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贝下去没多久,定一还没睡着觉,小郭又带着小桌和一满罐瓜子上来了。
“徐公子?”小郭摆稳小桌,这才叫了定一一声。
定一彻底没了睡意,把遮在脸上的书拿开放到小郭放好的小桌下面。
“郭小姐有话就直说吧。”定一侧身,直视着小郭。
“那我就直说了。”小郭抓了一把瓜子放到定一手边。
“你好像很了解我们客栈的事。是老白告诉你的吗?”
定一看着一脸好奇的小郭,没回话。
“你盯着我看干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沉默了一会儿,小郭看向定一,发现对方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去问展堂呢?”
“老白他正忙着跑堂呢,把收拾桌子的活儿也包了。他让我来找找你在哪里在干嘛。”
定一想了想。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知道这么多。”定一把瓜子又推回了小郭那里。
“行啊,你问。”
“之前你为什么不去救小贝?”
小郭愣住了。
“什么叫‘我不救小贝’了?我刚发现她掉下去的时候就想冲过来,结果就看见你和无双来了,然后你们不马上就把小贝拉出来了吗?”小郭把手里的瓜子一扔,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我警告你啊皇甫定一,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定一若有所思看着小郭,看她也直视着他,眼神完全没有回避。
“你真的是一看见小贝掉下去,就接着看见我们马上把小贝救起来了吗?”
“那你还想怎么样?我还能看着小贝掉下去见死不救吗?”小郭有些不乐意了,“你才来多久就敢这么怀疑我们?”
定一还想说点什么,就又有人上了屋顶。
“定一公子不是这个意思。”湘玉提着裙摆走上来,坐在了小郭的身后,对着定一使了个眼色。
“定一冒犯了。还请郭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定一立刻明白过来,向小郭道歉。
“不肯说就算了。姑奶奶还不听了。”
等气呼呼的小郭下去之后,湘玉先开了口。
“小郭不会害小贝的。这点定一公子你大可放心。”
“总还是要排除一下嫌疑,否则展堂他也不会让郭小姐来找我了。他自己问不出口的问题就想拉我当挡箭牌,不过我也怀疑郭小姐有些问题,所以也就无所谓替他背个黑锅。”
听到定一的话,湘玉忍不住笑了。
“总觉得你们真的像亲兄弟一样。展堂他还真的是这么想的,不过他都做好你又把问题推回给他的准备了。”湘玉用扇子遮着半张脸,眉眼间看得出浓浓的笑意。
“我听展堂说回来的路上你们聊了很多事。怎么样,你觉得留在这里安全吗?”
定一点点头。
“盗圣都能在此偏安一隅,我一个命不久矣的逃犯自然也可以。”
听定一这么说,湘玉皱起了眉头。
两个人的休息是被远处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打断的。展堂和定一对视一眼,展堂示意定一先不要轻举妄动,等他观察一下再说。
“你们确定看到皇甫定一从京城跑出来了吗?”
“千真万确!他把我们点了之后,带着他同伙一起跑了。”
“他还有同伙?”
“对啊。他们两个人差不多高,就一个胖一个瘦。”
定一猜现在挡在他身前的展堂一定是一脸气鼓鼓的表情,忍不住小声笑了一声。
“人都追上门了你还笑。”展堂没回头,抓过定一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里写着字,注意力还是在正在走近的几个人上。
“我们是不是走的有点远了?他们才跑了没多狗,重伤员能跑这么远吗。”
听到这句话,展堂顿时松了口气。
“是自己人?”定一看突然放松下来的展堂也没敢松懈,拉过他的手也写起了字。
“等他们一会儿回去了我们就接着赶路,你没问题吧?”展堂贴着定一的脸,在他耳边小声说着。定一不太适应展堂突然的靠近,愣了愣才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脚步声就远了。展堂先从大石头后面探出头来,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了之后,顺手提着定一的衣领,把他一把拉起来。
“刚才带队的是展红绫的夫君,四大神捕的追风。”展堂先帮定一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再随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你和六扇门的人这么熟?我可听三娘说你特别害怕六扇门啊。”
“他们两个人是我当的月老。”
两个人又开始赶路,定一听展堂说话的声音有些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的原因。
“你喜欢过展红绫。”
定一原本只是试探,没想到跑在前面的展堂突然脚下一滑,定一连忙伸手拉住他,这才没摔。
“你说话一直都这么直白吗?”被拉住的展堂一脸愤恨地扭头看着刚刚救了自己的定一。
“我觉得白天你们两个看对方的眼神都不太对。而且我觉得,展捕头说是来找三娘,其实就是来找你的。”
展堂叹了口气。
“我都知道。追风肯定还是把我回来的事告诉她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树林里,展堂看着眼前,目光没有焦点。
“我们是三年之认识的,就在客栈的屋顶。那个时候她还没进六扇门呢,只是开封展家的二小姐,判官夺命笔耍的还挺好看的。”
“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在客栈了?”
“那时候我只是路过,真留下来当跑堂是两年前。”
“你和那个客栈还真是有缘。”
“谁说不是呢。”
感觉展堂不想再提展捕头的事,定一也不追问下去,想了想还是换个话题。
“那你两年前怎么就留在客栈了呢?”
“和你决定留在我身边的原因是一样的。”展堂拉起定一的手,比他的手要凉一些。“晚上还是凉了些,可是也没办法,白天走太危险了。你身体没问题吧?”
定一没做声,展堂也没再问。
“你是已经改过自新了吗?”
定一再开口的时候低着头,没去看展堂。
“我是个戴罪之人,永世不得翻身的。”展堂抬头看着天。今晚是新月,小小一弯月亮没什么光。
这是展堂第一次提起关于自己的事,定一觉得这是个顺藤摸瓜的机会。
“那你留在客栈,不会让他们跟着你一起担惊受怕吗?”
“这个问题,你也可以问问自己。”
定一没多想,立刻给出了答案:“你都敢光天化日之下把我救走,又怎么会因为我而担惊受怕呢?”
展堂笑了,笑的特别开心。
“我能理解为你已经彻底改过自新,把自己当成我白家的人了吗?”
“你和三娘这么照顾我,我要再不接受你们的心意,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总是说着说着就把话题又从自己身上绕开了,定一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和展堂想认真说点事的时候就会这样。
“那你就心安理得的跟着我吧,把身子养好了。一大小伙儿整天跟个秧子一样的,不像话。”
“你也别想太多。既然在这住下了,那就先好好养着。”
“我知道,展堂也和我这么说。但是我怕连累你们。我知道他有一块免罪金牌,可我没有。”
“你有我们啊。”
湘玉说着,拿着扇子拍了拍定一的背。
“展堂把你当兄弟,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被湘玉念叨着“这太阳都快下山了你也别坐着吹风了”,定一和她两个人一起下了屋顶。湘玉回了屋,定一就坐在大堂和二楼的楼梯拐角,看着展堂一个人在大堂里到处跑招呼客人。客栈的生意比他原先预想的要好得多,原先还以为展堂说“想开分店”只是吹牛给他听的。谁能想到轻功天下第二的盗圣白玉汤,放着满世界的金银财宝不去拿,仗着自己的本事在这小小的一间客栈里任人差使。
“人生在世,荣华富贵,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候门似海,易起波涛。荒村小户,宁静安逸。若真能两情相悦,自然不难白头偕老。公卿巨贾,比不上寻常百姓家……”
定一说话的声音不大,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展堂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匆匆回头瞥了定一一眼,又接着忙手头的事了。
有一桌来吃饭的小姑娘注意到了坐在楼梯上的定一,吃完饭之后没马上结账走,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之后叫住了展堂。
“白大哥,楼梯上的那个人是谁啊?”
“他看上去有点不开心啊。”
“你懂什么?这年头深沉忧郁的男人才帅~”
“他现在住在客栈吗?有没有其他人和他一块儿来的?”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说着,展堂一时都找不到插话回答的机会,只好给定一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坐在这里招摇过市了。
小姑娘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白大哥又在跑堂了,楼梯上的帅哥也不见了。
“那是老白这次探亲去接回来的弟弟,小白。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家去的。诸位客官要是想见的话,这两天可以多来光顾光顾,说不定哪天他就帮着他哥一起跑堂了。”说话的是来结账的秀才。
小姑娘们互相对了对眼神,然后开开心心的付了钱就走了。
“这给多了啊。现在的小姑娘啊……”秀才拨着算盘,对着根本没理他的老白说。
“什么多了?”刚从房间出来的湘玉问秀才。
“刚才一桌来吃饭的小姑娘,看到徐公子之后没忍住多付了饭钱。”
“还有这种好事?要不让定一公子帮我们客栈拉客去?”听说多赚了钱,湘玉一下子就来精神了。
“算了吧,就徐公子现在这个说几句话就咳的状态,最后可能多赚的钱都要给他付医药费。”
掌柜的和秀才说话的时候,老白一直没接话。
听到自己被说成“秧子”,定一还有些不服气。
“谁是秧子?反正现在也没人,就在这切磋一下如何?”
“拉倒吧,就你这样的,我赢了都觉得胜之不武。”展堂一脸的嫌弃。
“你小看我。”定一不服气。
“也不知道是谁在床上昏迷了半个月……你要真想比划比划,我等你养好了再比。”
一说半个月,展堂看定一准备拔剑,连忙改了口。
“哎哎,弟啊,咱们能不能进行一些正常的对话。你别老动不动就拔剑,那玩意儿杀伤力太大了。”
展堂觉得可能是自己求饶的动作和态度太标准,定一听完他的话,马上就把佩剑解下来给了他。
“那你就帮我收着吧,有你在我应该也用不上。”
展堂眨了眨眼没动作,定一直接把剑塞到了他手里。
“真给我了?”
“给你了。”
展堂拿着剑,用轻功和定一拉开了一点距离。
“给你表演一个,瞧好了。”
上一次到手一把剑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和小姬一起去哪个将军家的时候吧。刚挥了几下还没舞起来就被巡夜的人发现了,重重包围下他拉着小姬的后衣领一路轻功飞奔才逃出来,事后小姬给他做了把竹剑作为答谢。那把剑后来也不知道在哪次逃命的时候被打折了,也记不太清了。
一套剑法打下来还是有些喘,看来等会店里之后要加强锻炼了。
“好剑法!”定一丝毫不掩饰对自己的赞美,“你这剑法虽然比不上我,但是和一般的用剑之人切磋也足够把他们打了落花流水了。”
“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展堂收剑归鞘。
“发自内心的称赞。”定一也回答的爽快。
“刚才那套剑法,其实是我之前偷偷记的一点衡山剑法,你可别告诉湘玉和小贝,尤其是小贝。”
“小贝是谁?为什么连嫂子都不能说?”
“这可有的好说道说道了……”展堂一脸的高深莫测。
“跑堂的,你们掌柜的喊你了。”直到客人提醒,展堂这才听到湘玉叫他的声音。他回头,湘玉正盯着他看。
“怎么了?”
