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黄昏,暮色仿佛一团淡青色的纱雾,缓缓地弥漫开来,又像无声的墨滴,悄然晕染了天际。晚霞正在天边燃烧,熔金一般,却并不刺眼,只将瓦檐染成一片酡红,恰如醉颜。庭院里那棵老槐树被斜阳拖长了影子,细碎的光斑在树影之间跳跃明灭,树影则默默爬过墙壁,爬上人家的窗棂,温柔地抚摸着墙垣和窗棂上的时光。
庭院里,一位老者倚着藤椅,手中蒲扇轻摇,扇底的风似乎也沾染了黄昏的慵懒。他口中絮絮叨叨,讲着些似有若无的往事,言语之间不时夹带着几声低低的咳嗽。而孩子们却顾不得听,只顾追着那只断了线的风筝奔跑,笑声如散落一地的珠子,滚得满院子都是。风筝在风中摇摇欲坠,孩子们脚步踉跄,追逐着,那欢跃的身姿渐渐融入了暮色之中,仿佛要一直追到天边那片燃烧的霞里去。
蝉声不知何时已悄然歇了,晚风却开始轻拂,空气中浮动着炊烟的气息。暮霭一层一层加浓,沉落下来,终于把白日里那几处喧闹的声息也悄然吸了去。这时,我偶然瞥见西边天空,那霞光竟如沸水般褪尽了颜色,仿佛一张绚烂的画纸被清水洗过,只剩下灰白的底色。天空由赤金渐次转成灰白,又由灰白转为靛蓝,暮色竟自四面八方合拢来了,如同缓缓闭合的巨大眼帘。
我心中不由暗惊:方才还是满眼炽烈的霞光,怎的一转眼便消失无踪了?那明艳的光焰,终究被时光悄无声息地收拾尽了。正如老人言语中那些昔日的光彩,也如孩子们追逐而逝的童年,在记忆里终将沉落于苍茫暮色之中,只留下模糊的印迹。然而,纵使晚霞退去,夜色沉沉,人心深处却自有霞光永驻;那霞光不是别的,恰是眼前孩子们笑闹着追逐风筝的鲜活身影,是老人藤椅上摇落出来的故事片羽,是这平凡人间烟火升腾的暖意——它们沉入记忆深处,反而在回望中如金砂般沉淀下来。
白昼的光终究要被收进夜的囊中,但有些光亮却不肯熄灭,它们钻入人心深处,在记忆的暗房里悄悄显影。那风筝飞入暮色的弧线,那老人言语中闪烁的旧事,它们虽在现实中消逝,却因被心灵所拾取,在记忆的暗室中开始显影为永恒。
我抬头望去,晚霞果然已全然褪尽,天空此刻只剩下几颗稀疏的星子,如同散落的银钉。然而,此刻天地静默,人间灯火初上,却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什么——原来每一盏灯火的亮起,都是对逝去光霞一次温柔的回应;它提醒我们,纵使白日辉煌被夜色尽收,人心却自有光明,能照亮记忆的幽径,能点燃明日的晨光。
晚照沉下去了,我们便点起灯来,将人间的故事继续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