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年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每天从家到公司的地铁线路类似于一个圆形的四分之三,难过的是反向的四分之一并不能走的通。
“人生的地铁,从来没有捷径。”
——鲁迅
他试图让鲁迅先生说些这种话来宽慰自己,但是反鸡汤的体质让他一阵干呕。
“地铁也不是你家开的。”
——鲁迅
你要这么说,就好受多了。
于是他每天顺着这大半个圆圈来回,再来回。。。把这些一去一回密集的聚合在一起,像极了一个钟摆,给了他一个步履未停的假象。
可是明明永远也转不圆满。
他无数次幻想被地铁门夹住脖子,头在里面,身体在外,然后粗心的工作人员刚好走神,车厢里的人懵逼的与他对视,气氛陷入尴尬。地铁缓缓开动,车厢里开始骚动,他外面的身体尝试着摆动大腿跟着地铁一起跑,可是外层的门是固定的,想用大腿横向侧跑跟上地铁的想法落空了。他对着车厢里的乘客无奈的一笑,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瞬间,脖子被两层玻璃门联合绞断,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开,头便滚落到人群的哭喊声里,喷射着血与脑浆。
他的头被地铁运走,而留在站台的身体还在抽搐。
所以他每次上车前都特意把耳机拿下来,小心翼翼听声辨势。生怕死掉之后还要麻烦别人去下一站把头取回来,更怕第二天新闻上出现一位使用地铁夹头自杀的陌生男子。
不体面。
【二】
“上午植发,下午上班。”
广告牌上硕大的黑体字简单粗暴,但不可否认它直接了当、孔武有力、信息明确、痛点清晰。
他赶忙拍了一张,准备发给蛋蛋和阿森。
“据统计,新世纪的青年有六到七成都有脱发、发际线上移的现象,这很正常。”
他这样安慰他俩。
“谁统计的??”
“就。。媒体。。记者们吧。。”
“那你怎么没事??”
面对质问,他有些手足无措。他甚至主动对着镜子,用剃须刀将发际线剃高了一点,来安慰蛋蛋和阿森。确切的说,是要挽救这份三角关系塑料友谊。
可是你知道的,这种做法无异于雪上加霜,容易起到反向效果。在他们看来,这是一次成功并且极度下血本的嘲讽。
“你剃掉的头发很快会长出来,而我们的,永远也回不来了。”
在学校里,最让人绝望的不是你学习差,他学习好;而是倒数第一眼睁睁看着倒数第二进步到前十名。
那种深深地无力感足以将人摧毁。而现在他额头上渐渐长出的绒毛,便是他俩永生不可触及的噩梦。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鲁迅
【三】
“放首歌吧。”
搬家之前,他与蛋蛋邀请阿森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会面。彼时三个人看着乱糟糟的屋里,索性把椅子搬到了阳台,各自准备开始吃一份黄焖鸡米饭。
味道很寡淡,气氛很乏力,阿森建议听歌佐餐。
于是他特意在播放器里输入了“欢乐”,搜索了一首喜庆欢快、不失诙谐的歌曲。
“我的亲朋好友啊,现在过得还好吗?
房子车子有了吗?身边是否有个他?”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安华桥。
一总四句,句句诛心。
他未曾料到,这首名叫《马上有钱》的歌居然以这样直接的方式拷问了这三个年轻人,强有力的轰炸了他们的灵魂深处。配上歌手淳朴喜庆的嗓音,他们在这个七月里,恍惚有种提前过年的感觉。
阿森感觉有些不适,筷子跌落到泡沫餐盒里,沾满了黄焖鸡的汤水。
气氛有些僵硬。
他赶紧切歌,切出一首逼哥的《梵高先生》送给大家。
“谁的父亲死了,
谁的爱人走了,
不管你拥有什么,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三元桥、亮马桥、酒仙桥、立水桥。。。
“能者多尬,捂脸 /笑”
——鲁迅
【四】
“啪啪……啪”
楼道里有人用力的拍着巴掌,想要把头顶的灯光点亮。
一到冬天,写字楼里的打工仔零零散散的猫在楼道里抽烟,声控灯的时间很短,所以隐匿在各层的偷吸人员错落的拍手、跺脚,同时又要提放着保洁大妈和保安大哥。
这很矛盾。
一边做着不怎么光彩的事情,一边又主动的暴露自己。
他也是偷吸人员中的一个。
不过他更喜欢躲在黑里,在阴暗里无意识的爬楼梯,什么也不用想。
每一层的门口磨砂玻璃后面那层微弱的光,在环境里充当着一个神圣的远方角色。你不需要看清楚它具象的模样,只需向着它穿越这片无意识的黑。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到沉浸在这感觉中一路从一楼爬到十楼。
一楼的保洁阿姨靠着墙角扶着腰在稍作休息;
二楼的姑娘哭着对电话里说这个月的信用卡还不上了;
三楼的小哥眉头紧皱叼着烟准备拿一血;
五楼的男女情绪激动的说着老板的坏话;
六楼的大叔深吸一口缓慢的把烟吐出伴着一声叹息;
七楼的送餐员在尽力的看着纸条核对楼层;
八楼的碎烟头明灭着还在冒着热气;
九楼的大姐在偷笑着飞快回复微信;
恰好在十楼抽烟的同事诧异的看着他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从下面上来了?”
“嗯,我去下面溜达了溜达。。”
“去哪儿了?”
“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