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之中,断壁寥寥,荒无人迹,枯草塞于瓦隙,苍苔累于青砖,仅一半枯之井微露地面。
一日,忽有庞然大物出于深林,身负巨壳,四足扁阔,蛇头鼠尾。鸟兽骇然,其独不以为意,四顾残垣,满目彷徨,过于井沿。
“喝,尔何来也,莫非异域之客,吾自意长寿博闻,何以前所未见?”井中有一巨蛙呼曰。
“吾乃东海之鳖,千年前闻此地为人间第一繁华之处,车水马龙,彻夜笙歌,特来一访,不料路途遥远,竟已沧桑若此!”东海之鳖叹曰。
“夫子谬矣!人间岂有千岁之龄?吾观蜉蝣,朝生暮死,但逢日出,不见月升,蝼蚁鸟兽,往往死于非命,更无定寿,世间生若蜉蝣,死如蝼蚁者,何其多哉!
“今吾数过十个春秋,已是高寿矣,冬雪催梦,若得再醒,又赚一年熬头,若是不醒,岂有千岁之后再醒之理!”井底蛙捧腹笑曰。
“非也,吾起于东海,翻山越岭,昼夜兼程,每逾二百年,四足各生一指,以便攀援,今者四足五指齐备,岂非千年?”东海之鳖举足示之。
井底蛙瞠目良久:“吾幼生井中,在水之时,自意天地之远,无非数尺之隔,片刻即至,享尽自由,待蜕变登岸,仰不见天之极,环不见井之外,自视缺然,不复自由,而今闻夫子之言,乃自视如囚,不堪其限,夫子其有以教我!”
“子欲出井底而尽观天下乎?吾无能为也,尝闻北冥有鲲,化而为鹏,千里不足以形其大,海运则将九万里徙于南冥,又闻‘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盖形泰山之高,可小天下也。
“吾且赴北冥,告与鲲鹏,或愿携子往观泰山,而尽天下之景,子姑待之。”
于是井底蛙屏息静气,怡养心神,冬至则饱食冰雪,掘土自埋于黄泉之畔,以避索命之鬼,沉眠度日,不知岁月。
一日,地底泉动,滃然上涌,井底蛙启目自视,四足已无指矣,腹中冰雪化而为水,再化为气,充塞如鼓,乃开口吐之,气泄如洪,井底蛙乘气而升,出于地底,过于井口,乃浮于空中。
只见乌云如羽,遮天蔽日,举目所及,影翳而已。大风压地,山河簸荡,草木摧折,鸟兽骇鸣于洞涧,厉鬼哭啸于黄泉。枯井断壁,顷刻夷为平地。
有一巨爪从天而降,如山峦倒置,井底蛙附于爪缝之中,乃随之而起,直冲霄汉,俯掠星辰。
蜩与学鸠瑟缩于岩穴之中,乃笑之曰:“耳目之外,岂有天地,外相之中,何来知识,夫何历万里而不惜性命,而不共缩首以延岁月?”
数展翅间,泰山如大浪骤起,直耸云间,阻断去路,鲲鹏乃敛羽回翔。
井底蛙叹曰:“昔者闻‘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何出此言也,吾今至此乃知天下之大,远非可想,可谓‘一览众山大’也,只愿与之同化,抛却自我,今复自由矣!”
井底蛙乃跃出爪缝,坠于泰山之下,所坠之处,豁然出泉,汇流成河,直注北冥。东海之鳖路遇之,乃逆流而上,至泰山之下,复失五指,乃尽其寿,其壳一时传为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