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是我本村的长辈,她个子不高,缠着小脚,一年四季都打绑腿,整个人干净利落。据说大娘年轻时是十里八村的漂亮姑娘。大爷个子高高的,就是左腿有点残疾,走起路来一拐一颠的。但大娘对大爷很好,言听计从,好菜好饭的伺候大爷,而自已冷茶剩饭吃点就算一顿。大爷很心疼大娘,重活累活不让大娘干一点,赶集上店总买回大娘爱吃的东西,几个千层火烧,几斤鲜桃梨果,每次大爷都宠溺地看着大娘吃,大娘总是笑着咬几口,一转眼就偷偷递给跟前的某个孩子,大爷轻轻叹口气,这个娘们,吃的猪狗饭,出的牛马力。
大娘大爷有八个儿子,七十多年前,全靠大娘一个人推生做熟,村里的石碾,经常半夜还在转,那准是大娘在压地瓜干。大爷一转圈就头晕,有时站在碾子旁给大娘壮胆。那时我们小山村里常有狼出没。石磨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大娘常常半宿半宿地磨玉米,磨麦子。大娘生了八个儿子,没完整地坐一个月子。从第二个儿子往后,都是月子里二三天就起床做饭,推碾推磨,这么多儿子能吃饭着呢。听说大娘生第七第八个儿子时,连米汤也喝不上。大爷不在家时,大些的儿子抢光了娘的月子饭,还叫嚣把刚生的弟弟摔死,这么多孩子了还生。大娘不敢告诉大爷,只有自己哭。当时大娘不想生也没有办法,国家正鼓励国民多生育呢。
因为儿子多,大爷除了挣集体的工分,也偷偷倒卖点粮食等物资,十张嘴是需要吃饭的。也亏当时粮油分配是人七劳三,也就是基本按人口分粮食,大娘家的日子没断顿。
一转眼大儿子快三十岁了,大娘四处托人给儿子娶了媳妇,谁知新媳妇过门不到一年,大娘就喝农药自杀了。
原来,大娘十七八岁时,长得很俊俏,被外地一个青年相中了。两人私订终身,大娘未婚先孕。等娘家人发现,坚决不许大娘嫁给外地人,并把那外地青年赶跑了。孩子不能生在娘家,匆匆忙忙中,大爷娶了大娘。大爷从没嫌弃大娘,大娘也一心一意和大爷过日子。新过门的媳妇儿好吃懒做,闹分家还多要家产,大爷不同意,新媳妇儿就攻击大娘,问大娘早年生的私孩子扔哪里了?这时大娘都五十岁了,有八个儿子,早年的错大娘用一辈子赎,老了还叫儿媳妇儿拿捏?
当时的大娘紫了面皮,一声没吭。转身进屋了。等大爷他们反映过来找到大娘,她已口吐白沫没了气息。整整一瓶敌敌畏,大娘一滴没剩。
新媳妇儿一见事态严重,也嚷嚷要死。大爷抱着大娘的尸体,连一句重话也没敢说。毕竟娶个媳妇不容易啊。
草草葬了大娘,大爷对新媳妇还要百般安慰,千个保证:今生今世绝不说新媳妇儿的不是。好好过日子。
四十年过去了。大娘的儿子个个身强力壮,都成家立业了,大多数是爷爷辈的人了。苍老的大爷儿孙满堂,大娘的坟头立起了高高的墓碑。这在当地是儿孙孝顺,人丁兴旺的标志。也是故去大娘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