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
吴邪坐在一堆篝火旁,手上像是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支烟,趁着四下无人,试着在手上转了几圈,然后把烟放在火里点着,闷闷的抽了几口,又扒了几片牛肉干。
这里是间名副其实的破屋,连个门都没有,外面的冷风不止一次想吞噬屋内的唯一热源。吴邪把窗户拆下来当柴烧,看看四面,真是家徒四壁。
千里之外的杭州,他们在干什么?
吴邪把手托在后脑上倒了下去,望着屋顶的破窟窿,白雪从暗蓝的地方一点点飘下来,盖住自己的视线。真是个安静的地方,吴邪美滋滋的想着,心里开始盘算以后养老的宝地。
此时此刻,脑海中又响起关于相亲的声音。吴邪对爱情向来是随缘,跟别人比什么?等过个几十年他们的老婆变成了黄脸婆,那个时候自己再包养一堆小妞,还不让他们眼馋?本来对相亲这事不怎么上心,而家里一系列的相亲活动直逼他出省,义无反顾的踏上长途汽车,鬼使神差的就来到了西藏,最高虔诚的归处。既是消遣时间又是逃避现实,希望能过几天潇洒日子。
恍惚中,他感受到有人在摇自己。
一睁眼,是一个四十五左右的男人,眼角皱纹,最有特点的是他那一圈胡渣,像钉子般钉在他的下巴上。吴邪悠悠坐起来,把手里的烟头往火里一扔,才看清楚他全身。可能是穿着藏袍,这样显得他的体型和头不成比例,相当奇怪。
“你好。”男人语气平淡深沉,商业性的朝他伸手,不像是土生土长的藏民。
吴邪刚刚才回过神,愣了愣后给他回应。
在此之前,吴邪来到西藏想找个导游跟他一起去雪山里,可是寻了两圈,每个人都像是哑巴了似的,对雪山的事一字不提,甚至几个当地人更是对他好言相劝。吴邪想两天后如果没有来问津,那么就打道回府,顶多再多拍两张照片回去交差。意料之外,这个男人的出现就告诉了吴邪事情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男人是来推荐导游的,但不是自荐,而是让吴邪明早去市口等人。吴邪一听,后背猛的挺直,眼神炯炯有神,觉得有戏,难得来了一个人,可不能让他白白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了解大概,男人提了一些要求和价格,在同行中得当,这让吴邪更不想放手,交叉的双手多多少少透露欣喜,于是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去赴约。
最后男人在临走前又提醒吴邪。
……
西藏地处高原,无疑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或者是人神交流的神坛。再加上本地的风格习俗,潜移默化的就给这片地添上了神秘的色彩。心仿佛被一根若隐若现的线牵着,驱使脚步不听使唤,真真切切的告诉自己。
西藏的天空是湛蓝的,如果可以,一抬头便是清澈见底的海水,不说城市,即使在农村里也很难见到一望无际的天,漫向着心灵深处。
鞋底和雪碰撞出松软的感觉,感觉一不小心就要陷下去。
比来之前,吴邪又多出一个背包。他在市口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有没有人来接应。
直到一个穿着藏蓝色衣服的少年走进吴邪的视线。他一手抓住马的缰绳,偏过头,风雪乖乖顺从他的方向,黑色头发下是一双似深墨的眼睛,给人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他一脸漠然,趁着黑色,肤色白皙。
吴邪心里咯噔一下,如果吴邪的眼睛是吸铁石,那么他的双眼在那一瞬就被张起灵牢牢吸住,难以挣脱。
张起灵眨了眨,貌似也发现了狼狈的吴邪。
“给我。”张起灵冷若冰霜。
张起灵拉着一匹马走近吴邪,把他手里的包拿过来放到马上,吴邪一边说着我来我来,一边托住底下。
“你是导游?”吴邪表现的非常诧异,他不懂这里可以有童工?但他还是手脚不利索的把装备装到马背上,因为想找一个导游深入雪山实在是难。难以想象他们会安排这个小孩子跟自己去历经磨难,看身形还是个未成年,他的父母会同意吗?