“你这一张桌子都擦了几十遍了。”
展堂低头,说话的功夫手还在一圈圈的擦桌子。
“……我这不是和一点红学的吗,要擦干净,否则不卫生。”
湘玉把还在擦桌子的展堂拉到酒坛子旁边。
“我找定一公子聊过了,和你想的一样。”
听到这话,展堂把攥在手里的抹布往肩上一甩,头凑到湘玉耳边,用手挡着,小声问:“你没把我的推测告诉他吧?”
“没。不过我觉得他猜得到。”
展堂瞪了眼想偷听的秀才,后者立刻走开结账去了。
“他不说我就当他不知道。”
晚饭的时候店里的生意突然异常红火,来了好多住在附近的妙龄少女。没空吃晚饭的客栈众人忙着帮客人点菜,无双也去了后厨帮忙。
“你捅的篓子你自己收拾去。”知道原因的展堂找了块抹布搭在定一肩膀上。
“你让我干活了?”定一把抹布扯下来看了半天,还真够破的。
“人冲着你来的,赶紧把你的臭脸摆出来把人赶走,否则你嫂子能数一晚上的铜板不睡觉。”
定一回头看了眼在账台前一脸傻笑着算账的湘玉,把抹布挂回了肩上,点了点头。
等终于把根本不是来吃饭的“客人们”送走之后,大家终于能喘口气吃晚饭了。
“来来来,尝尝我新研究的八宝鸭。”大嘴满头大汗从厨房出来,端着一整只胖乎乎的鸭子走了出来。
“……时间轴不太对啊,这是多少年之后的本帮菜啊,咱这个可是明代关中……”
“拉倒吧,也不知道早上那本第六版现代汉语词典谁扔给我的。”
秀才的“科普”被端着香菇白菜走过来的老白强行打断。
“有时间死考究,还不如帮着去厨房端菜呢。”小郭抱着一碗白馒头从厨房走出来。
“芙妹你帮谁的啊……”秀才一脸委屈。
“她帮饭。”掌柜的拿着温好的酒走到桌前,秀才立刻站起来,把位子让给掌柜的。
于是等无双和小贝最后拿着碗筷过来的时候榆木桌前已经闹成一片了。
无双忙着摆碗筷,小贝走到还在客人桌前的定一,拉了拉他的袖子。
“等结完这桌的账我就来。”定一头也没回,说。
小贝有些惊讶。
“你是来叫我吃饭的吧?谢谢。”
“……不,不客气。”
等定一收好银子送走客人,看见小贝还站在刚才的地方。
“想什么呢?吃饭去了。”定一搂着小贝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往餐桌走。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叫你吃饭的?”小贝小声问。
“否则还叫我去刷碗吗?”定一想摸摸小贝的头,想起来她不喜欢,又把悬在半空中的手放下了。小贝刚想抬手把定一的手拍开,结果拍在了自己的头顶。
“你要想刷碗没人拦着。”展堂本来是回头看看定一怎么还没来吃饭,回头就看见这两个人说着话往餐桌走。
“……你是不是一下午不见的功夫,被掉包了?”定一拉着小贝坐到餐桌边展堂斜对面,离得远远的。
“我在大堂忙着帮你收拾烂摊子。”见人都到齐了,展堂也不客气,先动了筷子,撕了两个个鸭腿,站起来越过其他菜,放到定一和小贝的碗里,无视了其他人一脸惊讶的表情。
“老白你自己不吃鸭腿啊?”啃着鸭爪的大嘴问。
“我减肥。”
展堂话一出口,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放下了筷子。
“咋了你们?不吃饭啊?”挖了勺鸭子里的糯米塞进嘴,展堂发现就他一个人在吃。
“你要重出江湖了吗?”小郭小心翼翼地问。
展堂看了小郭一眼。
“你可别再去干老本行了啊。”湘玉一脸严肃。
展堂撕了个鸭翅放自己碗里。
“我是可是有家室的人了,不会乱来的。”说完看了眼湘玉,发现湘玉也在看他。
众人愣了几秒,回过神之后纷纷表示没眼看,专心吃饭了。展堂和湘玉又同时看定一,发现他把自己的鸭腿给了小贝,起身去挖鸭子里的糯米。
“你多吃点肉。”
“吃糯米才容易长胖,碳水化合物要少吃。”
听定一说这话,展堂默默地把刚夹的一筷子糯米放了下来。咬着馒头的湘玉也放下了手。
“吃甜的也容易长胖。”
小贝看向定一。
“瓜子油多,多吃也胖。”
小郭看向定一。
“酒也不能多喝,容易长啤酒肚。”
大嘴和秀才看向定一。
唯一一个没有躺枪的无双刚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只听定一把嘴里的糯米咽下去之后补了一句:
“熬夜不睡觉也容易胖。”
和小六轮流通宵巡街的无双也闭了嘴。
始作俑者并没有半点自觉,一顿饭下来,桌上大部分菜都是他一个人吃的。
“弟啊,我问你个问题。”
正在喝汤的定一看了展堂一眼。
“我看你挺能吃的啊,怎么就这么瘦呢?”望着桌上所剩无几的菜,展堂实在是想不明白。
“我吃不胖,动得也多。”
看着展堂利落地扭头离开饭桌,除了定一之外的其他人默默交换了眼神:这定一公子还真的不是一般人。头一回见着能把连老白这样的没皮没脸自来熟都堵得无话可说的。
混乱的一天终于快过去了。
想着晚饭的时候展堂也没吃多少,定一趁大家都睡了,跑进厨房拿了两个馒头热了热,又找到了大嘴藏起来的蜂蜜挖了一小碟,再拿了根筷子两个小碗,几样东西都放在了托盘上。又拿了早上展堂剩下的姜再煮了一小壶姜茶,这才上了屋顶。
“都说了喝酒伤身,这夜晚又凉,你还坐在屋顶上吹风,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这小子看来恢复的差不多了。在有人说话前完全没发现定一上来的展堂心想。
“我白天睡得够多了,这会儿也睡不着,陪你。”定一把展堂手里的酒壶收走,小碗里倒上了姜茶递给他。
“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你。”展堂没急着喝,把姜茶放下之后又想去够放在一边的酒壶。
“你也没问过我,我也不信六扇门没有调查过我。倒是这一路过来你把这客栈里的人和事说了个七七八八,自己的事根本没提几句。”定一把酒壶放在了自己背后,不出意外收获了展堂的白眼。展堂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被定一用馒头堵了嘴。
“蜂蜜夹在馒头里,试试看?”定一拿起一个馒头掰开,用筷子挑了结晶的蜂蜜夹在当中,直接塞进展堂嘴里。
“味道不错。你哪里学来的?”馒头的温度正好把蜂蜜化开,姜茶配着也不噎。
“从前府上的人都挖空心思想让我多吃点,有些还不错的我就记下了。”
“……差点忘了你原来是太尉府上的大公子了。你们有钱人就是讲究多,心机重,干点什么都特别事儿,端着个不知道什么架子。”
“我倒是很羡慕你这样自由自在的,没人管也不用管别人,一个人独来独往也不用瞻前顾后。”
“都有难处。你看我一个人过自在惯了,我那也是因为没人愿意搭理我。早些年犯错误那会儿,我和小姬……就是盗神,也就工作来往多,平时日子都是各过各的。”
“那我看三娘对你挺上心的啊。”
“你知道她早十几年让六扇门放出风儿,说她被关在刑部大牢,手脚筋都被挑断吗?我爹在我出生前就不要咱们娘俩了,打那儿之后我就和个孤儿没啥区别了。”
“那你要这么说,我娘死得早,我爹只是把我当个工具而已。唯一一个妹妹也被人害死了,那个畜生,当着我的面说杀了人,都没有什么后悔。”
“听你这话,应该是为妹妹报了仇了?”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人都没了。”
展堂看定一拿着酒壶喝了一口,没拦。
“是啊,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面容相似的人坐在屋顶上,彼此说着相遇前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你说是你勾心斗角了小半辈子比较惨呢,还是我阴差阳错当了个名不符实还要成天担惊受怕的盗圣比较惨?”
茶和酒混着都喝的差不多了,酒足饭饱的展堂大字躺在屋顶,在定一眼里像极了一旁的那些老鼠干。
“也没什么惨不惨的,都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定一喝完了碗里最后一点姜茶,晃了晃酒壶发现也空了。
“要不怎么说你们有钱人就是大气,这想事情和我们小老百姓就是不一样,通透。”
被夸的定一完全高兴不起来。
“我这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都想明白了。”
“那我来这之前还天天被人惦记着要拿我人头去换钱呢,我咋就想不明白呢?”
“……你真的想不明白?”
觉得定一说的真的是问句,展堂一个挺身坐了起来。
“弟啊,听哥哥一句劝,很多事情不用整的太明白,太累。”
“你刚还说我通透。”明白了展堂的想法,看他一脸诚恳,定一又忍不住想怼他了。
“……你小子套我话!”
“当哥哥的可不得让这点弟弟?”
“你……!”
“你什么你?你接着和你的同类躺一块儿吧,我回屋去睡了,不然该胖了。”
刚想说这小子老说他胖,突然发现他说他是鼠辈。
“皇甫定一!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再下去。谁是老鼠了?我早不干那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你给我改名叫徐定一,自己都忘记了?”鱼儿上了勾,定一看着气急败坏的展堂哈哈大笑。
……算了,自己救回来的人,还能说什么呢?
天刚擦亮,定一就到了昨天救起小贝的西凉河边,发现河面上已经有人在了,穿着一身墨蓝色的衣服,蒙着脸。他躲在树后,屏住呼吸观察了一阵。
河上的人右手拿着什么东西,他在冰冻住的河面上走了一圈,然后停在某处,蹲下来用左手摸了摸冰面,再敲了敲。然后那人用右手里拿着的东西,很快就把这块冰面砸开了。看样子这就是小贝昨天掉下去的地方了。那人把左手伸进砸开的洞里,过了一会儿拿出来,起身走到一边,定一这才注意到边上还有两块木板。那人拿起一块木板盖在砸开的洞上,然后又走到离洞不远的冰面上,蹲下来开始砸冰面。定一就看他砸了好几下都没砸开,就把手里的东西别到后腰上,然后顺手摸出了另一样东西放在冰面上,再从袖口掉出来两小块黑色的东西。定一立刻明白过来,举起手堵住耳朵。男人在地上蹲着把两块石头互相砸,很快就有个小火花冒出来,他收起石头,立刻起身后退,没退多远就听见“轰”的一声,冰面被炸开了一个小洞,还没之前砸出来的那个洞大,看那人的动作,只刚够他伸进去一个胳膊。那人和之前一样,过了一会儿才把手拿出来,然后把另一块木板盖在洞上。
定一不知道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刚想上前去问问,就见那人一眨眼的功夫就瞧不见了。
之前他是从房间翻窗出去的,这个点想想店里人应该都已经起了,展堂估计也发现他出门了,大冬天一早出门空手回去不好解释,定一想着,特意绕道去了一趟市集,买了点刚炒出锅的瓜子,又顺手买了些蜜枣和两串糖葫芦,这才回了客栈。
“嫂子我上学去了啊。”
“路上小心点。”
刚准备进门就看见小贝往外走,跑过他身边又退回来,拿上他手里的糖葫芦。
“谢谢定一哥。”
“放学就回来,别去西凉河摸鱼了。”定一笑着说。
“绝对不去!”
