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是人类诞生之初
艺术降临之前
造物给予的第一件礼物
所以人类无法抹去它
哪怕 煎熬着痛苦
恐惧操纵着我的记忆
但幸好最后我拯救了自己
——题记
广场上的钟塔刚敲响九下,今晚抵达的列车还有四班。
我坐在候车大厅里,第三排的第三个位子上,周围静悄悄的。今晚的候车大厅格外冷清,我一个人占据了这片充满寂静和孤独的空间,似乎是有些过分了,但我只有一个人,候车大厅只有一个人,所以没人会在意。
周围温度很低。这时已经接近年末,大厅上方浮动的空气像一块巨大的冰,钟塔微弱的光线穿透玻璃穹顶散乱地射了进来,将冰块般的空气染成了乳白色。大厅如同美丽的幻境。
我在等一个人,她会乘坐最后一班列车抵达这里。我望了一眼列车到站时间表,第四班列车到站时间是零点,还有三个小时。
伸手拉了一下风衣,我尽力让身子能够完全裹进衣服里,此时没有风,但非常冷,我半躺在座位上,衣领高高竖起挡住脸的下半部,姿势有些不太雅观,换作平时,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但今晚的候车大厅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索性闭上眼睛,等待时间一点点逝去。
十分钟,可能是二十分钟之后,我听到脚步声。有人正朝我走来,我睁开眼,看到一位老妇人,她手里握着拐杖,与我隔着三个位子的距离。由于大厅里昏暗的光线,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却感觉她的表情十分安详,可能是错觉,她的双眼平静地看向前方空无一物的黑暗,身子一动不动。
她像一座雕像,我心想。
“小伙子,为什么?”老妇人开口打破了沉默,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我是想问,你为什么来到这?”
“我在等人,等零点的那班列车。”
“零点?你在等零点的那班列车?”
我听出她提高了些音调,似乎有些诧异,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的,确实是零点,有什么问题吗?”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她收回目光,坐回原来的姿势,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又开口,“小伙子,每天晚上有很多人来到这里,各自带着不同的目的,不同的过去,都坐在四周,那些黑暗中,有的人等第一班,有的是第二班,很少有人等那第三班列车,至于第四班……也许根本没有第四班列车,因为从没有人见过。我在等我的老伴,他在第一班列车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接他,每次的他都不太一样……唉,怎么说呢,我是逼不得已才来这里的,毕竟我也已经太老了……哦,他来了,我得走了,小伙子,我再告诉你一句话吧,这是曾经这儿的一个人告诉我的,他说:请务必在零点之前离开这。”
我听得莫名其妙,感觉在和一个混乱的灵魂对话,而不是富有逻辑的交流。总之,我完全没听进去,我只知道我在等人,等第四班列车,我在一个列车大厅里。还有,她为什么让我在零点之前离开?零点的时候她才刚刚到呢,除非列车提前出发才有可能。一串念头闪过,但出于礼貌,我开口说道:
“好的,再见。”
她起身从我身旁经过,走到了候车区。这时第一班列车驶入站台,惨白色的灯光撕开浓重的雾气,两道光柱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仿佛穿透了整座候车大厅。响过三声警鸣后,列车门缓缓打开了。
“阿嚏——”列车进站卷来了大量的冷空气,一阵寒风在大厅里呼啸,我的身体颤抖起来,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我看到大厅上空的雾气明显变得浓重,隔着一段距离我已经看不清候车区的模样,透过雾气我隐隐约约看到老妇人挽着另一名身形同样伛偻的老人沿着列车的光走远了,又像是走进那灯光中。再远些,连他们的身影也看不到了。
列车进站后,就没了动静,静静地停靠在那。我将自己的目光从它的身上移开,但从车头射出的两道白光却晃得我很难受,让我感到一阵精神恍惚,我骤然间想起了她的脸,记忆中原本已经是那么模糊的脸,在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
“喂,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啊?”她瞪着眼嗔怪道。
“一直看,永远看,怎么也看不够。”我的头埋在她的脖颈之间,好似梦呓般嗫喏。
她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淡淡的香味,一直都有,但她却总说自己闻不到。每次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味道就会浓一些。
我将她抱起,让她坐在我的身前,我从后面环腰抱住了她。我喜欢这样抱着她,她的皮肤很好,温润的像一块暖玉,让人忍不住就想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她的头发是我刚刚帮她洗的,还带有一点薰衣草的香味。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讨厌!很痒诶。”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别闹啊……”我坏笑地抬起手。
列车灯猛地一闪,引擎开始发出轰鸣声。我的手停在了半空,眼前似乎有什么画面闪过。
我突然想到她的身前去,去看看她。我发现原本深深印在我脑子里的她的模样,此刻竟像松散的沙堆受风吹拂而四散扬起,慢慢地消失在风里。
列车缓缓地启动、加速,车灯忽明忽暗,有规律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在催促我一般,让我再快一些。
在记忆的沙子彻底被吹散之前,我看到了她的最后一面。那只是一张很普通的面孔,一张平凡的脸,我的精神一阵恍惚,带着疑虑和不安,我伸出手想去触碰。
列车带着尖啸般的呼声,驶离了这座站台。
她缓缓向后飘去、上升,她一直都在笑,笑得很美。她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我感觉到她的面容、她的身体、身上的香味和头发上薰衣草的味道,慢慢地从我身体里流出,仿佛被列车带走了一般。
列车彻底离开了这里,黑暗重新降临。
我望了一眼大本钟,九点四十分,时间过去了四十分钟,空旷的候车大厅没什么变化。
……
“小伙子,你怎么还不走啊?”一名保安走了过来,穿着皱巴巴的警服,拎着一根警棍,看到了坐在座位里的我。
“我在等一个人。她会乘坐第四班列车到这,我在等她,”我停顿了一下,“只是好像很久没见了,我有些忘记了她的模样……”
“当然,这再正常不过了!外貌总是第一件被遗忘的东西,”保安大叔耸了耸肩膀,“这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你刚才说……要等第四班列车?”