张起灵没有回答吴邪的问题,更像是把问题略过。
吴邪把重要的东西背在身上,跟在马后面走,心里一直想着这价钱不对的事。
等走出城镇,来往的行人逐渐稀少。吴邪也越发的无聊,现在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吗?还是只有他一个人间极品?脑子还没做出抉择,脚步快速的跟上张起灵。
张起灵停下脚步,终于抬起头正视了一眼吴邪,深邃的眼眸看的吴邪心里发虚,张起灵承担该年纪不应该有的眼神,吴邪回想自己十五岁的时候,每天嘻嘻哈哈的,想着怎么过生活让自己舒服。果然,吴邪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只不过是加了个真字,霎时觉得自己特傻。张起灵一听,在心里纠结了一下,怕他不停的询问,于是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是。
字里行间不带着任何感情,就像我们是跟随时代潮流进步的,而他是被时间遗忘的弃儿。
这么一想,吴邪更不想在身后跟着,而是和张起灵并肩而行。近距离看张起灵,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老天对他不薄,给了他眉清目秀的脸,要是顶着他的模样在学校,承包漂亮小姐姐绝对十拿九稳,吴邪想。一晃,吴邪瞟到张起灵眉宇间的不自在,尴尬的把目光转移到别处,这才想起张起灵带了一匹马之外,根本没有其他装备,吴邪皱了皱眉头,难以置信的去马背上亲自验证,和他猜不错,干粮紧紧是他的五分之一。莫非他进雪山是为了送死?吴邪不敢妄下定论,更不知道怎么与他交谈,盯着张起灵的背影细细琢磨,他给自己的起初印象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游走在他身上的几缕气息,越觉得像神。
“唉。”吴邪扯了扯张起灵的衣服,张起灵从喉咙里轻轻发出一声嗯,但注意力完全没在吴邪身上。雪覆盖住他的头发,他自始自终都懒得动弹,等到吴邪伸出手在他头发上停留时,张起灵一怔,嘴角微微颤动,没有焦距的双眼渐渐变得坚定,一闪而过的花火怎么也抓不住,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从发根被点火似的燃烧全身。
“行了。”吴邪一把扯过张起灵的帽子,遮住他的头发。“听有些人说,头皮冷太久会秃顶的。”吴邪噗嗤一笑,隐隐觉得张起灵装作成年的外表之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吴邪看他还算顺眼,就是脾气太臭,到底还不想自己亲手摧残了这花季少年,折腾完后手发痒的给他脑袋上拍。
吴邪根本没注意到张起灵的脸都黑了。
半天之中,两人安静的相处,心里怀着不同的想法,气氛一直处在谁先说话谁傻逼的白热化。
两人徐徐前行,不断有雪吹进眼睛,吴邪取出防雪镜带上,并往张起灵怀里塞了一个。张起灵看到这个稀奇的东西被放到自己手里,左拿不是,右拿也不是,有点耐人寻问的味道。吴邪无语了,看他无辜的表情,长那么大都不知道这个怎么用,还没等张起灵询问,吴邪抢先一步戴起来,视野一下子清晰起来,就看到张起灵把手伸过来,意思很明显,我才不用勒!
张起灵还给他,便听到对方纳闷的追问。
“你眼睛不会痛吗?”
“没有。”张起灵很干脆,谢绝了吴邪的好意。
又前进几步,这下张起灵停住了。吴邪还以为张起灵反悔了,想着等会怎么整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
“怎么了?”吴邪问道。
“别吵!”张起灵侧过头瞪了一眼对方。
这时,吴邪鼻子一阵痒意,即将要打一个喷嚏,却被突如其来的手捂住了嘴巴,使他硬生生的把喷嚏憋回去,让吴邪崩溃的是一个成年人竟然被未成年支配的恐惧感。只见张起灵作出噤声的手势,压着眉头,耳听八方。张起灵慢慢把手掌从吴邪嘴上放下,用口型描述了一下情况。
有狼。
吴邪又惊又喜,眼睛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马,它和张起灵一样,镇定的很。吴邪想起之前有看过关于狼的一些书籍,对于狼有九牛一把的了解。在平常,狼是以家庭为单位来自给自足,一般会看到单只狼或者是成双成对的,就算是多只,也是母狼带着小狼出来觅食。而狼王这个角色比较特殊,作为领导者象征着狼群的实力,捕食也是狼臣做的事,偶尔会召开大会。这些都是一般情况下,为了不避免和人类正面冲突,它们会选择绕道其行。可时间处在冬天的大大不同,这个时候粮食短缺,冻死了弱小的,恶死了年迈的,剩下的都是精英,再加上生存的压迫,它们不得不张开锋利的爪牙,攻入其他生物的领地。吴邪曾在一本书上读过这么个故事,冬日的狼群是嚣张的,不要命的,它们会团结一心。苦寒的温度使它们的皮毛更加张牙舞爪,恶劣的天气让它们做出了个惊天动地的决定,那就是袭击冬眠的熊。在这场生存的游戏中,它们不惜代价,并且赢得最终的胜利。原文中写得惊心动魄,表现得淋漓尽致,突显出饿狼的凶猛,这无疑是给吴邪心里大大的一击。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吴邪大气不敢出,好似已经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双腿变得像磐石一样沉重。
还没等张起灵说快走,吴邪便猛地提过张起灵的衣领把他扔到马背上,然后自己坐上让马快跑,不然变成了它们的盘中餐可就亏大发了!