看着小贝走远,定一这才走进店里,看见一脸为难的掌柜,讨好一般把蜜枣给了她。
“我以后尽量少买糖葫芦给小贝。”定一给掌柜的陪不是。
“你这么宠着她,以后不好管教了……”
“小贝这么乖……”
定一话还没说完,就见展堂拎着菜篮子回来了,披着那件从白家带来的披风。
“那小丫头片子可不好对付,她现在对你这么客气还是因为怕生。”
定一接过展堂的菜篮子放在桌上,看他解了披风,里面是他经常穿的那件黑白拼接的衣服。
“不买菜不知道,最近这菜价疯长啊。”
“谅他李大嘴也不敢私吞公款。”湘玉拿过菜篮子,笑眯眯往厨房走。
见湘玉走远,展堂这才凑到定一身边,小声说:“你嫂子怀疑大嘴私吞了买菜钱。”
“大嘴以前干过这种事?”
“那倒没有,不过你嫂子抠门你也知道。以前大嘴为了便宜买过私盐,差点被衙门查出来,还被平谷一点红追杀……”
展堂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大嘴走进大堂,他对着定一比了个“嘘”的手势,拿起自己的披风就上了楼。
“糟了糟了,这个点了我还没买菜呢。”大嘴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门外走,被账台后面的秀才叫住了。
“老白刚把菜买回来,你快点去做早饭吧。昨天剩的两个馒头都给小贝带走了,大家都还饿着呢。”
大嘴愣愣地点点头,去厨房了。
“昨天晚上大嘴睡得特别熟,连呼噜都没打。”
秀才随口一句话,被定一记下了。
大嘴把早饭端上桌的时候,展堂才从楼上下来。
“弟啊,我在你房间生了暖炉,一会儿吃完饭你就回房间歇着去吧。”展堂坐到定一身边,伸出右手抓了个馒头就往嘴里塞。
“你洗手了没?”定一问。
“穷人家没这么多规矩。”展堂满嘴馒头,回答地含糊不清,可能是怕定一听不清,说完又摇了摇头。
很快大家都在桌边坐定。定一坐在湘玉和展堂之间,刚想起身坐到展堂左手边空着的地方,就被展堂一把拉住又坐下。
“好好吃饭。”
定一觉得哪里不对劲,也不知道怎么地,脑子一热就挣开展堂站起来,走到他左手边,一把抓起他的胳膊,发现他的左手通红通红的。
“展堂,你的手……”湘玉问。
展堂摇摇头,说:“没事的,刚才生暖炉的时候烫了一下。”
“真的是烫的?”定一看着展堂的眼睛问。
“歇一天就好了,真的没事。”展堂没有正面回答。
定一放下展堂的胳膊,就坐在了他左手边,然后使劲把他推到刚才自己坐的地方。
“有伤就歇着,今天我接着帮你跑堂,一会儿你到楼上歇着去。”
“我是伤了又不是残废了……”
“让掌柜的喂你吃饭吧。”定一无视展堂的小声嘟囔,说出来的话感觉顺理成章。倒是桌边其他人听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芙妹,我手也……”
“去死!”
秀才故意撒娇被无情打断,饭桌上的气氛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吃完饭大家一起收拾桌子,定一把展堂拉上楼,关起门就开始找东西。
“屏风后面。”既然定一要问,展堂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坦白。
定一走过去一看,是一件深蓝色衣服和一把小锤子。
“衣服别乱扔,这么大冬天洗衣服,容易冻着手。”定一把衣服挂到屏风上。
“早上躲树林里的人果然是你。”
“如果是那个假盗圣,你觉得你还能在这坐着?”
“弟啊,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刻薄……”
“那你能不能不要老是什么事都一个人担着。”定一坐到展堂边上,想仔细看看他的左手,刚碰到一点,展堂立刻就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嘶……疼死我了。”
“那西凉河水有这么冷吗?”定一觉得这伤没这么简单。
“发现你来的时候,上游已经被我炸了好几个洞了。每个洞我都伸手下去摸过冰层厚度。这人不简单,基本上每隔一段就有个他事先凿开过又冻上的冰,而且看那个厚度,应该就是在那几个地方反复砸开过好几次再冻上的,冰层特别薄,稍微在上面跳几下人就能掉下去。”展堂说完,眉头紧锁。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看着我回房之后就出门了?”
“嗯。我先去买了炸药,然后就去西凉河忙活了一宿。”看定一的表情,展堂立刻补了一句“我把炸药拿走,把银子给人放着了,没偷。”
“我不是想说这个……”定一看展堂辩解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万一我今天没发现你出去的事,你一天没睡,还要跑一天堂,一只手还冻伤了,就不怕顾客投诉你吗?”
“我一只手就能跑堂了,关键还是看脚上功夫。”展堂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得意。
“脚底抹点油?”
“你!”
定一就喜欢看展堂哑口无言的样子,目的达成了,也就不打算接着逗他了。
“你睡一会儿,店里有我,放心。”
定一下楼的时候,看见湘玉正站在楼梯口,似乎是等着他下来。
“我看过了,就是被暖炉烫了一下,我刚才想挪那个炉子的时候也差点烫着。”定一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替展堂接着撒谎。
“你说你们怎么都这么不小心的。”湘玉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我无所谓,展堂还是要嫂子你多看着点啊。”
湘玉被说得脸红,转身去了后院。
“老白要是有你一半会哄掌柜的,掌柜的都能乐疯了。”小郭扫着地,忍不住感慨。
“展堂平时和嫂子怎么相处的?”定一有些奇怪,“我感觉他还是挺会哄人的啊。”
小郭和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秀才对视了一眼。
“你怎么感觉到老白会哄人的啊?”秀才问。
“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展捕头去找展堂问案子的事,我看展堂和展捕……唔唔唔唔唔……”听到展捕头三个字,小郭赶紧用肩膀上的抹布把定一的嘴捂上了。
“展捕头的名字可不能随便提,尤其是在掌柜的面前!”秀才赶紧给定一“补课”。
定一眨眨眼。
“看来这两天我得抽空给定一公子写一本‘同福客栈生存指南’,连带着店规一起给你,好好学习一下,省得你莫名其妙就得罪人。”
“得了吧,徐公子有老白罩着,你们谁敢动他?”
“你就敢。”定一刚把小郭糊在自己脸上的抹布拿走就忍不住开口。
“我是为了你好,要是被掌柜的听见老白私底下还和我嫂子有联系,你和老白都得倒霉。”
“展捕头是你嫂子?”
“老白没和你说吗?芙妹是郭巨侠的千金,展捕头的夫君追风是她师兄。”
定一摇摇头。除了掌柜的,客栈里其他人家里的事,展堂真的没和他提起过。
“那你听好了,以后要是有人问你知不知道六扇门的郭巨侠,你就告诉他们,那是我芙蓉女侠的爹!”
定一看了眼小郭,再看了眼疯狂点头的秀才,也跟着点了点头。
“这还差不多~”小郭满意的接着擦桌子去了。
定一走到秀才身边,小声问:“郭小姐的武功到底怎么样?”
秀才提高音调和音量,回答不假思索:“当然是天下第一啊!”说完还和芙妹交换了一个飞吻。
到底是爱情的力量还是旺盛的求生欲呢?
定一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想下去。
定一出门之后,展堂躺在炕上,一只手把定一帮他盖好的被子再往上拉盖住脑袋。早些年的经历让他更习惯在黑暗中思考。
他闭上眼,开始整理这一串事。
楼下,定一像展堂往常那样给客人端茶倒水。无双端着馒头从厨房出来,把吃的放客人面前之后就坐到了老榆木桌前,看着定一在桌子见跑来跑去,时不时咳一两声。
“秀才结账!”
她也不知道自己盯了人家多久,直到这声出来她才回过神来。她发现这人和她师兄不但长相相似,嗓音也挺像的。
“客官里面请,二位坐这里。”
无双起身,走到定一身前。
“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点完菜以后,无双把定一拉到桌前坐下。
“徐公子辛苦了,喝口水。”
定一接过无双递过来倒好的茶碗,刚喝了一小口就咳嗽了一声。
“慢点喝不急。”
“不是呛着。”定一又喝了一口水。
无双看着定一,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早就注意到无双一直盯着自己在看,定一有些不自在。
“祝姑娘有话就直说吧。”
“啊?啊我没什么事……”
“你现在不说,以后也别说。”定一大概猜到了她想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个老问题,他们两个到底为什么这么像。
“你是不是……对白师兄……”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无双好不容易开口,却还是吞吞吐吐。
“你说我和展堂怎么?”不是自己预想中的问题,定一严肃了起来。
“你和师兄……师兄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啊?”
秀才看着话说出口一脸懊丧的无双,大概猜到了她原先想说没说出口的问题是什么。想到老白之前那么大反应,总感觉有点不打自招的意思在。他本想帮无双把问题问出来,只听得定一小声回答了。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感情。”
这下换无双和秀才愣住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待多久。虽然展堂说不会赶我走,可是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当初把我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他现在不说,我也不会去问便是。”
“倒茶!”
听见客人的话,定一摇了摇头,拎着水壶就走开了。秀才坐到定一刚在坐的地方,问无双:“你刚刚是不是想问,老白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无双点点头。
“我师兄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虽说他是有点爱多管闲事,但是也不至于把自己搭进去这么深。这事万一上头追查下来,我怕师兄……”
“放心,老白有免罪金牌,出不了什么事。”
小郭那些收拾碗筷的空木桶从厨房出来,就看见秀才对着低着头的无双轻声说话。一气之下她就把木桶砸在了桌上,把一旁正在给客人倒茶的定一吓了一跳。
“吕!轻!侯!!!!”
小郭中气十足一嗓子喊出来,秀才飞速起身回到账台后面老老实实低下头,无双挠了挠头,咳了几声也回厨房了。
“秀才和无双以前是一对?”定一把溅在客人桌上的茶水擦了,给客人赔了个不是。这才回过头看着账台后面正在单方面“家暴”的小两口。
“老白和你说过是不是?”小郭问。
“没,不过我看你的反应,应该是。”
“这么明显的吗……哎呀芙妹你别打了!疼……”秀才话说一半,被小郭一抹布照着脑袋砸下去。
定一看情况不妙,没敢接话,接着跑堂去了。
“小伙计!”
叫他的是老楼梯下面那桌一个人来的客人。男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那双眼睛……定一不自觉盯着多看了几眼。也没什么特别的,还没展堂那双桃花眼好看。
“客官有什么吩咐?”
