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盛夏已过,空气里有桂花的甜香,梧桐叶渐渐泛黄,有点像淼城的秋天。
本来对李烨涛还抱着期望的安宁,分手快半年了,一丝儿音讯没有,也渐渐死了心。
这天,沈雯雯、男友,还有军官一起来找安宁吃饭。阳光帅气,稚气的微笑里有军人的刚毅,跟李烨涛一样的军装,安宁顿时沉默了。自己是白底深蓝花色长裙,腰间是一条麻绳儿,不显赘肉又显得风姿绰约,颇有江南烟雨范儿,外罩一件白色长袖开衫,高跟,盘发,珍珠吊坠耳环。
“安宁,吃菜。”沈雯雯见同学看着安宁笑,招呼他,“凌志,你也帮安宁添点儿饮料嘛!”
“哦,没事,我自己来,”安宁歉然笑笑,“估计也是难得请假出来吧。”想起李烨涛,又走神。
“是,刚下基层呢。”凌志帮安宁添着饮料,笑,“你跟沈雯雯是大学同学,我跟她是中学同学。”
“哦。”安宁淡淡回道,“巧。”
一餐饭吃的没滋没味儿的。出于客气,安宁给他留了电话号码。
送安宁回去的路上,凌志问,“安宁,你是哪里人?”
“淼城,小地方。”安宁有些不安。
“哦,也不远啊,都是湖北。”他很随和地接话,“我是武汉人,家人也都在武汉,上面有个姐姐。”
连家里姊妹都跟李烨涛一样,安宁倒吸一口冷气。
“你呢?家里有兄弟姊妹吗?”他笑笑,继续问,“不会是独生女?”
“额,我有妹妹,刚工作,在老家。”安宁叹气道。
“哦,那还好,跟我一样,家里没什么负担。”凌志微微思索,“我83年的,你呢?”
“我么,84年。”安宁一听“负担”两字,心里没来由的抵触。对不熟悉的人,安宁就像仙人掌,人家一举手一投足,一句无心的话,哪怕只是微微皱眉,安宁的刺就长得漫山遍野。
“你觉得武汉怎样?”凌志又问。
“额,我肯定要去深圳的,我们大学同学都在那边,做外贸,全球飞。”安宁偷瞄着他的脸色,果然不大好看,嗯,这就对了。
“哦。”他很意外,掩饰着失落,“深圳么,也挺好,大城市么。”
我知道你们军人都喜欢稳定的姑娘,希望姑娘有稳定的职业,姑娘顾家,能贤惠温柔周到地照顾家里,自己才好安心服役。额,如果为了哥哥,我可以做到,但是你么,呵呵。
“安宁,你对凌志印象怎样?他对你印象可好了。”沈雯雯有些得意,“我就说不会给你介绍差的吧!”
“雯雯,”安宁想着凌志灿烂的笑容,有些恍惚,“他很好……”
“那就试试呗,”沈雯雯喜出望外,“没想到我第一次做红娘就这么顺利啊!看来我有潜质啊!”
“雯雯,不是,我是说他很好,但是我……不合适。”安宁苦笑,你可别好心办坏事。
“为什么啊?”沈雯雯大惊,“他的级别不比李烨涛差啊,又在武汉,不是很方便吗?到时候你们买房子在武汉,我们也近啊,你也不用回淼城啊。”
“第一呢,军人合适的职业,肯定不是服务员,”安宁心里很惆怅,“其次呢,我喜欢李烨涛不是因为他是军人,只是阴差阳错他入伍而已。”
“额……”沈雯雯情绪有点受打击,“你不考虑下嘛?看来你还是没走出他的阴影啊。”
“雯雯,对男友,我只有三个要求:湖北男孩子免谈;军人免谈;西安读过大学的免谈。至于家庭背景,是不是有钱不重要。”安宁淡淡笑道,“我命中注定要远嫁的。而且,过年后我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可能会去深圳,所以,你介绍了估计也是白搭。”
“去深圳?好吧,”沈雯雯大惊,又挺羡慕,“咳,也好,武汉小地方,机会也是少的,你这么有能力,是应该闯闯的。”
“武汉跟淼城太像了,”安宁看着路边铁锈般的梧桐叶,有点感伤,“我常常触景伤情。错觉自己还是那个在淼城中学梧桐树下等待心上人的少女,而李烨涛还在淼城二中门口的合欢树下笑微微地等我。深圳么,碧海蓝天,银沙海浪,高大的椰子树,永不疲倦的三叶梅,决绝的血红的木棉花,像是到了另外的国家。所有人都在海风里舒展,笑容那么灿烂,会让我不那么想起太多往事。”
“好吧安宁,”沈雯雯轻轻叹息,“凌志是个好男孩哎。”
“谢谢你,也谢谢他。是我没福气,祝他安好。”
寝室有一间空出来了,柳姨悄悄跟安宁说,“你爱看书,我帮你打扫出来了,反正公司也要出钱的,你单独住一间,我照顾你。”
“真的吗?”安宁又惊又喜又担忧,“经理级别才能单独住呢!”
