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啊。”
“怎么不对劲了?”
“你走开,摄像头对着后面的窗户。嗯…再往下点,哎你把窗户开开呀!再往左点,你,你看到了吗?天空怎么变成了黄色的?”
“……看到了,兴许是晚霞吧,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出差,早点休息吧,我先挂啦!”
我关掉视频连线,重重地跌坐在凳子上,看着外面的天,是啊,天变成黄色了。我也是在两天前一次帮别人拍照时发现了这件事,起初还安慰自己,想着是空气质量不好造成的,可昨天夜里我睡不着起床,看见晚上的天空竟然也透着一片妖异的黄光,我开始慌了。
我想,是艾,而且,已经扩散了。
艾是一种新型生物,一次火山喷发后经由沸腾的岩浆从地底闯入人间,艾的数量很少,但它可以轻松变成人的形状,并且迅速同化身边的人,不断地增殖,被同化后的人就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形如丧尸,终日游荡在街头,抢夺食物,同化他人。
通常,一个地方爆发了艾,便意味着这里成为死地。
艾很难被赶尽杀绝,唯一的希望是在它刚刚出现在一个地方时,便发现它并且杀死一切跟他接触过的人,很残忍而且耗费巨大。
可是我们为自己的生活终日奔波,无视一切,发现异样时往往已经晚了,就像现在。
天变得更黄了,空气开始散发出酸味,水龙头里的水变成淡淡的红色,城里的警报器响了,艾的数量,达到了阈值,开始封城,严禁人员进出。
妻子从新闻中得知此事,她眼圈红红,故作镇定地给我打电话,说现在济的水平越发高了,科技也不断进步,一定会好的,要我为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撑下去。
济是专门对付艾的军队,一个城市爆发艾后,济就会驻扎在周围。可是,济的费用高昂,政府只能负担一部分,剩下的,只能由感染者的亲属来付,我看着年轻的妻子,也只能说,好。
我下楼,和人们一起,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对方,一边尽可能斯文的找寻食物准备囤积回家,因为动作过于激烈就可能会被济判定为艾从而打死。
抗艾的过程血腥而残酷,济会在特定时间开着飞机在城市上空播撒试剂,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上街头,一边躲着艾,一边尽可能多的淋着试剂。接触试剂后我们变成荧光绿色,这是健康的标志,也是轰炸时的免死金牌。但是,试剂对皮肤有很强的刺激作用,轻者瘙痒蜕皮,严重的皮肤溃烂没一处好地方。
试剂的目的是为了区分,沾到试剂的艾会变成黑色并且集中在水源周围,飞机继而轰炸黑色区域,这样,当然也会炸死一些正常人,可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济也会在水中投放药品,循环到各户让我们喝下去,药使水变成棕色,我们捏着鼻子往下灌,这样,可以杀死艾,也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我们被感染。
城市中的食物很快被消耗完了,当然,这大多数归功于艾,感染艾的人可以无性繁殖,一月就可以生一个孩子,孩子迅速长大,繁殖出更多的艾。
新供给给我们的食物由济穿着防护衣放入各街道,我们自取,自然也都是掺药做成的。倒不是挑剔口味如何,只是吃多了药,我开始掉头发、呕吐、面色苍白、浑身浮肿……这,都是药的副作用。
艾也有很多种,有些艾喜欢吃水果,有些艾偏好吃辣,还有些喜欢碳酸饮料,遇上这样的艾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以为他们投放特定的食物,只可惜,多项检测显示,我们城中的艾,不属于任何特殊的一种。
日子一天一天的挨过去,我每天早上醒来都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可是现实冷的刺骨,一滴滴的渗进来,带走了所有的热量。
我觉得,我出不去了,我的人生已经画上了大半个句号,掰不成逗号的。
那天,新来了一个济,是个年轻小伙,很有活力的样子,穿个防护服揣把枪就进来了。他负责我们片区,早出晚归的,成为街道里最活跃的存在。
我喜欢拿瓶酒坐在窗边,看他一寸寸的搜索艾,有一次他被一群艾团团围住,焦急地在包里翻子弹,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被艾传染了多好。
我知道济是来帮我们的,可是每天看着他白色的防护服,高科技的装备,帅气地站在街头,拼击搏杀,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我就会觉出巨大的不平衡。他身上这些东西不都是我的钱买的吗?不都是我老婆我父母在外面辛辛苦苦筹来的吗?