这样一动,四周的动静就更大了。吴邪低头看了一眼横趴在自己身前的张起灵,他没完没了的挣扎着,由于马背上一震一震,导致张起灵好不容易抬起一个头,随后立马趴下去。
“我晕马,想吐。”张起灵的腹部十分不好受,胃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现在总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哪里想着被吴邪随意的安放在马背上,闷恨恨的往吴邪大腿上捶了几拳。
吴邪哪里管的了这么多,嘴里骂了几句,一心逃命,脑袋时不时的往后看。
“前面!”张起灵叫了一声,吴邪反应速度极快,马被突如其来的狼给吓了,像发情似的叫起来,吴邪急忙把缰绳往手上捆了两圈,险些没让自己摔下去。抬起眼皮,一头雪狼从高处扑来,吴邪手下随便摸着,从张起灵腰际摸出一把匕首。张起灵扭过头去看,吴邪的手都是抖的,张起灵马上爬起来夺过他手里的匕首,凌空一跃,快狠准,在白色的世界里涂鸦上殷红。
吴邪缓过神来,张起灵已经跳到了马前面,手上血迹斑斑,狼的脸也破了相。吴邪赶紧下来,发现两人一马被团团包围,吴邪慌慌张张的捡了一条木棍作出防卫的警告,竟不想身后早已是大汗淋漓。面对着咬牙切齿的狼群,吴邪突然想起去雪山的路并没有那么凶险,只不过是当地的气候会让进山的路难上加难,怎么可能遇得上狼群?但仔细想,狼群饿到不要命的时候会直接杀进牧羊人的羊群,这里出现狼也不算什么稀奇,只不过是歪打正着。
吴邪有点担心张起灵,一个大人都怕得瑟瑟发抖,小孩子那还不直接晕过去。可张起灵的情况让吴邪感到意外,他的身手敏捷,徒手就把狼的上颚和下巴拉开,看得吴邪目瞪口呆,如果他告诉自己他是李刚,吴邪也绝对不敢怀疑。
“妈的!想死的都上来!”
吴邪吼了一嗓子壮壮胆子,果然,真有不要命的。吴邪抡起木棍就给它前腿来狠的,看到狼被自己打倒在地,吴邪一阵激动,感叹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厉害,一鼓作气,跃跃欲试。
“你先走。”张起灵把匕首扔给吴邪,吴邪一转身,张起灵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吴邪咬咬牙,这人怎么那么不懂事,突然又有几只狼一起蹿向吴邪,哪想第一只是过来趟水的,是狼群中最弱的,后来的都是实打实的好手,一秒不到的速度,吴邪看到的世界便是天翻地覆。
张起灵把吴邪从狼群中拉出来,掩护他上马,捡起木棍在马屁股上一拍。吴邪的意识停留在狼群蜂拥而上的画面,短时间起起落落,让他也把命置身事外。张起灵回头继续应付局面,明显感受到有一半的狼群朝吴邪逃跑的方向离开,张起灵沉住气,想着缠下去情况不妙,一边搏杀一边撤退追马。
吴邪这边,很快就又被一批新狼给盯上,吴邪感觉身后一沉,回头一看正好对上狼绿幽幽的瞳孔,有只狼正趴在他的背包上,吴邪赶紧把背包一甩,上面的狼趁机钻了空子,紧紧的抱住吴邪的后背,用爪子在他肩膀上划出个口子,利爪抓破皮肤勾住肉,吴邪疼得一龇牙,一个拳头下去把狼给爆头,紧接着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他取出摄影支架决定一决胜负,不料马趁乱逃出狼围,只剩下吴邪孤零零一个人,这样他就被当作狼的头号狩猎对象。
也许是品种不同,这里成年狼站起来比一般男性身高还高出一个头,力气也是出奇的大,吴邪没几下就被翻了个身,狼压在吴邪胸脯上,张开獠牙亲切的向他脖颈吻去,吴邪揪住它的前肢,扯过一撮狼毛,奋力屈起腿把狼的腹部用力踹去。
手痛得麻木,举着支架的手有气无力的把支架砸进雪地里,血在天寒地冻中凝固在他的脸上,眼皮怎么都睁不开。吴邪为了抵挡住心里的害怕,无厘头的乱挥舞着,寒冷之下,痛感的存在只能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不知道四周埋伏多少敌人,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伤疤。突然,脚下一空,什么感觉都涌上心头,听着短暂的风声和贴近拂面而过的雪,吴邪一个猛子扎进了茫茫无垠的皑皑白雪中,无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