“没事,出事了我担着,”柳姨慈爱地一笑,“你现在寝室住着8个人,每个人巴掌大地方,她们又吵吵闹闹谈恋爱什么的,我怕吵你看书。”
“谢谢柳姨!”安宁眼圈有点红,自幼没有母亲,姥姥总是悲凉微笑,姨只有寒暑假才能见到,平日见到的,不论男女老少,哪怕是爸爸,都是嫌弃鄙视和踩踏打压,从来没有人心疼她的,连句暖心话都没有。
“我要是有你这样乖巧的女儿就好了!”柳姨微笑。
“那你就做我干妈嘛!”安宁顽皮一笑,“反正我没妈妈咯。”
“真的吗?”柳姨大喜过望,又有些不好意思,“真的吗?”
“干妈!”安宁大大方方一笑,“我以后就是你的干女儿咯!”
两人手牵手去逛花鸟市场,有男孩在安宁身后叫,“美女!”又吹口哨。
柳姨有些得意,回头望,“安宁,他向你吹口哨呢!”
“柳姨快走吧,”安宁淡淡一笑,“这人无聊。柳姨年轻一定很漂亮。”
“我年轻啊,不是自夸,确实还算可以。”柳姨微微叹气,“那时候把感情看得重,介绍的有钱有势的,我都不看。”柳姨常常洗完头发后披散着晾干,一头齐腰黑发,身材瘦削,从后面看还以为是妙龄少女呢!
“哈哈,柳姨后悔了吗?”安宁捂嘴笑。
“后悔么也没有,只是孩子的起点低了撒。”柳姨说到儿子满脸心疼,“现在大学毕业工作这么难找啊。”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了花鸟市场。
小乌龟懒懒地趴着晒太阳,小仓鼠在木屑里快活地刨来刨去。小兔蹲在笼子里气定神闲地嚼胡萝卜,小奶狗胖乎乎的滚在一起。安宁看着娇憨的小动物,心情大好。
待往里走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高高低低的植物正茂盛,闷热。安宁嘀咕道,“为什么人家养得好好的,我们大学的时候,仙人掌都养不活呢?”
