婶一连串的刨根问底。
“ 是的哦,你怎么这么多的话呢?忙你的事吧。” 周卫民硬着喉咙说。
“ 这人, 脾气跟鬼似的。我也是好心好意嘛。” 王婶一脸嫌弃与埋怨,在桌子抓了一把瓜子走出了门外,“ 那,老太婆也回来吧? ” 见屋里没人答她, 她便又慢慢悠悠地晃到另一家去了。
周卫民在得知儿子要回来的消息后, 心底是乐开了花的,他盼望着看到他的大孙子。但他脸上不显露出来,也不愿主动对外人说起。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又是打扫卫生,又是整理门口的小菜地。他往儿子的房间跑了好几趟,一会把东西搬出来,一会觉得不对劲又搬进去。 就这样来来回回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
儿子要回来的当天,周卫民起了个大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早。他先是钻进了鸡棚,又关好了门。他要抓一只鸡,他身手不太敏捷,好一会儿才抓住了一只老母鸡,还不注意间踩碎了鸡窝里的两只鸡蛋。从鸡窝里出来时头上又是茅草又是鸡毛的。他一个人吃力地把鸡宰了,破好肚,又洗好,准备上午放进锅里炖。前一天又上街称了肉和其他菜,都放进冰箱储存了。
这些都完事,他又拿着大扫帚在门前道场扫了好几遍,他还把道场和马路交界地的两棵小树的树枝砍了一部分。他是担心这会妨碍儿子的车停上来。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焦急等待儿子到家了。
周卫民下午早早地就站在门口,他换上了一身体面的浅白色上衣,满面春风地站在那,见谁都笑。路过的人都很奇怪:老周平时可不这样啊。他从道场西头走到东头,又从东头走到西头。又时不时不停地打量那两棵树,他怀疑树枝会不会还是太长了,树之间的距离合不合适,他甚至想拿尺子来测量一番。
“ 老周,今天这么精神!道场打扫得亮堂呢!是不是有什么贵客要来?” 去小店买东西路过的老年疑惑地问。
“ 下午儿子从外地回来。” 周卫民有意压低了声音说,眼里放着光。
接近傍晚的时候,儿子周健春回来了。周卫民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儿子把车倒上道场。原本凭周健春的技术很快能倒上去,就这样,父子俩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弄了半天才停好车。儿子下车后看着父亲,两都忍不住呵呵地笑了。
回到家的老伴和周卫民做了一桌子菜,晚饭时,周卫民只问了儿子一些关于工作的事,周健春也问了一些家里的琐事。没有再多说什么。周卫民一直在逗大孙子小虎,笑得合不拢嘴。
晚饭后老伴收拾好桌子又去厨房洗碗,儿媳妇在照看小虎。周卫民和儿子一起坐在了门口外面,父子两一起点起了烟。
“ 爸,今年身体还行吧,家里的活忙得过来吧? ” 儿子问父亲。
“ 这点活有啥,现在又不用种庄稼了。” 周卫民回答得很干脆利索。平时父亲总是很长时间反应过来别人的问话,这会儿却回答得这么快,这让周健春有些吃惊。
“ 要不明年,妈就不去我那边了。你一个人在家我们也不放心,小虎也快1岁了,实在不行。我们请个阿姨帮忙也行。” 周健春体谅父亲地说。
“ 你钱比别人挣得快怎的? 还请保姆。 你妈明年还继续去你那,不用管我,我一人在家还清净呢!” 周卫民掐灭了烟头,又望向黑夜。
此时父子间陷入了沉默。大约一刻种后,周卫民率先打破了尴尬,“ 快播天气预报了。” 他进到自己的屋,打开电视机, 从堂屋搬了一张矮凳子正对电视坐了下来。这是周卫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晚坚持收听天气预报。以前没电视机时用收音机听,后来有了电视机就电视收看。几十年风雨无阻。
让周健春不解的是:现在不种地很多年了,父亲为什么还每天坚持听天气预报呢。他可能还不知道手机上每天都有天气的信息,而且是即时更新的。他没有问父亲。因卫周健春记得上学每当问父亲时,父亲总是大声回一句:“ 你小孩子不懂什么!”
周卫民每次听完天气预报后,都一脸放松,像是知道了什么好的消息。他每次都会转到堂屋,自言自语地把他听到的各地天气情况重复一遍:哪地要下一阵子雨了,哪地是晴天或是多云。今晚的父亲依旧如此,他不管有没有人在听他说话。说完,周健春看见父亲又走出门外,抽着烟,看着夜晚的天空,又感叹了一会天气情况:一天星,这几天都是好天!
两天后的早上,儿子周健春准备要返程了。周卫民早上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儿在往车子后备箱塞东西。原本不大的空间塞满了各种东西: 菜籽油,鸡蛋,水果等等。临走前,周健春有些不舍地打量了一下堂屋,下次回来要得是过年了。
堂屋中堂右下方的墙上依旧挂着一本日历本,这也是父亲周卫民一个多年的习惯,那就是:每天一早要撕去昨天的一页。但是今天周健春却发现日历上还是昨天的日期。父亲竟忘了撕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