“来坛酒吧,要女儿红。”
“这就去。”
这男的,声音倒是怪好听的,让人忍不住想多听他说几句话。
这是定一脑海里最后的的念头。
老白掀开盖在脑袋上的被子。暖炉烤得屋子里太暖和,加上炕的温度,他差点没闷晕过去。不过大概的思路是理清楚了,只是如果他的猜测属实,那这客栈岂不是……
“老白!出事了!你快点下来啊!”
是小郭的叫声。
展堂用轻功冲出来,低头看客栈里的人都围在楼梯这里,仔细一瞧,定一匍匐倒在酒架子前。展堂一急,直接从二楼楼梯上翻下来,落在定一身边。
“定一,定一,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展堂蹲下身,一把把定一抱起来,一条腿放低好让定一的脑袋靠在他腿上,另一条腿和两只手撑着他们两个人不再一起倒下去。见定一还半睁着眼,展堂叫了他两声。
“楼梯……不见……”
定一挣扎着说了两个词,没说完就完全晕了过去。
“定一!定一!醒一醒!你是不是旧伤没养好又复发了?”
众人听着展堂焦急的声音,看他是一脸懊丧,都没敢做声。
刚听见店里的动静,从房间里出来的湘玉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这楼梯下,走下几步楼梯一看,定一正在展堂的怀里,双眼紧闭。
“还愣着干啥!快帮着展堂把人送回房间去!”
听到掌柜的声音,众人七手八脚想去帮老白,却只见他抱着定一站起来,一眨眼就上了楼,再一眨眼人就不见了,然后就听着门开门关的声音。
除了定一,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要了女儿红的客人,趁着刚才的骚动,在桌上放了酒钱和一小块香,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客栈。
等众人上楼,就见展堂已经把定一安顿在炕上了。听见动静,展堂抬头看着走在最后的小郭。
“小郭,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刚我还在和秀才说以后不要单独和无双说话,本来老老实实挨打的秀才突然一把把我推开,然后我回头一看,徐公子就这么直笔笔倒下来了,秀才没来得及接住他。”小郭一脸的莫名其妙,“刚还看他好好在跑堂来着。”
展堂没说话。
“我作证,徐公子真的就是自己倒下来的,没人碰他。”秀才见老白不说话,还以为他要骂他和芙妹,赶紧就解释。
“师兄!”
出事之后无双留在大堂结账,送走客人之后她收拾桌子,发现楼梯下的那张桌子上摆着散碎银子,还有一块小小的,宝塔形的黑色东西。她拿起来凑近了看,发现是块香,味道怪怪的。
无双跑上楼推开门,把发现的这块香给了展堂。
“这你在哪里找到的?”展堂接过想,看了看,发现在香的底部印了一个字。
“爱?”
展堂下意识念出看到的字,一直在床尾作者没出声的湘玉听到了,立刻起身一个箭步冲过来,夺过展堂手里的香,就看了一眼,突然脸色煞白,跌坐在床边。其他人刚想围上来问怎么回事,就听展堂沉声问:
“移魂大法。对吗,湘玉?”
湘玉怔怔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移魂大法?就是小郭走了之后你对秀才使的那套?”大嘴问。
湘玉低着头,没答话。展堂叹了口气,坐到湘玉身边,伸手把她搂进自己怀里。
“没事的湘玉,没事的……”
湘玉双手勾住展堂的脖子,把整个脸埋在他的怀里,小声哭起来。展堂微微抬头给秀才使了个眼色,秀才会意,带着其他人下了楼。
“好了湘玉,没事的,这不有我在么。有什么事,咱俩一起解决。”
“展堂……”
“咳咳咳咳咳……”
这边正煽着情,那边展堂背后就传来一阵咳嗽声。白佟二人立刻分开,扭头看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捂着胸口,止不住咳嗽的定一。
“定一!”
“你们继续,不用……咳咳咳,不用管我。”
湘玉坐到定一边上,把他扶起来,展堂也帮着,两个人一起扶着定一靠在墙上坐起来。
“定一公子,你没事吧?刚才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
定一看了湘玉一眼,看她脸上的妆有些花了。
“你刚才哭了。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听定一这么问,展堂不乐意了。
“皇甫定一,注意你的措辞。”
“我现在姓徐,哥。”定一也不恼,语气还是一贯的冷淡,“况且想要弄清现在的状况,不应该把事情问清楚吗?”
突然听定一叫他哥,展堂一时没反应过来。
定一接着说:“你叫我弟,救了我一命还给我地方住。我叫你一声哥,我和你就是一家人。不管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好最好坏也罢,我都和你在一起。”
一番话说完,湘玉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展堂把湘玉搂怀里,低头哄了几句之后抬头直视定一,对面的人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真诚和坚定。
“谢谢。”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
趁着湘玉平复心情,展堂问定一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吕先生他们进来的时候我就……”
“吕先生太见外了,叫秀才吧。”
“好……秀才小郭他们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能听见,但是还动不了。一直到刚才咳嗽的时候才能动。”
展堂没接话,若有所思。
“应该是我帮你点了穴的缘故。我把你抱上楼之前摸了下你脖子,脉象特别乱。把你抱上来放平之后我就点了你的穴,想着能不能帮你顺顺。”
定一点点头,说话的时候把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腕子上。
“我也学过点穴,可能我的身体也下意识地在做和你一样的事,所以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展堂怀里还搂着湘玉,不方便伸手,但是看定一这样子应该也是没有大碍了。
“你刚才问掌柜的‘移魂大法’,据我所知那是点苍山七绝宫的独门秘籍。可是这个门派五年前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有传言说是当时的宫主清理门户,门派里元气大伤。可是这移魂大法和掌柜的有什么关系?大嘴说掌柜的用过,又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关于七绝宫的那些事我也听说过。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因为我也只是推测……但是湘玉的确会移魂大法。之前小郭回过一次京城,刚走那几天秀才以为小郭不要他了,成天寻死觅活的不好好过日子,账也不好好算。最后湘玉忍无可忍,就对他用了移魂大法,想让他忘了小郭,但是效果……你也看到他俩现在感情多好了。”
定一听完展堂说的,想了想。
“你说你的猜测……能说出来听听吗?看看和我想的一不一样。”
展堂低头看了眼湘玉,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五年前,湘玉千里迢迢从汉中嫁过来,新郎是前任衡山派掌门莫小宝。”
定一不知道为什么展堂会突然说湘玉以前的事,只是五年前这个时间点……
“你应该听说过,莫小宝五年前死于门派内斗,就是因为他和湘玉结婚的事,和派里闹了矛盾。所以湘玉还没见到莫小宝就成了寡妇。然后我当时正好路过客栈,就演了她相公救了她,和她一起留在了这儿。”
“……真好。”哪怕当时只是逢场作戏,最后也成了假戏真做。
展堂没理定一的话,接着说:“所以我在想,湘玉会不会是七绝宫那次‘清理门户’的幸存者,逃出来之后为了自保才嫁给了莫小宝,就算后来莫小宝没了,她也铁了心了要在这扎根没回汉中。”
定一点点头,说:“和我想得一样。但是我觉得掌柜的既然已经脱离了七绝宫,不应该还这么害怕啊。况且这七绝宫现在都没什么势力了,也不可能千里迢迢来找个小人物回去吧?”
展堂说:“可能宫主当时没死,只是躲起来了?要把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彻底抹杀掉?就像当年的葵花派……”
展堂话说一半,感觉怀里的湘玉蹭了蹭他胸口。他以为是自己搂得太紧了,就稍微放开了一点。
房间里正在推理的两个男人,这时候听到了湘玉极小声说的话。
“五年前清理门户的是……第九代宫主。”
“……就是我。”
番外1
六扇门里有个秘密监牢。
对外说是刑部大牢,就是当年传出白三娘被人挑断手脚筋的那间。其实是六扇门为了某些“特殊”犯人准备的单人间。
这间单间看上去不像是普通意义上的监牢,更像是一间普通的房间,桌椅板凳床榻热炕,必需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一日三餐都有专人送上门,还可以要求下午茶和夜宵,日子过得可能比那些犯人平时过得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除了这间屋子没有窗,造在了地底下,常年有两个守在门口,定期更换的“条子”。这里和六扇门的连接靠的是一条充满各种机关的长长隧道,换人就换机关位置。
向来清净的隧道里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守门的两位捕快竖耳倾听。没错,是有一个人朝这走。
不多时,昏暗的走廊里就出现了一个人影,就看得见身形,脸还藏在阴影里。俩捕快一看来人的装束,立刻跪下行礼。
“郭巨侠!”
来人慢慢走进,正是现在掌管六扇门的郭巨侠。此刻他一如往常的沉默严肃,看了眼这两个捕快,没急着开口,又往身后瞄了一眼。
“我有事要进去,你们去外面守着,切记不要让其他人进来,也别说是我来这里。”
“遵命。”
二人退下往外走,郭巨侠看他们走开些距离,这才从怀里拿出钥匙。
“咔嗒”一声,锁开了。
郭巨侠把门拉开,侧身走进屋,却没急着关门。往外走的两个捕快听见了开锁的声音,同时身边有一阵风吹过,他们只以为是开门带出来的风,都没在意,接着往外走。
“咔嗒”一声,门关了。
房间里关着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郭巨侠进门的时候,老人似乎早已察觉到有人来访,正坐在桌前低头认真摆弄着茶具,门关上的同时,三杯茶刚刚泡好。
“这大冬天的,没什么招待二位的。只有喝点普洱暖暖身子了。”
门关上的前一秒,郭巨侠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全身被黑色布料遮得严严实实。
“二弟,三妹,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这老头了?”
听到久违的称呼,刚刚坐下拿起茶杯的郭巨侠忍不住想笑,然而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是今天这个场合他可以调动起的最大表情变化。
“我来找公孙大哥打听一些事。”
一时没有人接话。
“三妹啊,在自己家也要打扮成这样?”