选半天,选了一盆文竹。枝叶纤细,挺拔秀丽,疏密青翠,姿态潇洒。大约20厘米长15厘米宽的小红砖盆,土面覆着青苔,绒绒的,甚是惹人怜爱。叶子微微下垂,罩着整个花盆,看起来像报得三春晖的游子,呵护着母亲似的。
安宁工作上了手,也暂时没有勾心斗角了,想去学点什么,培训班都贵得很,而且自己的时间也并不能保证。因为尤其是节假日,旅游团队反而更多,也更忙。
每日工作回来,柳姨已经将衣服叠好放在床上,被子也叠好,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窗户打开通风。安宁的心总是很暖。待洗完澡看书,常常会恍惚,哥哥,你真的不要你的傻妹妹了么?你好狠心!再不回来我就去做别人的妻!远远嫁了,一辈子再也不见你!因为我恨你!还是你一直介意,没有办法面对……好吧,那是你的自由,我也没有资格去强求什么……可是,我们认识14年,相恋7年你都无法跨越心里的坎,我又怎敢相信下一个男孩会接受我的缺憾,而不是贪恋肉体之欢,爱慕年轻时的容颜呢……你可不可以回来,哪怕只是告诉我你有女友了呢……
安宁走投无路,又不肯谈恋爱,加上Tracy的流言蜚语,虽然不在一个部门,处境也依旧艰难。苦闷就去书城,脱了鞋子,踩着深棕色的干净地板,坐在地上,捧书看。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有缘,《诗经》里的这篇“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 子不我思,岂无他士? 狂童之狂也且!”让安宁想哭又想笑。
“哥哥,你若是想念我,就回来找我。你若不想我,我也不是无人爱的。你若是想念我,就来看我。你若不想我,我也是有人想的!”即使跨越千年,此情此景下姑娘的泼辣和热切的爱恋,依然让安宁感同身受。可是,我再也不敢那么泼辣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眼眶微热,抵着膝盖,眼泪润湿了膝盖。
销售部人手不够,安宁也常常跟销售精英冷一鸣出去见客户。
冷一鸣是武汉人,在工作中不苟言笑,面对客户时总是微笑的,但也不卑不亢。这天去见客户,安宁忍不住问,“为什么你那么爱笑?”
“客户就是我的财神爷啊,钱来了,我还哭么?有病么?”冷一鸣好笑道。
“不是,我是说,我见过很多种微笑,尤其是成年人,微笑里总有不同含义,但是你的微笑,很纯。”安宁有点喜欢他的笑容,跟李烨涛很像,没有杂质。
“安宁,这么跟你说吧,婴儿的笑容见过么?”冷一鸣皱皱眉,“婴儿的笑容最讨人喜欢,因为没有任何企图,如果客户喜欢你的笑容,觉得你很值得信任,这个单,就成了!”他一拍大腿,一咬唇,好似又谈了大单一样。
哈哈,安宁第一次认同笑容就是财神爷。培训的时候培训过希尔顿创始人也是一介平民,因为他妈妈教他对任何人都要微笑,逐渐人缘越来越好,事业越来越顺,以至后来创立希尔顿。
可是现在哥哥杳无音讯,学历证毕业证被扣,工作逐渐乏味,想提升自己也没渠道。做酒店么,在见识浅薄想象力又极其丰富的村人心里,大概是小姐吧,也难怪爸爸那么生气,那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呢?
默然无语,到了那栋写字楼,保安斜一眼,“去哪里,干什么的?”
安宁心里直打鼓,只见冷一鸣递上去一根烟,“2202,找王总谈个合同,昨天我来过的,大哥可能忘了。”
保安神色缓和了些,瞟向安宁,“这位小姐一起么?”说到“小姐”两字时,嬉笑。
安宁浑身不舒服,微微愠怒,不好发作。冷一鸣一见保安的视线看向安宁,立即明白了,打着哈哈,“她刚毕业,是我助理,小姑娘家话不多,得罪得罪。”
进了楼梯,安宁长舒一口气,“你昨天来过的?”你来过,那么我们就不会被赶出来了。
“哪有,”冷一鸣漫不经心,“公司给的资料,是个大客户,我也是第一次拜访。”
“啊!”安宁惊呼,“那你还说昨天来过的?”
“哈!”冷一鸣看着安宁只是好笑,“每句话都是实话,事儿办不成,还累个半死,何苦来哉?不过,你跟我搭档,人家就会觉得我们是情侣,或者同事,不大会想到我是跑销售的。挺好。”
“情侣……”安宁琢磨着他的无心之语,脸红了。
找到2202,公司正在开会,冷一鸣又跟前台嬉笑搭上话了。英俊又爱笑,说话人家又爱听,难怪业绩那么好。安宁默默坐在红木沙发里,抿一口水,温的,含在嘴里半晌才吞下去,微微不安。
大概等了十来分钟,散会了,冷一鸣早已经从前台姑娘嘴里将公司架构,负责人以及长相了解清楚了。只见他疾步上去拦住一位穿着黑色衬衣的男人,笑道,“韩总,好久不见,我是昨天给您打电话的冷一鸣,小冷,今天您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把住宿协议签下?”