“是的,零点的那班。”
保安沉默了,没有再说话。他走到我身旁,放下警棍,与我隔着三个位子坐了下来。
我搓了搓手,双手合十放到嘴前,不停地哈着气使它暖和。
“那儿的售货机有卖热饮,小伙子。”保安的语气略带嘲弄,“娇弱的像个姑娘。”
我起身往他指向的地方走去,在不远处果然有一台自动售货机上面写着“提供热饮”。那是一台款式我从未见过的售货机,透着一股子迷幻和古怪的味道,刺眼的白光与周围刺骨的寒冷和幽深的黑暗那么格格不入。但走近后,我的疑虑也就消失了,我想要一杯热咖啡,特浓的拿铁或是美式都可以。
但我失望了,我看不清货架上摆放的都是些什么。玻璃上都是些水珠,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想用手抹去它,但触摸到玻璃的一瞬间我想起来这水珠应该是生在内侧,果然除了手掌上的温热,水珠并没有被抹去。
“小伙子,试试第一排最右边的那个,鸡尾酒!就适合在这种时候喝!”保安在身后吼道。
我没有犹豫,摁下了第一排最右边的摁钮。
……
“咕咚——”这不是饮料罐掉进取货槽的声音,我意识到。
周围的寒气渐渐地退散了,黑暗深处生出明亮的光线,白茫茫的水汽包围了我的身体。身上的长风衣不见了,身上的僵硬感消失了,我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温泉里,只穿着一条内裤,仰躺在温泉中央的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温暖的水波轻抚我的身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好闻的香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我想起来了。我正在和她一同在一处森林温泉中度假,我们刚刚享受完一顿健康原生态的丛林盛宴,也品尝了温泉蛋这样的美食,享受着夜的静谧。
我起身,在朦胧的水汽中四下张望,企图寻找她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是如此渴望见到她。
没有。她不在这,我从水中站了起来。因为走得迫切,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一个温柔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我骤然停下脚步。
“不,我没事。你在哪?”
“我?当然在女浴场啊……怎么,你要过来啊?”她笑了起来,笑声像轻柔的风。
“不、不,我不过来。”如先前一样,我没有缘由地害怕起来。
一辆列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同样的,也是悄然无声地打开了门。
我感到有些冷,打了一个寒颤,于是重新坐回温泉里。
“咕咚——”又是一道类似的声音。
“你在喝什么?”我问。
“鸡尾酒,”她有些兴奋,“你也应该尝尝,很好喝!”