卸了夜行装扮的人正是白翠萍。她把罩袍和面纱挂在一旁的屏风上,坐在了公孙乌龙的对面,郭巨侠的身边。
看到两个人都坐在自己对面保持着距离,公孙笑了。
“你说你们两个,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一伙儿的,还分两头来骗我,到最后也没在一块儿,可惜了……”
被点名的两个人没说话,默契的拿起茶杯喝茶。见他们没打算开口,公孙也喝了口茶,接着“自言自语”。
“打从在葵花派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不像我一样,你不是那种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人。后来你把二弟带来介绍给我说他也要入派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在介绍我妹夫呢……”回忆起三个人拜了把子一起闯荡江湖的那些日子,公孙感觉好像也就是没多久之前的事。可仔细一想,都三四十年过去了。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偷偷上我屋,说把盗圣那孩子托付给我带,我还不想收呢。姬家兄弟都够闹腾了,还不如收了无双,那姑娘还乖巧点。结果天一亮,二弟突然亮明身份把你带走,我拉着你儿子不冲上去干傻事的时候,还真以为你俩不是一伙儿在演戏呢。万万没想到啊三妹,他是为了救当时被六扇门怀疑叛变的你。我要当时就知道这,哪还要练功的时候故意露个门缝,好让你儿子偷学我点穴啊。”
说起往事,三个人都忍不住开始顺着话回忆起来。
郭巨侠当时被派来卧底葵花派,就是为了监视带着儿子一直在葵花派,迟迟不肯回京复命的白三娘,以防她叛变,至于三个人互相拜了把子结了义兄妹,郭巨侠承认,他当时真的觉得公孙也不是传言中那么凶残的杀手,接触下来感觉还是个挺仗义挺有能耐的大哥。只能说那时候还是太年轻,没见过世面。后来回了六扇门,他一路摸爬滚打混上了老大的位置,靠着能力自己当了大哥,这才意识到公孙乌龙是何等的危险,当年卧底的时候没有除掉他,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做的为数不多的错误决定之一。
白三娘虽然也想儿子继承她的衣钵当个捕快,但是当时自己任职的那个六扇门实在是太过于危险,派系斗争,人心险恶。还不如在葵花派待着,起码出了事能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她教展堂点穴,教他追踪反追踪,却来不及教他如何真正当一个捕快,就被“自家人”怀疑起来,幸亏当时老郭力排众议把她带回六扇门关在这小屋里,没立刻随便安个罪名弄死她,好让她有机会证明自己清白。否则现在自己坟头草怕是都三尺高了。
“这房子,三妹你之前住了也得有些年头吧?被自己人怀疑都没有心寒,还接着给他们当秘史。要不怎么说,这有了孩子的女人都不简单。”
“我这么些年在六扇门卖命,也不全是为了展堂。”三娘终于开了口。
公孙看了老郭一眼,见他在看三妹,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对了二弟,上次我去同福客栈,见着你闺女了。小丫头年纪轻轻口气不小,比起当年的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我一个没忍住,就给了她点小教训。”至于有没有报私仇的意思,公孙现在也记不得下手的时候到底怎么想的了。
“芙儿还年轻,是该吃点苦头才能长记性。”
听到老父亲说这话,公孙忍不住挑眉。
“你说你有事要问我,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把自家亲闺女都卖了?”
老郭放下见底的杯子,瞥了眼异常沉默的三娘。
“你问还是我说。”
三娘没接话,拿起茶壶给三个人的杯子都续上水。
“北长老的事,公孙大哥还记得多少?”
三娘问完,两人同时抬头看公孙,发现他竟然对这个问题一点也不意外,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你终于发现你儿媳妇不是一般人了?”
这下轮到老郭奇怪了。敢情只有他一个人没发现,同福客栈的佟掌柜不是善茬吗?
听到公孙早就对这件事心里有数,三娘长舒了一口气。
“我只是听展堂提起过湘玉会移魂大法的事,你是之前点她穴的时候发现的吧?”
“是啊,因为正面的隔空打穴不管用,我还特意趁着拿调料的时候走到她背后直接点的穴。当时我还纳闷呢,难道我功力退步了?等我吃面的时候啊,我突然想起来了,三妹啊,你这儿媳,就是当年老北带着我去七绝宫闹事的时候,当时的宫主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女娃啊。”
老郭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三娘拦住了。
“那葵花派里传言说,北长老没武功,是因为被人打伤过。这事儿是真的?”
公孙哈哈大笑。
“难道还真的有人信二大爷的说法吗?”
三娘听完也跟着笑:“也就骗骗我儿子那辈人吧。当年展堂跟北长老学赌博的时候,不知道帮我问了多少回这事,他都咬死说因为自己是二大爷。”
老郭面无表情看着这两个人。当年三娘就和他说过,北长老没武功的事绝对不简单,但是朝廷派出去的各路探子传回来的都是二大爷的说法,他也就信了。
“三妹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件事了?”笑完之后,公孙又把话题拉回了正路上。
“先不急。你先和我说说,北长老怎么就被七绝宫宫主打到武功尽失的。这事除了你说的当时也在场的湘玉,只有你知道了。”
公孙叹了口气,不急不慢地开始说当年的事。
十五年前。
老北和公孙在大街上闲逛找食吃。老北的兜里揣着前一天夜里刚得手的银两。
“乌龙啊,中午想吃什么?”
“来碗面?”
“你就喜欢吃面。”老北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那面有什么好吃的?”
“那你说吃什么?”
公孙问完话,半天没回应。他扭头一看,身边的老北不见了。
“吱吱。”身后的路拐角突然传出来老鼠叫声,公孙回头一看,是老北。
“你咋又像个耗子一样的躲着?”
“嘘!你看前面的爷孙两个,这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咱们再干一票?”
公孙忍不住叹气。他们葵花派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正派,可就算是地下组织,当头头的这个人就好干飞贼,一天不偷就手痒。说出去他觉得丢人。
老北看自己的“飞贼同伙”没反对,那就是他表示同意的方式。于是先一步走回大道上,开始跟踪前面的爷孙两个,随手准备找机会动手。
这一跟,就跟到了点苍山。
讲到这,公孙停下来了。
“后来呢?”三娘忍不住问。
“老北都这把年纪了还像个愣头青,他发现这是江湖上流传许久不知在何处的七绝宫,直接就直接现身跑那爷孙俩面前,说要用葵花点穴手和他移魂大法较量较量。我之前听说,这移魂大法能杀人于无形,看一眼就能要人命,所以老北冲上去之后我就一直躲在一旁的树林里,背对着他们听动静。”
没过多久,公孙就听见了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是一个老头说话的声音。
“湘玉,你带着这个人,还有他躲在树林里的那个朋……咳咳咳,朋友,下山吧。该怎么做你知道的。”
“弟子明白。”这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随后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公孙等听不见这声儿了才从树林里出来,看见刚才跟在老头身边的那个小女孩正看着他躲的这个方向。
“老爷爷,你背上你的朋友,我带你们下山。”
公孙刚想说他们自己走就可以,就听小女孩轻笑了两声。
“你要是想自己走下去,到时候还得我找到迷路的你们,再带你们下山。”
……这女孩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也会移魂大法吗?
公孙没再拒绝,背上昏迷的老北之后就紧跟在小女孩身后。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发现,这好像不是他们刚才上山时候的路。
快到山下的时候,小女孩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公孙差点没停住脚步撞倒小女孩。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以后最好不要再见面了。”
公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最后他点了点头,越过小女孩身边就下了山。
“回去等北长老醒过来之后,我俩和其他三个长老合计了一下,这事就到此为止,不外传了。本来老北是葵花派里点穴最厉害的那个,自从被那移魂大法洗了脑废了武功之后,整天就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可惜了。”说到这,公孙摇了摇头。
三娘和老郭不约而同地想着,这七绝宫也算是做了好事一件。
“后来我也去打听过这七绝宫的事,只知道十年前他们换了宫主,具体是谁不知道。然后五年前那事你们应该也有听说过了。”
二人点了点头。七绝宫被灭门的事当时不知道是怎么被捅到江湖上的,不过在那儿之后,这门派就再也没过一点动静了。
“公孙大哥真的没打听出,十年前的那个新宫主是谁?”老郭问。公孙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若有所思的三娘。
“你们不就想让我点个头吗?北长老的事,三妹你其实以前在派里的时候,多多少少也问出点线索了吧?我记得你和四大长老关系都还不错来着。”
三娘低着头没接话。
“要我说你们真不必多此一举。不过以后你们倒是可以经常来找我聊聊,今天这,我还挺开心的,你们没把我这十恶不赦的老头子啊,丢在这儿不管。”
老郭听公孙这话是要送客,他也不打算自讨无趣了,起身准备离开。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公孙大哥。”三娘还稳稳坐着,没打算走。
“三妹你说。”
“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能对付移魂大法了吗?”
话说到这,公孙终于才明白这两个人此行的真正目的。他站起来走到三娘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儿子都搞得定一个大义灭门的宫主,还怕搞不定几个寻仇的余孽吗?就算真的差那么一口气,不还有我们三个吗?”
听到了自己这次上门最想听的话,三娘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起身对着公孙乌龙抱拳行礼。
“有公孙大哥这句话,三妹我就放心了。”
趁三娘走开去穿夜行衣的功夫,老郭悄悄问公孙:“那天你在同福客栈,真的是想杀了所有人吗?”
“我说我想试试这移魂大法究竟有多厉害,你信吗?”
老郭刚想接话,动了动嘴唇,就听见公孙接着说:“要不把他们都逼上绝路,那位佟掌柜才不会动手呢。只不过我没想到三妹救儿心切,没给我机会。”
老郭还想说点什么,就见装备好的三娘朝他们这走过来。老郭只好作罢,和三娘一起离开了。
“希望这两个门派的恩怨,就结束在他们小两口这里咯……善哉啊,善哉。”
“你……你说什么?”定一以为自己听错了。
展堂把湘玉搂得更紧了些,叹气。
“无双和我说,我刚走那天你自称点苍山七绝宫第九代宫主,不想记得的人和事随时都可以忘掉。我还以为那是你那时候说的气话。”
“你知道嫂子是宫主的事?”
“我和你说过我和湘玉闹别扭的事,那时候她和客栈里提起过,大家都以为她说的气话。”
湘玉推了推展堂,展堂把他从怀里放出来。她用袖子擦了擦脸,深呼吸了几下,说:“其实之前公孙乌龙来的时候我就想和展堂你说这件事了。那天要不是三娘最后一刻出手,我就要动手了。而且其实公孙先生也是希望我动手的,我看出来了。”
“公孙乌龙是栽在三娘手上的?”
展堂和湘玉看了眼定一。
“有什么问题吗?”展堂问。
“……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他们三个人的传闻。不过和我们现在讨论的事情关系不大。以后再说吧。”
展堂虽然有些在意定一的欲言又止,但是也没追问下去。
“所以你那时候其实已经准备动手了吗?你说你看出来他想你动手。”定一接着问。
“我和公孙先生十几年前就在点苍山见过了,他进客栈没多久就认出我了。当年他带着他朋友来宫里闹事的时候……等一下,我想起来了!公孙先生的朋友用的招式,就是葵花点穴手!”
听到湘玉的话,展堂思考了一阵。
“那派里最早的传言有可能是真的,没武功的北长老不是因为二大爷才当上长老的。”
“葵花派的事我有些了解。你说的那个没武功的北长老,以前点穴功夫了得,教我点穴的师傅以前就是和北长老学的。”
听到定一的话,展堂挑了挑眉。
“没想到你知道这么多事。”
定一摇摇头,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么多。”要不是为了父亲的夺位大业……
怕定一又想起过去的事,展堂赶紧开口转移话题。
“所以现在躲在暗处的这个人到底是来找我,还是找湘玉的?”