韩总不耐烦地刚想答话,又见了怯生生跟在后面,笑得有些含羞有些尴尬的安宁,换了笑脸,”好吧,拿来。“
签了协议,韩总接到个电话,一听,大声训,“那你们给我加快进度,孙子那句话怎么说的?我们跟竞争对手实力相差无几,缺的就是气势!激水之疾……”
他有点卡,安宁赶紧上前一步,屈身提醒他,“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
冷一鸣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攥着一把冷汗。
韩总打完电话,赞许笑了,“小冷啊,这位姑娘有才气,是?”
“韩总谬赞,”安宁赶紧自我介绍,“省立师范英语本科生安宁,现在是冷经理助理。”
“哦,英语,但我看你看国学也不少啊?”韩总饶有兴趣。
“爱好而已,雕虫小技,韩总见笑了。”安宁有点含羞,红了脸。
回来的路上,冷一鸣冷着脸不说话,为什么签了单还不开心呢?
安宁刚想开口,冷一鸣先将她的话堵住,“以后不要卖弄小聪明,谈生意就是谈生意。”
安宁被堵的慌,又觉得委屈,愤愤不答话。
到了酒店,冷一鸣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下,“你注意下那个韩总。”
“注意什么?”安宁没反应过来。
“反正我点到为止了。”冷一鸣又恢复了冷冷的样子,“前台说老韩轻易不夸人。”
不管怎么说,韩总那边的客户和员工来店的确实是多了起来,为了结账方便,甚至会每个月固定预支一笔钱在这里,遇到住宿,直接结账,月末核对就是。这就以免酒店被动,到了月底还得拿着账单求爷爷告奶奶的去结账了。
可是,冷一鸣并不以为然。安宁有点后悔当时那么为他争取了,哼!
安宁一日单身,就一日有人惦记。采购部程涛听说了安宁去相亲的事,赶紧买了小零食来找柳姨。
程涛是武汉人,大专毕业应聘在酒店做采购员,帅气阳光,酒店也不少姑娘惦记。见过安宁演讲以后,就一直惦记着。既然安宁对自己没什么印象,就从柳姨攻破吧!
“柳姨,安宁有男朋友吗?”程涛含笑问。
“没有听说呢,追她的倒是不少,上次同学也给她介绍了,她没答应。”柳姨想起安宁,慈爱地笑了。
“咳,我也没女朋友呢,家里催得慌……”程涛故意说一半留一半。
“你不是看上了安宁吧?”柳姨到底是过来人,一眼看穿,“好眼光!”
“咳,我有情她无意啊,”程涛甜蜜地叹气,“安宁都不正眼看酒店的男孩子呢!”
“哦,”柳姨只是抿嘴笑,“她应该不是不正眼看你,她是没用心思在这上面撒。这姑娘,我总觉得她呆不久的。”
程涛一无所获,但是柳姨对他也没拒绝,于是就往柳姨处跑得勤了。
“安宁,”柳姨喜欢安宁,也觉得程涛家境不错,愿意帮他们搭线,“程涛,这人你觉得怎样?”
“哪个程涛?”安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那个采购部的程涛啊。”柳姨笑微微的,“武汉人,大专,家里婚房都备好了,也没什么负担。”
“哦。”安宁想起来了,“不了解撒。”
“他喜欢你呢,”柳姨窃窃私语,“大家都知道,就你蒙在鼓里。”
安宁只是笑,并不说话。
这天,见安宁下班回到宿舍,柳姨赶紧将一碗汤交给程涛,“去,就说是我叫你送的。”
安宁洗完澡躺床上看书,有人敲门。
“柳姨?”安宁一边叫一边开门,却见门口一个高高的男孩子,有点面熟但一下子想不起名字,淡淡问,“你是谁?”