我默念了一声,“鸡尾酒……”我注意到,周围的热气在慢慢上升,空气中的白气翻滚起来。
“我跟你讲个故事吧!”她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是一个都市怪谈,我从一本杂志上看到的,它说在每个城市都有一座列车站……”
我没听到她在说什么,我只感觉周围的事物显得那么不真实,接着我想起了许多快被遗忘的回忆。有一次我和她乘三个钟头的大巴跑去海边玩,结果她刚第一脚踩进沙滩就被一个破碎的酒瓶划开了脚,我背着她沿着海滩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找到了药店和宾馆,途中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一次和她告别后,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次偶然间回头发现她跟在后面一边抹着眼泪,我慌忙跑回她身边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一转身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还有一次我们吵架,冷战了两天,结果在第三天的暴雨里,我站在她家楼下,没撑伞,碰见了刚从我家回来的她……
一幕幕由往事组成的画面像影片倒带般从我眼前划过,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从最初到最后,所有回忆都像从我记忆深处被挖出来,然后从我眼前经过,最后飞向那未知的空间。我没有意识到这些,此刻我还沉浸在回忆中,我不知道我正在失去什么,我只感觉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
列车的门已经紧紧关闭,像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站台。我骤然回过神来,眼前一阵恍惚,仿佛沉睡了几个世纪,却又好像只是发了一小会儿呆。弯腰从取货槽里取出鸡尾酒,温热的,捂在手心,走回我原本的座位。
大厅空无一人,除了我和那名保安。我紧锁着眉头,只是感觉有什么东西似乎彻底改变了。
……
“小伙子,为什么要皱着眉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会在今晚发生的。”保安手中也有一罐鸡尾酒,他大口地喝着。
“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吗?”
“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记得。”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我松了一口气,是的,我还记得。
“那就够啦!记住一个人的名字在一个人的生命的大部分时光里就意味着记住一个人。至于过往你们经历的那些事情,都只是在帮你加深对这个名字的印象而已。你看你忘了她的相貌,忘了你和她的过去……”他的声音高昂起来,“但你没有忘记她的名字,没有忘记你们的,爱情,不是吗?”
我没有说话,抿了一口鸡尾酒,舌尖传来酥麻的感觉。这确实是好酒,我心想。
大本钟已经走过十点三十分,列车到站表上显示还有两列列车。
周围恢复了寒冷和死寂,只剩下我和那名保安。周围所有的店铺已经停业,包括那个提供热饮的售货机也关了机。我从身旁的座位内袋里随手抽出一本杂志想要打发时间,抽出的那本杂志并不厚,只有寥寥十几页,杂志叫做《都市怪谈》。我从当中翻开杂志,便看到了那个讲述遗忘列车站的故事。
故事不是很长,似乎一会儿就能看完。当我看到还剩最后两段的时候,灯关了,大厅里彻底陷入了黑暗。但也就在关灯的一瞬间,一个声音告诉我或者是我蓦地意识到,我今晚来到的就是一个叫遗忘列车站的地方。我看着四周浓郁的黑暗,和文章中描述的那座一模一样,一样的神秘,一样的黑,一样的冷,一样如幽灵般穿梭于黑暗之中的列车以及它们能带走记忆的能力。
我想起老妇人,想起她说的话。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我想到第一辆列车经过时,我忘记了她的模样。第二辆列车经过时,我忘记了我们之间的经历,这和杂志中描述的也那么相似。
“你好像已经发现这里的秘密了,小伙子。”保安语气像大厅上空的雾气,“那么欢迎你来到这里。”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到我身前。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那一定是一张严肃、认真的面庞。
“我为什么在这里?”
“这是遗忘车站,是遗忘某些记忆的地方。你来到这里,当然是为了忘记什么。至于原因,我不知道。”
“她是谁?我为什么忘掉她?”
“我不知道。”
“我怎么才能离开这?”
“我不知道。你出现在这、你离开这、你想要忘记,这都是你的事情。”
对话中止了。我凝望着头顶以及四周深邃的黑暗,又好像在注视着晌午的太阳而眼睛刺痛。我在努力地回想着,回想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时间的观念渐渐消失了,身体的五感渐渐消失了,还有眼前的保安、大厅和黑暗都消失了。
消失了。一切消失之后那依旧存留下的就是人类习惯去忘记的事情,在真正虚无的意识里,比如梦中,只有这些事情才会如暗潮一般在心的深海掀起波涛。
突然我流下了眼泪,没有任何征兆地流下了眼泪。我只觉得心口被一块巨石砸中,击碎了我的心跳。我想起来了。就在我流泪的一瞬间,我想起了为何要来这里的原因。我的记忆中似乎裂开一道口子,从中淌出了涓涓细流,混合着脸上的泪水,流入我的心口。
我想起来。她死了。
她不在最后一班的列车上,她不可能会在零点与我相逢。三天前的一场车祸中,她就已经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我看到她的身体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从我手中挣脱,飞向高空;我看到在她倒下的地方绽开了猩红艳丽的血花,死死地扎根在大地上;看到她手里紧握的那本杂志,她喜欢的《都市怪谈》与她一同被血水染成鲜红。
她死了。她死在了我的生活中,所以我的生活也死了。我痛苦,被她的身影折磨。所以我才来到这里,我想要得到忘却,我想要得到救赎,我想忘记她。
“痛苦吗?”
我没说话,点了点头。
“第三班列车就要到了,你还要继续等下去吗?还是,离开?”