“也有可能是找我,毕竟我也得罪过不少人。”
各怀心事的三个人一时没了话语。
“要不我们还是下楼去吧。万一那人又回来的话,下面连个能打的都没有。”定一说。
“小郭和无双还是可以顶一阵的。下去的话你现在能走……”
展堂话还没说完,就见定一自己下了床,活动了一下。
“没事,不晕了。”
“你们先下去吧,我回房间补个妆就来。”湘玉说。
楼下,众人也没闲着,聚在一起想着刚才定一晕过去的事。
“难道掌柜的那时候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会移魂大法?”无双先开口,他和师兄说这事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没底,毕竟也就是掌柜的一面之词。
“应该是真的,掌柜的对我用过。就芙妹走之后无双来之前那段时间。不过当时谁也没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移魂大法。”秀才脸上的表情有些后怕。
“那你们说,掌柜的平时讲大道理都这么有用,是不是因为她用了移魂大法?”小郭说。
大嘴坐在边上,一直没吭声。
“大嘴,大嘴!”秀才发现了眼神呆滞的大嘴,叫了他两声之后又伸手推了推他。”
“他们三个都得死。”大嘴突然开口,另外三个人听到这话都被吓到了,连忙和大嘴拉开距离。
“宫主……盗圣……太子……”大嘴继续说着,秀才看他眼睛里没有一点神,说话的口气也不对,虽然是威胁的话,却是语调平平。
“只要把他们三个干掉……”
众人刚想开口喊老白,就见小六从外面进来,走到大嘴背后推了他一把。
“有嘛吃的没?巡街巡了一早上,饿死我了!”
小六说完话就自顾自解了刀往桌上一放,刀鞘和榆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磕碰声。毫无征兆地,大嘴突然起身,走过小六往无双她们那边走,右手举起来,正要对着无双的脑门拍下去——
“隔空打穴!”
大嘴听到声音,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眼出现在二楼楼梯口的定一。
“葵花点穴手!”
趁大嘴分神的功夫,老白用轻功出现在大嘴身后,把大嘴点住——
谁知道点穴手对大嘴没有用,眼看着那一掌就要落在无双的头上了。
“要是点穴有用的话,还要二大爷这名头干吗?”
定一说着话出现在大嘴身边,直接一手刀劈在了后者脖子上。
展堂接住失去意识的大嘴,把大嘴扛到大堂他平时睡觉的那张桌上放下。
“是我大意了。”展堂有些后怕,要不是刚才定一眼疾手快……看来这小子恢复得挺好。
其他人还没从刚才的事回过神来,就听楼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是两个人。一个在二楼,一个在屋顶。”展堂仔细听了下。
屋顶上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二楼那个脚步声一直响到了众人面前。是一脸慌张的湘玉。
“你刚才有把香捡起来吗?”湘玉下楼之后直接冲向定一。
“没有啊。那块香不在你这里吗?”定一看了眼湘玉,又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展堂。
大堂突然陷入了沉默。
“嫂子,那块香到底是什么?”定一问。
“那是七绝宫的‘七情六欲’香,要配合移魂大法一块儿用的,不过除了我之外,这世上应该也没人知道怎么用这香了……可我这心里就是觉得毛毛的要出事。”
“我上屋顶看看去,我还是不放心刚才屋顶上那个声儿。”展堂说着就往楼上跑,路过湘玉身边的时候被她一把拉住了衣袖。
“展堂……”
“别怕,大家都在。我很快就回来。”
顺势把湘玉拉到怀里抱了一下,展堂转身就“飞”上了楼。
“光天化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么卿卿我我,老白这趟去京城回来真是开窍了啊。”小郭略带惊奇的看着脸红的湘玉。
“有没有人给本捕头个馒头!!!”
众人看向大叫的小六。
“有,我去厨房给燕捕头拿去。”
定一转身去了厨房,湘玉安抚被晾在一旁正饿着的小六,无双给小六倒了水喝,秀才去看大嘴的情况。
小郭去关了店门,今天这样子也没法再做生意了。
“佟掌柜,你刚才说的那个……嘛香来着?”小六一边喝水,一边努力消化着刚才看到的事。
“那个啊,比如说我在找的那块香,底下写了个‘爱’字,那就是让被移魂大法控制的人去攻击他最在意的……”
湘玉的话还没说完,大家就听见瓦片砸在地上的声音。
“定一你干什么!”
客栈屋顶。
白展堂走上屋顶,四处看了看,没有人。他刚打算转身下楼,就听见别人上屋顶的声音。
“白展堂。”是定一。
白展堂松了口气,转身面朝定一。
“楼下有什么……定一你干什么!”
白展堂身子一偏,堪堪躲过定一挥下的刀。定一没做声,一招未成接着一招。左手成拳,直接往展堂的右眼打去。展堂连忙后退一步,下腰躲过这一拳。没料到定一突然一招扫堂腿,瞄准展堂下腰重心不稳的时候出腿。展堂没办法躲开,硬生生接下定一这一腿,整个人向后倒去——
“想死?没这么容易!”
眼看着展堂这么倒下去大半个身子要腾空,定一把手里的刀往身后一扔,弯腰伸手拉了展堂一把,想把他拉起来。只不过他明显低估了展堂的身量和自己的臂力,没能把人拉起来,反倒是自己跟着一起倒了下去。
展堂此时已经从先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顺势抱住了倒下的定一,伸手护住定一的后脑勺,带着定一从屋脊上往下滚,在掉下去之前两个人各自抓住了屋檐。展堂放开定一,两个人翻身又回到了屋脊上。
站稳之后的展堂下意识观察四周,发现对面怡红楼的屋顶上有人躲着,只漏了个发髻的顶。他想过去看看,却被定一伸出的胳膊拦住了。
“你在看哪里?你的对手是我。”
先前回客栈的路上,定一说过想有机会和展堂“比划比划”。只是展堂没想到会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然而现在这个情况……
定一刚躲过展堂的点穴手,还没站稳就又是一拳照着脸打过来,展堂低头躲过,又不敢下重手回击。
这个情况……不太对劲。感觉定一好像是和大嘴一样中了移魂大法,可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又不像大嘴刚才那样呆滞,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完全没感情的,而且一招一式明显都是点到为止……与其说是比试,他们现在这样更像是在演戏给谁看。
“白展堂,请你认真一点。”
似乎发现了展堂在走神,定一边说,边抬腿朝着展堂的脸踹过去。展堂举起胳膊挡住这一腿,心想这小子怎么老是冲着他的脸下手。
他没意识到自己把心里想着的这个疑问说出口了。
“为什么要打你的脸?”
听到展堂的低语,定一冷笑了两声。
“你不明白吗?明明长着和我一样的脸,就仿佛双生子一般。为什么你要什么就有什么,而我永远在失去!甚至是我这条命,都是你硬是自顾自给我救回来的!”
定一吼出最后两句话的时候,展堂分明看见了定一眼中的泪水。
“你……你别哭啊……”展堂最怕看见别人掉眼泪,这会儿一下子就慌了神,看着定一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
正在展堂左右为难的时候,定一往边上怡红楼的屋顶瞟了一眼。
发髻看不见了。
“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这边展堂还在自顾自纠结该怎么安慰要哭不哭的定一,那边定一已经攀上梯子准备下楼了。
“展堂!”
定一的呼唤把展堂的神给召回来了。
“回去了。”
“等等!”
定一刚往下跨了格梯子,展堂朝他走过来,蹲下身,抬起手,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定一的眼睛。后者下意识闭了眼。
“你刚才吼我的时候哭了你知道么?”
这下换定一愣住了。袖子离开眼睛的时候他睁开眼,眨了眨表示不解。
“也不算,泪珠子还没掉下来。”
听展堂这么说,定一伸手抚了下自己的脸。干的。
“……我都不记得我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两个人就这么定格在屋顶上。
“要不……在屋顶上坐会儿吧还是。”
展堂先打破的沉默,双手拉住定一的手腕起身,把他又提上了屋顶,两个人肩碰肩坐在屋顶上。
“要不你现在这样眼睛红红的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屋顶上把你咋地了呢。况且还这么大动静刚才……”展堂说着说着就想起刚回来那天秀才说的事,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也就秀才会误会,读书人就是想太多。”定一顺着展堂的话说下去。
展堂点点头,突然发现不对劲,扭头看定一正气定神闲整理袖子。
“刚才为了和你打架把袖子卷起来了,打着打着都散下来了,我理理好。”
“你……你那天醒着!”反应过来的展堂气得红了脸。
“就算是断袖又怎样?”定一边理着袖子边说,“他们没证据,我们问心无愧。随他们去说好了。”
况且……
后面的话定一没说下去。他扭头看身边安安静静,若有所思看着对面屋顶的展堂,他似乎没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脸红成那样估计还是在气之前自己醒着没告诉他的事……害他白担心自己了。
想到这,定一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出来。
屋顶上的声音终于消停了。众人还是不敢吭声,抬头看看屋顶,又低头看看彼此。
“应该没事了吧?”小六先开的口。
掌柜的摇摇头。“还是等他们下来再说吧。”
“掌柜的,你刚才说的那个香,你确定就只有你会用吗?”小郭问。
掌柜的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后,她才再开口,语气却还是带着一丝疑惑。
“除非他当时没……否则……不应该啊。”
木头嘎吱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只见大嘴揉着自己的后颈,让一旁秀才扶着从桌上坐起来,一脸茫然。
“我咋睡在这里呢……”
“大嘴!”
掌柜的见大嘴清醒过来,立刻冲到木桌边。
“你还记得刚见过什么陌生人吗?”
秀才帮大嘴捏捏后颈,大嘴挠挠后脑勺想了半天,说:“我就记得,我晕过去之前在厨房听见你们在大堂嚷嚷,然后我刚想来大堂找你们,就有人从我背后拍了拍我肩膀……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这么说来……刚才徐公子也是去了厨房之后才上的屋顶,和老白打起来的。”秀才说。
“是不是厨房里有什么问题?”小郭说。
“要不我和湘玉姐去厨房看看吧?她会移魂大法我会点穴,万一有人在厨房……湘玉姐呢?”无双正说着,扭头想看掌柜的,发现掌柜的不见了。
众人刚想往厨房走,就见老白和定一下了楼
厨房。
湘玉刚一撩起厨房的门帘,就闻到了那熟悉的茉莉花香。往灶台上一瞧,果然是之前的那块……不对!
湘玉从灶台上洗了一半的锅里舀了水浇灭了香,拿起来看了眼底下的字。是一个“恨”字。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当时……果然“骗”过了自己,溜了出来。
湘玉把烧了大半截的香扔到院子里,用脚狠狠踩了几下,确定它不可能再烧起来,又用脚扒拉了几下,把香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这可咋办呀……”湘玉看着泥地,喃喃自语。
大堂。
定一走下楼梯,刚想在老榆木桌前坐定,扭头见展堂还站在楼梯上。
“怎么了?”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展堂面朝后院的方向靠在楼梯扶手上,咬着大拇指指甲。
“别咬了,影响点穴。”定一摇摇头。
“一个还不够,得啃俩。”
展堂说着就准备啃第二个,被走回来的定一一把抓住手腕,从嘴边拉开。
“啃十个都没用。”
展堂一愣。这熟悉的对话……
“展堂!”