“啊,柳姨让我给你送乌鸡汤。”程涛暗暗嘲笑自己居然有点紧张,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了。
安宁这才看到他可怜兮兮端着一碗乌鸡汤,松了口气,“进来吧。”又将门完全敞开。
安宁依旧躺着看书,瞟也不瞟他一眼。他倒是自在,在小屋里转来转去,溜一眼安宁的小书桌,没话找话,“快喝吧,冷了就腻了。柳姨还等着洗碗呢。”
安宁斜了他一眼,默默喝汤。
“安宁,你属老鼠吗?”程涛明知故问。
“嗯。”安宁头也不抬。
“难怪吃起东西来,像老鼠。”程涛调侃。
“……”我和你很熟吗?轻佻!安宁翻翻白眼,红脸了。
“柳姨对你真好啊,经理级别才能住单间啊。”程涛又说。
“你去举报啊,”安宁呛他一句,“举报我不够级别住单间嘛!”
“我哪里舍得……”程涛暧昧道,一转眼看见文竹,“你这竹子养的可真好。”
“那叫文竹!”安宁在心里嘲笑,“都是柳姨照顾。我喝完了,是你去送碗还是我自己去?”
“我去我去。”程涛笑眯眯地接过碗,“吃的可真干净。”
不一会儿,他又来了,带一把干果,依旧是理直气壮,“柳姨说让你消消食。”
安宁不好发作,冷冷接过干果,“谢谢,天晚了,请回吧。”
后来程涛常来,安宁拉不下面子去赶,渐渐对他也留心起来。
“安宁,程涛今天给你送了一束花,我帮你插在书桌上了……”
“安宁,你今天休假,程涛本想约你的,结果你出去得早,他还问我你去哪里了呢……”
“安宁,你今天带团辛苦了,程涛嘱咐你好好休息,咳,他是真上心呢……”
柳姨喜欢程涛的左右逢源,也觉得跟安宁挺般配的,常常在安宁面前说他好话。安宁的心,渐渐对他与对别人不同。
若是韩总带队来店,必定指定安宁带团。其实不少大客户来了,都是指定安宁带团。因为她熟悉酒店情况,又热心肠,客户任何反馈都能及时回复。出了任何岔子,她也总能迅速找到弥补的方式。
可是冷一鸣说过让安宁注意韩总,所以她总是有点不自在。渐渐地,她发现了冷一鸣所说的“注意韩总”是什么意思。
“安宁,你去帮我换点零钱。”麻将桌上,韩总总喜欢将安宁留在身边。添茶倒水,洗水果换零钱这些事明明是客房服务员的分内工作,可是他总是遣散客房服务员。
他是大客户,安宁没辙,只好对客房服务员说,“我来吧,有事对讲机叫你。”
一屋子人,谅他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何况安宁有对讲机,只是默默做分内事,不卑不亢。
“安宁,我饿了,给我来碗葱花面吧。”韩总又说。
“好的,什么调料也不要嘛?就简单一碗面吗?”安宁确认道。
“恩,水油面盐葱花就好了。”韩总忙里偷闲,冲安宁一笑。
待面端上来,满满一汤碗。韩总啼笑皆非,在一桌子客人的压抑的笑声里无所适从,“安宁,你那么聪明的人,当我是没吃过面呢?这么多,哪里吃的下?”
安宁自知工作失误,只是笑,“不好意思韩总,我忘记跟厨房确认只要一小碗。”
牌局结束,韩总抽出几张给安宁,“你辛苦了。”
安宁脸色大变,“不要,韩总,我是有工资的,您对我服务满意,跟老板说就是。谢谢。”
“哎呀,叫你收就收,”其他客人见安宁不给面子,都恼了,“那是韩总看得起你。”
韩总固执地看着安宁,安宁知道自己再推脱就伤了他的面子,微微一笑,“谢谢韩总厚爱。”拿着钱却像是火上烤。
“给你你就拿着呗,”冷一鸣不以为然,“反正他有钱。”
“你不是叫我防着他?”安宁嘟哝道,“这钱名不正言不顺的。”
“我叫你防着他,没叫你防着他的钱啊!”冷一鸣哭笑不得。
额……
眼见得就要过年了,安宁不想回去过年,“做酒店”这三个字,不知道又要在经济萧条唯有想象力超级繁荣的村里闹出些什么轩然大波。
“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鲁迅先生的文字,即使在现在也是切合场景的。
安宁请了假提前回去,一路上熟悉的风景,大学四年来,来来去去,李烨涛从淼城到西安来来去去,大概会有跟自己一样的无奈吧。造化弄人。
家里只有两碗菜,白菜叶子,白菜帮子。安宁看着外面下大雨里面就要下小雨的衰败土屋,看到安援朝恨铁不成钢的嫌恶,看到继母认为妹妹比自己有出息的趾高气昂,难以下咽。
原以为读了大学,努力工作就能改变家里灰暗被村人踩踏的命运,而现在,尚能自保而已。父母依旧挣扎在温饱线上,妹妹也依旧在暗无天日的化工厂里,健康被一寸寸蚕食。什么时候能给家里盖房子,遥遥无期。榨干家里一切积蓄又回报了什么呢?巨大的愧疚淹没了她,酒店肯定不能长待了,拿了毕业证就去闯深圳吧!
