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我去小舅舅家。那时候,外婆已经过世很久,我也许久不曾回来过了。那是时隔好多年,我再一次见到小舅妈。邻居家的婶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别去跟她说话,她脑子有问题的。”那一副嫌弃而得意的样子,我至今记得。我没有说什么,朝着她笑笑,点了点头。她以为我听进去了,怡然自得地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还摸了摸我的头。
整个流程,是那么娴熟,好像,她已经排练了无数遍。
我在想,是不是她的生活,就剩下了这点乐趣。想想,也甚是搞笑。
我心里清楚,也明白。小舅妈是抑郁症,而且是重度抑郁症。然而,她仍然是一个正常人。在许多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的她,就开始得了这病。
小舅舅跟我说,她总是在夜里醒来,然后一个人,一直,一直不停地哭。她哭得是那么安静,你问什么,她都是摇摇头,然后一个人,默默地流着眼泪,到天亮。
生了病的她,是如此地敏感而多疑。小舅舅抽着烟说,有一回,他从抽屉取扑克牌出来,小舅妈突然像疯了似得,朝着他大吼大叫。尖叫着问他,你怎么可以偷人家钱。小舅舅抱着她,心疼得没办法说出什么话,只好慢慢跟小舅妈解释。小舅妈哭着说
“我以为,我以为 ,你又是为了我去哪里找来的钱了。”
说这话的时候,舅舅一个快180的大胖子,也是红了眼眶。
我看着那个满头灰发的小舅妈,很难与我记忆中,那个喜欢剪头发,穿着漂亮裙子,每次都会塞给我小零食吃的女人,联系起来。
在后来的日子,我很少去了。有一年寒假回家的时候,妈妈跟我说,小舅舅跟人打架进了医院。后来才知道,邻居在小舅妈面前,笑着说她脑子有病,拖累家人,叫她不要想那么多累坏脑子。而当晚,小舅妈自杀未遂。舅舅这一怒,50多岁的老头,硬生生把人家打了躺在了医院。末了,还让妈妈,在家里照顾小舅妈,什么事,都不敢让她知道。
我性格大大咧咧,所有难过的事情,吃一顿,睡一觉,也就好得七七八八了。我曾经对待小舅妈的病,也十分不理解,小舅舅那么疼她,三个儿子又孝顺,有什么好难过的。想开了不就好了吗?后来这些年,断断续续地停妈妈讲她的故事,才会明白,那些年的自己,其实就跟那些说她的,嫌弃她的人,是一模一样地,可笑。
朋友跟我说,抑郁症这东西,就像你醒来每天都发现自己高考考砸了,被男人劈腿了,今天又有亲人挂了,然后,还是得继续生活,然后,你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最后,这种生活每天都在继续,像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我初听,觉得特别搞笑,细思才深觉恐惧,我看着她,这个烟瘾很深的女生,看着她满手的烟烫出来的伤口,顿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是呀,我是知道呀,可是,我可以做什么呢?我连陪她聊天,把自己聊哭了,她反过来安慰我,你看看你,就经历一次高考挂了,就被男人劈了一次腿,我可是天天过着这样子的生活。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是弯弯的,笑起来特别好看。
最近在看《马男波杰克》,完全停不下来。有时候觉得很阴暗,有时候觉得很慰藉。是的,他太像我们了,有时候又觉得就像看镜子里面,自己的生活一般。我们每个人都是马男,而我们,又不是完全的马男。
庆幸,自己身边的,都好好的。去年,小舅妈家的三个哥哥都结了婚,有了一个孙女。妈妈说,现在的她,去医院的次数多了,也按时吃药,偶尔也会推着婴儿车,在公园散步。而小舅舅,从来就是寸步不离。
朋友这两年,书是真的读不下去了,家里人帮着开了个店,生意也就一般,她的病还是老样子,但她偶尔愿意来找我玩,经常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而我也就看着她,抽着烟,有时候的絮絮叨叨,那种恍恍惚惚的真实感,让我特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