“这次我会忘记什么?”
“你会彻底忘记她的存在。”
“我等。”
熟悉的灯光又一次照亮了列车大厅,第三班列车到站了。大本钟的时间指向了十一点十分。我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列车慢慢地将我对她的记忆全部抽离我的身体。
保安站在我的身前看着我。他想到,也许对我来说,第四班列车才能真正让我得到解脱吧。他叹了一口气。
列车停留了片刻离开了这里,我从恍惚中醒转过来,茫然地看向四周,眼神中只剩下空洞和灰白。
“你感觉怎样?”
“我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可你已经忘记她了,不是吗?”
“是的,我已经忘记她了,”我喃喃道,把手慢慢地放到胸口上,“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难过?我的这里……还是那么痛?”
我摁着我的胸口,那里像是被一把利刃剜开一道口子,然后用力的绞着。痛苦一波接着一波地吞噬了我的身体,把我推向深渊。
“啊——————”我疯狂地尖叫,撕裂般的声音仿佛,能撕开灵魂。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真正抹平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留下的痕迹,这里当然也做不到。遗忘列车能带走的是你的记忆,但无法带走你的痛苦。记忆是痛苦的附属品,而痛苦又是爱情的附属品。这世界上,有什么事物可以毁灭爱情的吗?”保安已经转身走进了黑暗里,他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时间不多了,第四班列车能带走什么,我也不知道……”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跪在冰冷的大理石砖上,透过地面的反射,我看到大本钟的时针与分针几乎已经重叠在了一起。她,消失了;记忆,消失了,只留下痛苦,只留下煎熬。留与不留,还重要吗?我还有什么关于她的东西是不能失去的吗?我决定留下等待第四班列车的到来。
“我是那么的爱你……你却……”我对着黑暗自言自语道。突然,如一道闪电劈开我的脑海,我愣住了。我发现自己还保留着一项关于那个重要的人的记忆,一项最重要却被我一直忽略的记忆:我,爱,她!
我还没有忘记我们的爱情!与痛苦一样,这是不会随时间流逝,不会被列车带走的东西之一。她已经离开了人世,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还记着我们的爱情,倘若我死了,或者第四班列车带走了它,那我们的爱情也就真正地死去了。
不!
那一个瞬间,我后悔了,但列车的呼啸声已经从远处传来,大本钟在那个瞬间敲响了第一下。我慌乱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四处张望寻找离开这里的途径。无果,四周只有无尽的黑暗,我相信那绝不会是离开的方向。大本钟一声声地响起又沉寂下去,列车越来越近。我走到候车区,我已经能看到那惨白的车灯朝我飞驰而来。没有犹豫,我向前倒去,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离开这里的方法。
我的身子撞进了一道白光中,这时,大本钟刚好敲下了今夜的第十二下。白色的光静止了,它向四周蔓延开来,列车大厅的每一处黑暗都射出了耀眼的白光,它们逐渐吞没了所有的黑暗,包括我、大本钟和列车一同消失在白光里。
……
我从床上惊醒,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以及周围的东西。地上胡乱的扔着七八个罐装酒瓶,是昨夜喝掉的鸡尾酒;枕边放着一本《都市怪谈》的杂志,半边沾满了血迹。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我想到昨夜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许许多多关于她的回忆还有一座古怪的列车站。意识一点一滴从遥远的地方回到我的身体,我用手抹去了脸上未干的泪迹。
突然,我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自她离开后第一次笑了。我下床,将床铺认真地叠好。然后将房间内酒瓶收起,打开窗子通风。接着我做了早饭,然后洗澡,换了一声干净的衣服。
我打开手机,看到来自家人和朋友无数或关心或焦急的慰问,我一一回复了他们。
离开家门,走到街上。我走到她离开的那个路口,站着看了许久,直到身后的行人推搡我让我走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抱歉的一笑,然后混迹在人群中,像无数普普通通的路人一样,走过了这个普通的路口。途中,我微微抬起头,向着天空微笑,似乎在与她做最后一次告别。
“第四班列车带走的,是人们去爱一个人的能力。当人们再也不会爱上别人时,那才能真正失去痛苦……”
“遗忘列车的目的从来不是让人忘却什么,而是让人看清楚内心真正拥有什么。我们在生活中一次次失去的东西,已经成为无法挽回的过去,会随着时间、随着列车被带走而逐渐被忘却。而那些不会随时间流逝消失的事物,爱情也好、痛苦也罢,它们才是我们生命中真正拥有的最珍贵的事物、忘却不了的事物……”
这是梦中没看完的两段文字,也是这个故事的结局。幸好,我最后,在零点前离开了那座遗忘列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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