晚上,妹妹回来了。
“姐姐回来了!”她才20岁,真是朝气蓬勃,即便三班倒的困苦也并不挫伤她的阳光和快乐。只是经常上夜班,脸色微微苍白。
“对的,我过年要值班,就不回来了,你在化工厂还好吗?”安宁有些心疼,又有些愧悔,当初要是去读武大硕士,自己的命运和妹妹的命运何至于此!而最后,不也是没有跟李烨涛走到一起么!
“啊!”妹妹有些失落,“我么,就那样,别人过得我就过得,家里就这个样子,有个工作就行哒。”
“要不是你读书花光了钱,你妹妹能落在农村么?少在那里猫哭耗子假慈悲!”继母一边给妹妹夹菜一边骂。
妹妹回来,饭菜丰盛多了,继母变戏法似地做出了鱼,肉。安援朝只是埋头吃,不答腔。
妹妹的懂事和家里的衰败让安宁坐卧不安,下定决心要去闯深圳,哪怕只能睡大街,她就不信自己能睡一辈子大街!
“爸爸,我想去深圳。”安宁小心地跟安援朝商量。
“你从小就是个野物,心大得很,读个本科吧,你好工作不做,要去做酒店!”安援朝张口就骂,“现在稳定了吧,你要去深圳,喝西北风么?去吧去吧,死外头都没得人管的。”
“那……”安宁被骂的很难受,“你说我怎么办?”
“我说你嫁在武汉蛮好,”安援朝振振有词,“又近,又是大城市,你又有那个事,哪个愿意娶就不错了。”
安宁无言以对,哥哥尚且不能释怀,爸爸又这么说。自己在家人眼里,就是累赘。过好了被嫉妒,过不好被踩踏……下一个人出现,如果他真心待我,就嫁了吧,起码也有自己的小家了……
一路上心绪难宁,就嫁在武汉算了,嫁在武汉算了,算了……安宁想起淼城中学的梧桐树,想起淼城二中的合欢树,心痛如绞……泪眼婆娑。
哥哥,我等不到你,跟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跟谁在一起还不是结婚生子,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一生呢!有爱情么,再苦再累多出些甘心情愿,没爱情么,再苦再累,婚姻的责任总归也要尽到的……大概再也不敢这样拼尽全力去爱一个人……
返回武汉,失魂落魄地一出车站,程涛在人群里欣喜地叫,“安宁,安宁,我是程涛,我来接你了。”安宁惊讶地抬头,迎上程涛灿烂的笑容,这样偌大一个城市,有人等你回来,这种感觉比送鲜花水果写情书要温暖多了。想起西安,李烨涛也是在外面寸步不离地苦等将近3小时,眼眶微热,所有的刺都放下了。
“你喜欢我?”安宁仰着头,挑衅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到?”
“柳姨说的。”程涛小心翼翼揣测安宁的脸色,“我喜欢你,全酒店都知道,可是你不给我机会。”
安宁以为他会忸怩,会顾左右而言其他,那自己甩头就走。谁知他承认得这么爽快!
又想到爸爸的不耐烦和哥哥的杳无音信,想到家人的嫌弃和冷嘲热讽,上前一步投入他的怀抱,眼泪止也止不住。哥哥,你再不来,我就不是你的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