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成是一个厉害的作家,据说是个90后,看完他的一些文章,不免有些感慨。张爱玲说,出名趁早,此语不谬,想陈春成此人,尚不足30岁,已有著作于身,誉满海内了,我心里那是个羡慕嫉妒啊。不过羡慕归羡慕,我却不想学他,也学不来他。小伙子文笔优美,读来琅琅上口,有一种吃到麻花的感觉,脆而生香,总有股奇妙且美的感觉萦在口中,嚼来甚有味。但不及下咽,难以抵达肠胃,更别说触及心灵了。他的文章总感觉有些浮,是浮在水面的油腥子,香味是有,但仅在腠理。我这样说难免有些不自量力,有股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意味,嘿嘿,或许有,但我不自觉有错,这是我读他的文章时真实的想法。
关于好作者,塞林格在他的著作《麦田里的守望者》中提到过一个甚是有趣的标准。他说,遇到好的作者,你读了他的文章后就想拿起电话打给他。对于毛姆,他说是个好作者,但他不想打电话给他。对于陈春成,我也是这样的感觉。他的文章里隐隐约约总感觉缺少一点东西,什么呢?我说不上来,直至我读了行走兄的文字,我才明白,那就是温度。
他的文字缺了点温度。他的文章构思奇特,文笔优美流畅,富含哲理。但一个人越有什么就越可能显摆什么,陈春成似乎犯了这样一个错误,他总是在优美和哲理之间游刃有余,却在很轻易就能触及到的人以及人性方面着墨不够,这是我不想给他打电话的原因。
温度一词绝非指某个指数,乃是指对人性的考察以及对人的境遇贴己的体认,这在文章中是必不可少的。唯如此,才能让我们记住某个人。形式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人物,是人物所体现出的人性以及所处的境遇并在这境遇中所做出的选择。金庸是武侠大师,读毕,我们所能记住的也就是那一个个具有鲜明特性的人物。加缪算是个哲学家了,诸如“存在主义”、“人生即荒谬”、“他人即地狱”、“工具理性”等等这类的哲学命题均可加在他的《局外人》身上,但该书让人看到还是主人公那种浑浑的状态,以及在这种状态下所做出的符合人性的选择。这亦是另外一种温度了。
历史算是比较没有温度,冷冰冰的,帝王之家更是如此,人性之恶在其中表现得尤其深。我写《乙弗氏》时,曾经想过让宇文泰和郁久闾氏勾结,让他俩来一段奸情,无论怎么说,这符合帝王之家的生存状态。但史书上没有,如果硬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种虚构的东西本身与史实不符,又无太大的作用,于是我便舍掉了。诚然,历史几无温情可言,每次读它,都能感觉到脊背发凉。但历史又是人组成的,是人之事,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又不能用冷冰冰的“工具理性”一以概之。
曹操算是一个精明的人了,在选择继承人上却犯了难,在曹丕和曹植之间犹豫不决,二子也是明里暗里争斗不已。一次曹操要出征,二子以及诸位大臣都来送行。曹植才华横溢,当即赋诗一首,曹操听了甚是高兴。曹丕听了却有些为难,自知才情不及,正暗自焦虑。谋臣吴质偷偷拽了一下他,对他耳语道:“大王准备出发之时,你哭就行了。”(王当行,流涕可也)结果,曹操出发之时,曹丕拉着他的马,痛哭流涕,感天动地。曹操也甚是感动,心里又开始埋怨起曹植,觉得他不如曹丕真诚。吴质之高,高在洞悉人性,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也是人,也不过如此。
老子讲“大巧若拙”,真正的技巧应该是笨拙的、质朴的,花里胡哨可以,但得有真诚朴实作为内核来支撑,不论是为人还是为文,必须深黯此道。这就是行走兄所谓“温度”的含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