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的,莫过于下雨天,驻足于乡下老房子的窗台前,聆听江南烟雨,低低吟唱的声音。
老房子的窗门不是现在这种铝合金左右移动的,而是那种纯木质的,关上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隔绝了一个世界。窗门上安一个小鞘子,打开鞘子,轻轻一推,又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窗沿吊着一个自制铁篮,里面种着一盆从未开过的兰花。雨水打在上面,可以清晰地听到“啪,啪,啪”,大抵“雨打芭蕉”亦是这样的吧。随着拍打声,叶瓣轻颤着。望得出神了,我总觉得那是一双眼睛,被雨水冲刷,不断睁眨着、迷离着。调皮的雨珠从空中飞落,停在叶瓣上,又从叶瓣上端一溜儿,滑到叶尖上,荡两下,坠落。可不就像个孩子么,乐此不疲地等待着下一轮的滑梯。
“小染。”窗外,一把蓝色雨伞下露出子沫那张依旧稚嫩的笑脸,时光好像在她的脸上根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儿。快给我开门,可冷死我了。”
这雨已经下了好几天。江南的雨总是这样,约好了似的,总要一次下个够。照不到光的老房子也总是这样阴暗,显得特别逼仄。下雨天更甚,到处充斥着潮湿、发霉的味道。
子沫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罐子,炫耀地说:“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这可是几千块一斤的茶叶,知道你好这口,特意从我爸那里A来的。”许是太激动,许是被霉味刺激的,她话还没说完就咳嗽了两下。
窗外,雨小了一点。依稀有会有零星的雨沫从窗口飘进来。落在窗门上,渗进去,窗门颜色变深了;落在叶片上,变成颗小晶莹,和其他雨点集结在一起,成了雨珠;落在了子沫的青丝上,跟着子沫晃动的脑袋左右摇摆,慢慢地被蒸发,不见。只那几根湿哒哒的发丝,黏在了一起,证明它们曾经出现过。
窗前矮桌上放了一壶将刚泡下去的铁观音,幽幽的茶香将霉味驱散了一丢丢。被风吹凉的身子也回暖不少。我跪坐在榻榻米上,做着熟练地温壶、烫杯……
“小染,那满天星开了。”趴在窗台上观雨的子沫突然大叫起来,她老是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整天咋咋呼呼的。
“嗯,三天了,现在么被雨刮得也没剩几株了吧。”我头也不抬地回应她。她说的那盆花并不知道叫什么,花期很长,花朵小小的,挨挨挤挤地铺满整个花盆,看想去就像一颗颗的小星星。幼时的我们并不懂花,哪怕现在也是不懂的,但也不会像那时那样擅自给它们安上一个名字,也不管花儿们愿不愿意,一叫,就是二十几年。
窗户的外面是个花园。说是花园,其实原来只不过用作堆杂物的空地,被心灵手巧的老爸一捯饬,倒是为我们开辟了儿时所有写作灵感的处所。这边的满天星,那边的宝石花,东侧的香泡树,西侧的夜来香,都曾是我们笔下悦动的主人公。当然,还有这雨。听说,在江南,下雨天和花园更配哦。
离花园十来米,有一条小溪,常年清澈。下雨的时候,溪水漫过台阶,溪面上泛起一层青烟,就是那种湖面上氲起的烟雾一样。它更轻,更淡,更悠扬。偶有一丝清风吹过,飘飘悠悠的青烟像轻纱,如蝉翼,似薄雾。朦胧的,不仅仅只是双眼。
子沫眯起眼睛冲我扬扬下巴:“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这说的可不只是西湖了。小染你看,这不就是一幅山水名画么。”
我轻笑:“那么就请我们著名画家子沫小姐赶紧把它画下来吧,不然以后想见可是见不到了呢。”
“为什么?”子沫瞪大了眼睛,“你以后不来了吗?”
我摇摇头,指指不远处一座类似的老房子,一个鲜红的“拆”字冲击着我们的视网膜。我亦感受到子沫和我一样初见时内心的震撼。
“石间细流脉脉,如线如缕;林中碧波闪闪,如锦如缎;江上烟雨蒙蒙,如诗如画;叶上水珠点点,如玉如珠……”老房子的烟雨,大概也只能在记忆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