湘玉从后院那边撩开帘子,看见抓着展堂手不放的定一,以为他们还在打,就想冲上去把定一拉开。
见湘玉朝自己跑过来,定一立刻甩开展堂的手。
“你刚才去哪儿了?”展堂走过定一身边,一把抱住了急匆匆往楼梯上冲的湘玉。
“……你们两个……”湘玉看看展堂,再看看定一。
“没事了。只是我们两个还有些问题想问你。”定一说话前咳了几下。湘玉看了眼展堂,展堂点点头。
“我先有点事想和大家说。”湘玉推开展堂,走到平时她一直坐的那张太师椅后面,扶着椅背看看店里的大家,深呼吸。
“有人来寻仇了。”
有风从背后吹来。
定一睁开眼,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不停往仰面下坠。眼前的白色光点里有两个一前一后重叠黑色的重影,似乎是……两个人影?随着自己不停往下,越来越小。
这一定是梦。
定一闭上眼,再睁开。面前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那个在往下掉的人,看这个衣着打扮……是自己吗?
“他为了救你。”背后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女声。
眼前突然一阵模糊。再看清楚的时候,自己又是一开始时的下坠视角。然而下一秒,那个在前面的黑影也掉了下来。他睁大眼想看清楚黑影是谁,逆着光看不清。
“二选一,你想让谁留下来?”又是一样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定一感觉这声音异常熟悉,但是想不起来是谁。
话音刚落,定一突然看得清掉下来的那个黑影了。
是衣着打扮和自己一样的展堂。
客房。
老白站在其他人身前,看着坐在床边的湘玉和躺在床上的定一,后者半睁着无神的双眼。
“居然在给定一调理身子的药里再下迷药,老白你怎么下得去手的!”秀才压低了声音说。
“湘玉这不是怕定一不肯配合吗……你看刚试大嘴的时候就没这么麻烦,一说发工钱他就上套,两眼放光就过来了。”老白也很无奈,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让定一再吃苦头了,只是湘玉说以防万一,必须要亲自确认他和大嘴是不是还有被移魂大法控制着。
“你现在就让无双小六看着还没醒过来的大嘴,没问题吗?”小郭问,“要不我也下去守着吧?防着那小子再来!”
老白看了眼小郭,摇了摇头。
小郭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见湘玉叹了口气,起身拉过一边的被子帮定一盖好。
“没问题了。”湘玉转过身和大家说。
秀才和小郭都舒了口气出去了,他们只是好奇真正的移魂大法到底怎么使的,但是全程也就看到掌柜的盯着定一的眼睛看,没有别的动作了,难免觉得有些无聊。倒是展堂看他俩走,立刻关上了门。
“你怎么就知道没问题了?”
“刚才我故意在他的潜意识里布了个局试他,问他如果你和他只能二选一活着,选谁。他完全没有犹豫就回答我了。”
展堂猜到了定一的答案。
“娘为了你,还真是选了个最佳人选啊……”
“我娘要是真能管得住我,哪还会有白玉汤的事。既然已经多管闲事把人救回来了,我就有办法让他好好活下去。”
湘玉在眼前人身上,看见了那年灯市上被捕快追捕也没有丝毫困窘的黑衣盗圣的影子。
“二选一,你想让谁留下来?”
听到这个问题,定一笑了笑,在展堂快要掉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把他往上踢了一脚,自己下坠的速度更快了。
“我本来就不应该还活着了。”
“我们走吧,让定一公子好好休息休息吧……展堂你也走。”
屋子里一阵走动声,最后以一声木门关上的声音收尾。定一确定所有人都出了房间才睁开眼,对着天花板眨了半天眼才回过神来。刚才的那个梦过于真实,他甚至怀疑是嫂子对他用了移魂大法……或许就是呢?
没有放任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定一试着活动活动了自己的四肢,确定没问题了起身,在柜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剑和展堂的披风,从窗户出了屋子。有件事,他想趁白天能一个人行动的时候去确认。
展堂他们下楼的时候,大嘴已经醒了过来,和无双一起在厨房准备午餐。小六本来不放心无双一个人,想借着打下手的由头在厨房里接着看着大嘴,结果在他打碎两个盘子三个碗还折断一双筷子之后,无双直接以“点穴”要挟,把小六请出了厨房。此时的小六正一个人坐在大堂里喝水,闷闷不乐。
“小六你怎么在这?无双呢?”老白问。
“无双嫌我笨手笨脚,把我从后厨赶出来了……”小六小声嘟囔。
“我去后厨看看吧。”知道展堂的担心,湘玉说。展堂本想说点什么,扭头看到湘玉的眼神,她说“交给她”,抿抿嘴不说话了。
“别都一个人扛着。”湘玉说。
你也一样。
展堂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看着湘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无视秀才和小郭奇怪的眼神,搬了张板凳到大门前,刚拉开门就发现不对劲。
“出着太阳下雪?”
下雪了。赶路的定一忍不住咳了几声。
零零散散的雪花飘落在披风上,不一会儿就化开洇进了布料里,一时半会儿估计干不了。等回去了又要被展堂念叨不好好休息到处乱跑了。
眼前就是小贝之前出事的那片森林,定一四处张望了一番,定神听了听周围的动静,除了冰粒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没有其他声音了……不对!
左后方传来脚步声,来人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正在往自己这里靠近。定一悄悄躲在树后,右手按到了剑柄上。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名白衣男子,身形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单薄许多。男子左手撑着伞,右手拎着个布袋,风轻轻一吹袋子就晃了起来,应该没有装重物。定一不作声,看着男子走到河边蹲下,先把手里的伞放到身后的地上,然后把布袋里的东西倒在身前的地下,定一看到那是纸钱。男子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朝手里哈了口气,然后从衣袋里摸出打火石想生火,打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我来吧。”
确定不是自己想找的人,只是个来河边祭拜的过客,定一走上前,从男子手里拿过打火石,清脆的两声声响过后就点燃了纸钱。
“多谢公子了。”男子说。
纸钱烧完之前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定一瞥了瞥闭着眼的男子,竟然和自己的长相有几分相似。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长相相似的人吗?
纸钱不多,很快就烧完了。男子起身的动作有些不稳,定一扶了一把。
“学生席方平,敢问公子尊姓大名?”男子抬手作揖,微微弯腰。
“在下徐定一。打扰你祭拜了,还请海涵。”
“徐公子言重了。要不是您出手相助,学生自己怕是一时半会点不燃这纸钱的。”
定一没有接话。
“学生住在这附近的破庙里,徐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随我去避避风雪。”
“……那就打扰了。”
定一本想留在这再找找有没有那个加害小贝的人留下的痕迹,但是男子说他就住在附近,兴许他会知道或者见过那个人呢?而且这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刚还若隐若现的阳光也不见了,天空一片阴沉沉。
这破庙还真的挺破的,定一忍不住想,尽量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不要做出嫌弃的表情。他很少会出入这种地方,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庙里好些地方积着灰,从踏进寺门他就一直在断断续续小声咳嗽。
“徐公子着凉了吗?”
“……大概吧。可以的话我想等雪小一些再走。”
“您随意。”
定一打量着周围,发现这里最干净的地方是那张书桌,笔墨纸砚都在,纸上的内容似乎是写到一半。男子注意到定一的目光,叹了口气,把自己父亲含冤而死的事情全盘告诉了定一。
“学生现在写的这一纸诉状,都不知道该投向何处……”
定一心里不是滋味。如果是以前的皇甫定一,要平反这件事完全是举手之劳。可现在他是徐定一,自己的命能保到什么时候都成问题。
“令尊一定会有沉冤昭雪的那天的。”现在的他,也只能说说这样的空话了。
“但愿吧……”
定一本想问男子有没有见过那个人,现在这种情况,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
定一刚想着怎么说告辞,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叫住了定一。
“昨天清早我去河边烧纸钱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位陌生人,穿的和徐公子你差不多,不过他的披风是纯白色的。”
“他有和你说什么吗!”应该就是这个人,设计让小贝遇险的应该就是他。
“他没说什么……他在一旁盯着我看了好久,等我烧完纸钱转身准备回来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我,有没有见过和我长相相似,身形比我要魁梧一些的人。我说没有,他什么都没回,突然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那你还记得他的长相吗?”定一急着追问。
男子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止长相,我连他的声音都记不太清了。甚至于这个人有没有出现过,我都感觉记得迷迷糊糊的,好像发生过,又好像没有。”
看来和之前在怡红楼屋顶上看到的是同一个人了,定一推测。只是一个路人都如此谨慎,用了移魂大法不留下关于自己的任何蛛丝马迹。那森林里他也不必再去搜查了,多半是白费功夫。
“对了,这几天我可能还会再来,如果还有你和我说的这样奇奇怪怪的人出现,麻烦你留心记下。多谢,我先告辞了。”
男子还没回应,定一就一头冲进了大雪里离开了。得赶紧回去和展堂说这件事。
“出着太阳下雪?”展堂抬头看天,被冰粒子砸了个正着。
“下雪了?”小郭也跑门边来看热闹。
“这得有好些人进来避雪吧?”展堂把板凳搬回原位,拿起抹布往肩上一搭,“得和大嘴说一声,准备干活儿咯~”
“老白还挺有自觉啊。”小郭扫着地,看了眼往后厨走的展堂。
“毕竟是自己的店,这当老板的总得上点心。”秀才头也不抬拨着算盘,想着赶紧把前几天的账清了。
“这怎么就下雪了啊?”
湘玉和展堂拉着手从厨房出来走到后院,刚才还下着冰粒子呢,这会儿已经下小雪了。展堂把湘玉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冰凉的。
“手怎么这么凉?”展堂把手握得紧了些。
“我……”
湘玉刚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马叫。
“这可是匹好马。”湘玉拉着展堂就往外走,想去看看马。
“光听声儿你就知道?”展堂笑着说。这龙门镖局大小姐果然有一手。
“那是~我从小和马一起玩大的。”
两个人手拉手往外走,刚走出后院就看到一匹白马,就连展堂这样不懂马的人都看得出来,真的是好马,平日里一定是被人好生伺候养着的。
牵着马绳的男孩子瘦瘦高高,展堂一打眼就知道这人不一般,气宇轩昂,肯定不是一般人。虽然这种感觉没有看到定一的时候那么强烈。
“那个女孩子好漂亮!”湘玉看到的除了马,还有站在店门前的那位披着黄色披风的女子。展堂看向她……头上的那些头饰,品质上乘,价格不菲,也不是一般能见到的寻常款式。
“这两个人来头不小。”展堂侧头,在湘玉耳边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的?”
