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学院2021级宋金阳
QQ1922342501
山脚的冰壳显出许多小水洼,漾着细微水光。
我问莱婆婆为什么。她微笑,告诉我,也许春天就要来了。
说起那座山,我从未见过它冰消雪融时的模样,它也安然立在那里裹了几百年坚冰。我不仅不懂山是什么样子,也不懂春天是什么东西,只从古老泛黄的纸页中依稀窥见一丝和光。可惜书籍年岁太长,字迹早已模糊,薄薄的纸一触即碎。但据春天上次临幸这个世界已经过了六百多年,一缕自古书吹出春风就足够惊艳常年行走在雪原的人。
“春天”已经被算入神话的范畴了。
而冰壳却在我期盼中渐渐解冻,历经三年时间化作山间雾、林下溪以及浩浩荡荡的江河。春,在几百年寒冬重奏后姗姗来迟。原来世界上真的有所谓“春天”。山是黛绿色,湖心是深蓝的,太阳真的强烈,水波也会温柔。
我就像一棵披过十几年冬雪的树,陡然舒展开枝丫,根系间泥土的温度都变得具体起来。我对春天的热爱脱离预期,仿佛我本就是这个时令才会疯狂生长的植物。时间存在的本身就是消磨,六百年没见过春光的世界都染了层温暖的昏黄颜色。我也消磨,扔掉破旧的棉衣,再也不必思虑寒风呼啸的夜晚如何生火。
春天却不与我消磨,它只像来去匆匆的过客。这样的下午平平无奇,夕阳一如既往火红,火红到我以为日落后仍然温暖和煦。我倚在湖岸边余温未散的石头上打盹,再睁眼时,衣上的水已经变成结实的冰。风中的凛冽味实在太过熟悉,我瞬间知晓这酝酿了六百年的春天已然结束。我循来路走回我安家的洞穴后才得知抚养我长大的莱婆婆下午落入水里,降温实在太快,她安详的脸被封入坚冰,或许会再清晰六百余年。我等雪化冰消,她又苏醒过来向我微笑着说,也许春天要来了。
所以,我写,我写给春天。
写给春天,写我的热忱,写我爱它明眸含情动人;写给春天,写我的赤诚,写我锲而不舍愈挫愈勇;写给春天,写我的执拗,写我深情不渝至死方休。
我期盼它的鹅黄嫩绿足足一百年,在晶莹的冰雪间也忍受百年。我休书三万六千五百封,在冰盖上一笔一划刻下七千三百个正。日出日落,我接连写我将被退回的下一封情书。
至此,我写完最后一封信,掘开厚厚的冰层,把信塞进春天的信箱--仅存一点春天气息的土壤,并希冀顺利送至它手,最后一次传情。而它能抚摸到纸页裁出的毛边,读出我文字含情。
于是东风吹,褪去枯槁与黄灰,似是故人归。
但不过似是,却再也没有来。故人只与我一度相逢,旋即渐行渐远。倾泄一毫天光后就将美好尽数粉碎,乍一惊,我想起小时翻开的记载春天的古书,我歆羡文字间的美好时,书页破碎。
我想,春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严冬。
没有逢春的人习惯鏖战霜雪,一旦不慎落入春天的陷阱,就再也不想与刺骨寒风贴面肉搏。钢筋铁骨间沾了春雨的潮湿,太容易被腐蚀。就好像在笼里苟活过的鸟飞回山林也会饿成尸殍--有幸被春天的目光燎到一片衣角,就心甘情愿把刺不透的甲胄遗落在春野,连久违的冬都格外寒冷。
我欢天喜地告别痛彻我心扉的冰雪,企图贪婪享受冰河时代的又一春,却在乱花里迷眼,摔在没有浅草的冰原。
是与我逢迎的春时烂漫青山,又是我的第五纪冰川。
你啊你,熄灭篝火说给我温暖。
又吹寒我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