拿着我的钱,每天弄些难吃的东西,我还要像贼一样去取,定期去街头淋试剂的时候,我脱掉上衣,看着自己破溃的皮肤,上面泛着荧荧的绿光,觉得自己真的像一只老鼠,毫无尊严,向死而生。
吃了这么多苦,艾还是一天天的扩散下去,街上已经很难遇到行迹正常的人了,我去取食物时,街角突然有一只艾冲到我的面前,我认识他,是卖胡辣汤的刘哥,他已经被同化了,正在摄取能量快速繁殖。正当我觉得我这可悲可笑的人生终于走到尽头时,那个年轻的济出现了,一枪打死了刘哥,黑色的血溅了我一脸,热乎乎的。
济说,这个街区的艾已经控制不住了,要我跟他赶紧转移,我们的跑动和我身上血的味道瞬间吸引了一波艾,济点燃一颗手榴弹扔向艾群,快速领着我和另几位幸存者汇合,向隧道跑去。
隧道又黑又长,在还没爆发艾时,我曾无数次开车路过这个隧道,从未觉得它如此幽深无边际。隧道指示灯早就断了电,积水漫过脚腕,黏腻又凉的刺骨,济举着个手电筒带我们蹚水前行。
“听说,我们镇的艾已经控制不住了,政府决定放弃这里,派飞机来全炸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济转头,“不要轻信谣言,等安排。”
“等安排?自从你们来了之后,我们什么不是听你们安排?结果呢?我们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们高高在上逍遥自在,考虑过我们吗?”一个尖利女人的声音,回音在隧道里不停折返着。
济好像拌了一跤,手电筒光晃动几下,有些黯淡。
“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啊?全市都戒严了,我们也出不去,怎么,挑个艾少的地方让我们去补充数量吗?”
一点都不好笑,我想。
隧道里,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气味真难闻啊,还有很多死猫死狗的尸体,前方就那么一点点亮,走过的地方瞬间变暗了,往前看一片浑浊的黑,向后看根本找不到来路,这辈子真窝囊,我想。
“直升机接大家去中心实验室,保证大家的安全。”济重新稳定了手电筒。
“中心实验室?小白鼠用完了拿我们顶上吗?老子辛辛苦苦活下来,就是给你们当标本的?”
“都啥时候了,你们还想着自己的临床研究?拿我的命发论文吗?你们有没有点良心!”
“大家别信他,他肯定是想从我们幸存者身上提取血清,制成疫苗发大财!哼,说不定这场艾,就是个阴谋,就是故意播散的!”
“我们都是感染区的人,就算出去也不能跟家人团聚了,去中心实验室也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我儿子已经把房子都卖了。”
“我们早就没有活着的希望了。”我轻轻笑着,“鱼都在锅里了,还挣扎啥啊,开小火开大火不都是炖吗?不如给个痛快的,还能让老婆孩子过得好点。”
“是啊是啊。”
没想到我这一番赴死的言语迅速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也是,这样的环境下,谁不绝望呢?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家里吧,我转身准备回去,又想着去找济要个手榴弹啥的,保证我能一路走回家。
我顺着光往前摸索着找济。
突然,我想,他凭什么活着呢?他为什么就能过得那么好呢?我藏在楼梯间拼命往嘴里塞酸臭的食物时,他大概在和女朋友吃西餐吧?
如今我打算去死,可他呢?脱了防化服就能回家吧,我们死了以后,这里一把火烧掉,他就完成了任务吧,说不定还会因此升官发财,庆功宴上多喝几杯小酒。
凭什么呢?为什么呢?
鬼使神差间,我推了他一把。
力道很大,他晃动了一下,手扶着地勉强稳住了,另一只手依然举着手电,防止掉进积水里。
不知道哪来一只脚,踹翻了手电,瞬间只剩一片迷蒙的白光,像阴天时的月亮。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寂静无声又默契无比,我们打晕了他,扒了他的防化服,将他扔向追赶上来的艾群。
防化服离体闪烁出红色的警报,原来他设置了自毁装置,来不及反应,防化服就爆炸了,隧道里的积液,又上涨了一些。
那天,直升机盘旋良久,没有接到一个患者,也没能找到烈士。
许多年后,小镇遗迹成为一个旅游景点,人们站在隧道口时,仿佛依然可以感受到阴郁的风,和经久不衰的酸腐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