展堂没接话,带着湘玉往那二人走去。在打招呼之前,展堂松开了他和湘玉握着的手。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展堂问。背对着他们看店招牌的二人闻声回头,四个人都是一惊。
“你二十年后会不会就长这样?”女孩子推了把男孩子,笑起来的时候用帕子遮了嘴。
“我才不会这么胖呢!”男孩子急着反驳。
湘玉看着瞬间黑脸的展堂,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二位打尖还是住店?”湘玉看着两个人开始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又问了一遍。
“啊……不好意思。”是女孩子先回过神来,偷偷掐了把男孩子的胳膊。“我们吃饭。帮忙把我们的马也喂一下。”
说到马,一旁刚还疼得龇牙咧嘴的男孩子突然认真起来。“不行不行,这马我要亲自喂!”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闹”起来,湘玉赶紧打断,招呼两个人往店里走,把马绳交到展堂手上,示意他把马安顿好。
进了店,二人把披风脱下抖了抖雪花,眼尖的小郭一眼就看到女孩子里面穿的裙子面料不一般。
“掌柜的,掌柜的!”小郭小声叫着湘玉,湘玉给这两人安排好座位就过去了。
“掌柜的!那个女的穿的料子只有宫里才有,你哪里揽到这两个人的?”
“啊?你怎么知道的?”湘玉看了眼还在打情骂俏的两个人,看上去就像普通大户人家的小姐和公子。
“你别不信,问老白他肯定也这么说。”
正说着,老白安顿好马回来了,男孩子叫住他,点了几个菜,再要了一壶女儿红。
“好嘞,您二位稍等片刻。”
展堂转身去了厨房,一会儿从楼梯后面的门出来了。
“我和你们说,这两个人来头不小,你们不要乱说话,尤其是和定一有关的事,千万别说。”
“你看吧掌柜的。”小郭摊了摊手。
“你们已经知道了?”展堂问。
“小郭说,那个女孩子穿的面料,是宫里才会有的料子……”
湘玉还没说完,展堂扭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女孩子的衣服。
“还真是……小郭你眼神真好。”
“我爸好歹是六扇门的头,皇亲国戚我还是见过几个的。”小郭说。
“那老白你是怎么知道的?”一直没做声的秀才说,他刚才一直在打量那个男孩子,如果说定一和展堂像兄弟,那这个男孩子和定一简直就是复制粘贴,连身量也差不太多。
“多半是靠那一百多间闺房吧……”
听到湘玉的声音,展堂下意识一激灵。
“湘玉你听我解释!”
“不就一百八十多间闺房吗,没什么好和我解释的。”
“不是你听我说……”
那边无双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送上桌,看到男孩子的脸愣了下。
“这位姑娘,这是我们的菜吗?”
见无双端着盘子没反应,男孩子问了声。
“……啊对,是你们的菜。”无双回过神把盘子放下,回厨房的路上还回头看了男孩子好几眼。
“湘玉你别闹,我俩的事晚上再说。”
展堂说完,只见秀才和小郭假装恶心走开了,把账台留给他们两个腻味。湘玉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锤了展堂几下。
“大白天的客人都在呢!”
“这怕什么?我和我媳妇儿说话都不行了?”展堂笑着说。
“正经点你……”
“那就说正经的。”展堂瞬间认真起来。“如果这两个人真的是宫里来的,那说不定他们认得定一。我想去打探一下他们的口风。”
“看着不像是来抓人的吧……感觉他们就像是出来玩的小情侣。”
“……再看看吧。”
展堂假装去整理门边墙上的菜牌,站在那里听那两个人的对话。
“我就说刚才那个通缉令上的人就是你。”
刚走过去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把展堂吓得不轻。他定了定神,接着听。
“怎么能是我呢?我都和你说了,那是原来太尉府上的皇甫公子,皇甫定一。”
展堂假装镇定接着听,实际上心里已经盘算着万一这二人真是来找人该怎么解决了。
“皇甫……他们家是不是有个女儿,叫紫烟?”
“对,他们是兄妹。不过我听说紫烟已经离世了,好像是被奸人所害,最后是定一帮妹妹报的仇,亲自杀了凶手。”
“唉……我以前还和紫烟见过一次,很有主见,明事理的一个女孩子。太可惜了。”
“你别难过了,我们难得偷偷跑出来玩一次,开心一点嘛。”
“……好吧,不说紫烟了。不过这个定一,之前差点篡了父亲的位置,听上去是个坏人啊。”
展堂手一滑,菜牌从手里掉了下去,还好他马上反应过来,用脚接住了牌子,没有掉在地上发出声音打扰二人的对话。这女孩子,居然是公主!
“我听袁大哥说,这个皇甫定一武功高强,基本没有什么人能打过他。但是他不是自己要篡位,是帮着他父亲篡位,看来他还是知道不能这么做,也算是知错就改了。要不然不是他主动放水,他肯定就成功了。”
这还真不是他主动放水,是他身体状况撑不住了。展堂在心里默默吐槽。
“……算了,反正只要父亲没事就好。反正我听说,那天他被人救走之后,六扇门派人追到了他和救走他的那个人,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同伙就关进刑部大牢了。”
展堂听到这话差点没忍住鼓掌。这行事风格绝对是自家老母亲手笔,早些年为了脱离葵花派,她放出风儿把自己“关”进去,现在她又依样画葫芦把自己儿子“关”进去。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人都死了,那这通缉令怎么还贴着?”
“可能其他人还不知道吧……哎不是说不说他们家的事了嘛!不许再说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们吃菜。小二!”男孩子给女孩子碗里夹了菜,发现展堂在就喊他。展堂深呼吸,一脸标准营业笑容走到两个人桌前。
“来了~有啥吩咐?”
“帮我催催菜,然后酒快点上。”
“好嘞!这就去。”
“人都死了,那这通缉令怎么还贴着?”
展堂忍不住去想这句话。
“谁死了啊?”
“刚才那桌人……你怎么下来了?”
展堂扭头,看着刚凑在他耳边说话的定一,吓了一大跳,后退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定一的床边。
“你是跑堂累了睡着了在梦游?刚明明是你上了楼,不敲门就推门进来了啊”。
定一窝在炕上,整个人都裹在了被子里,就漏了个脑袋在外面。展堂使劲眨了眨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刚一直在念叨的那句……”
定一话还没说完,就被展堂一路小跑下楼的声音打断了。
“我再去给你拿点柴火!”
定一确定展堂下了楼,撒了手散开被子,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挂回了橱里。他刚冒着雪回来,前脚翻窗进屋,后脚就听见有人上楼靠近的脚步声,刚来得及把鞋脱了,眼看衣服来不及换,只能扯过被子直接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下一秒展堂就不打招呼推门而入,嘴里念念有词,而且完全没有往他这里看,感觉就好像魔怔了一样。
不多时,展堂就抱着柴火上了楼,往暖炉里添柴火的时候,定一又问了遍刚才的问题。
“你在宫里……有没有见到过和你长相相似的人?”展堂想了想,没直接回答定一的问题,他还是想确认下刚才那位驸马靠不靠谱。
“有。”定一说。展堂刚好添完了柴,拍拍手上的木屑,坐回到了定一的床边。
“好几年前有天夜里,我在宫里巡逻。快到御膳房的时候我看见有个黑衣人,在宫墙上嗖嗖几下就跳没影了。我只看到了他的眼睛,特别明亮的一双眼睛。”
定一顿了顿,看着若有所思的展堂,接着说。
“后来我走到御膳房门口,看见几个小太监提着灯笼跑出来,我就拦住一个问怎么回事。他说御膳房刚刚进了贼,但是没丢什么值钱东西,就少了一桶粥,还有两个水萝卜。”
定一说完了,看了眼展堂,发现他好像……有点脸红了?
“我那几天也是手头没钱了,饿了好几天了……”展堂也想起来了,那天翻墙的时候,地上是有个人在往他这边走,他只看见那人在月光下拉得修长的身影,没来由给人一种孤独感。他也没来得及多想,就用轻功迅速离开了。
“不过你现在的轻功,比之前好了不少啊。当年我自信还能追上你,现在肯定不行了。”
“那是你身子骨不好。看看你这一头汗,还捂这么严实。”
展堂急着想转移话题,看向定一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一头汗了,却还是死死拉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个球。
“你还是冷吗?”展堂关心地问。
定一点了点头。刚才一直在赶路也没感觉,现在定下来了还真的感觉有点冷。可能是刚才寒风吹得吧。他也不能告诉展堂,自己头上的不是汗,而是刚才落在头上的雪化了水。
“没有发烧吧?”
展堂话音刚落,定一就看到一张放大版的脸出现在眼前,近到额头碰额头,鼻尖对鼻尖。
“应该没有。不烫。”
定一心里一惊。倒不是羞于刚才如此的肌肤相贴,而是诧异于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反感,似乎这样早已是两人都已经默许并且以习为常了,他完全是脸不红心不跳,对方也是。一贯独行的自己什么时候都能让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如此接近了?
“可以说正事了吗?”定一收了神,还是想问出来展堂刚才到底在念叨什么。
“哦……就是刚才你在楼上睡觉的时候,楼下来了一对情侣,看样子像是从宫里来的,男的长得比我还要像你。”展堂也正了正神,定一身体此时是他最关心的事。
“……你说的应该是昌平公主和沙平威吧。那位沙将军我见过几次,是长得挺像我的。”定一以前也怎么没多想,现在越想越觉得他们两个好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刚才听那个公主说,六扇门那边似乎是已经放出了风声,说你已经死了,我被关大牢……”
“三娘可真是用心良苦。这是亲妈。”定一的语气满是真诚,完全听不出揶揄。展堂觉得现在也不是和他讲自己悲惨童年故事的时候,于是接着说。
“那边的事你应该是不用担心了,找个地方藏起来太太平平过小日子,别再回去就好。这边的事我想了想,应该和你我关系不大,多半是冲着湘玉来的。所以……”
“所以?”
“所以,如果你不想再卷进这种斗来斗去的麻烦的话……”展堂难得犹豫了起来,半天没把话往下说。定一没怎么多想就明白了展堂犹豫的原因,叹气,从被子里伸出腿,一脚踹在了展堂的背上。
“所以你就要赶人了是不是?你可别忘了说要帮我治病的。”
展堂呲着牙,想着自己之前担心他是不是发烧简直自作多情。
“我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吗。况且如果他下次再找上门来,我光是要护湘玉一个就……”
“那你想多了,真要七绝宫来人,她护我们两个还差不多。还是说你觉得嫂子会嫌我多余?”
“那肯定不会,湘玉的为人我打保票,她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那就是你嫌我多余,嫌我累赘了。”
“我也不是……唉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歹呢!”
“客气点叫你一声哥你就倚老卖老了是不是!”
两个人瞪眼对视了几秒。
“算了,随便你吧。想留就留,别的保证不了,药管够。”最后还是展堂松了口。
“那你介意我多问个问题吗?”定一已经摸出了对付展堂的门道,不管占不占理,只要脸皮够厚不先投降就行。这人耳根子软,心更软。而且定一非常肯定,展堂其实也不是特别坚定想把他赶走。
展堂眼神示意定一问。
“你给我喝的药……药方到底哪来的?”
“……可以不说吗?”
“难道真的是葵花派的什么秘方吗?”
“哎?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感觉你和三娘也没有别的门路了,毕竟能找得到的药方我差不多都试过了。”
“但我感觉你吃了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效果。”/“这药吃了不会和葵花宝典效果一样吧?”
……
房间里只剩下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