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51期“矛盾”专题活动。
正午的阳光热辣得像团烧红的炭火，把工地的混凝土路面烤得发烫。钢筋笼的螺栓连接头在强光下泛着刺眼的冷光，摸上去却能烫得人一哆嗦。
质量总监老周戴着老花镜，正在仔细地检查钢筋笼焊接质量，额前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焊缝上，“滋啦”一声化成一丝白烟。焊工班长老吴在一旁跟着，这批钢筋笼的质检完成，就可以交付给下一道工序了。
老周用焊渣锤在焊接面轻轻敲打，焊渣扑簌簌落在地上，露出夹在钢筋间凹凸不平布满气孔的细细焊缝。看来，这批钢筋笼明显是为了赶时间在粗制滥造，焊缝的宽度和高度都远远不够，这样的笼子，只怕还没起吊，焊缝就要脱落甚至笼体散架，他脸色一沉，跟老吴说：这批笼子制作质量太差，要不全面补焊，要不拆了重做！
老吴停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没过多久，远处传来施工员小林的声音，“周总，您怎么又通知返工了？”不一会，小林手里夹着记录本，拎着几捆扎丝跑了过来，红色安全帽下的脸涨得通红，额角的汗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一把夺过老周手里的小锤，锤柄上的汗渍让他攥得更紧：“这节钢筋笼都焊完半小时了，孔口那边老张和老李的焊枪都歇着呢，再耽误下去，今天根本下不完3 根桩的笼！您看这会的太阳，再晒下去人都要中暑了！”
焊工老张和老李也跑了过来。老张摘下焊帽，额头上的汗珠滚进眼里，他揉了揉眼，凑过来说：“周总，林工说得也在理，这焊缝看着也还行，要不先凑合用？等浇筑完这根桩，晚点天凉了咱再过来补焊。这鬼天气，太热了。”旁边的老李正蹲在阴凉处，拿着藿香正气水往嘴里灌，身上的T 恤早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能看清脊梁骨的轮廓：“是啊，周总，我家小子还等着这个月的工资交学费呢，要是进度上不去扣了钱，我这月都没法跟家里交代啊。”
老周的脸阴沉着：“不行，这批笼子焊得太差了，要不重做，要不补焊。”他的声音沉得像桩孔里的泥浆，带着一丝被高温炙烤的沙哑，“昨天技术交底时就说了，主筋焊接必须达到规范要求，你们自己看看这焊缝！”他指着钢筋焊缝，用焊渣锤轻轻敲打着吗，“这样的焊接一掰就裂，真的要用，只怕是一起吊，就散架了。真要勉强下到孔里，只怕是也要严重影响桩身质量，到时候桩检出问题，咱这饭碗都只怕保不住。”
老吴仿佛不服气，随手在地上拾起一个小撬棍，插在钢筋之间稍微用力掰了掰，钢筋果然从焊口处分开一道裂缝。他挠了挠头，汗顺着下巴滴在地上，瞬间蒸发：“行吧，听您的，老张。老李，我们抓紧补焊。”说着便默默拿起焊帽，重新扣在头上，焊帽里的热气让他闷得直喘粗气。
小林见状，急得原地转了个圈，日志上的进度表被他的指甲划出一道印子，手心的汗把纸页捏得发皱：“这怎么行，补焊一节至少得半个小时以上！今天已经比计划慢了一根桩了，再说混凝土罐车都到了，还在外面等着，再拖下去，混凝土都要初凝没法用了！”
说罢他突然凑近老周，手指拽着老周的工装袖口：“王经理刚才可是打电话来了，今晚要是完不成3 根桩，按计划绩效奖都得扣，您不要忘了，家里还等着你的工资呢！”
老周的手顿了一下，怔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夏天，也是这样的高温天，也是为了赶进度，钢筋笼焊接没达标就投入使用。后来钢筋笼在起吊过程中，笼体散架，从空中砸了下来，当时负责下笼起吊的两名焊工没躲过去，一个重伤，一个不幸死亡。他为此也差点丢了工作。那天，在工人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业主代表指着他的鼻子骂的话还历历在耳：“你们混账，这简直是拿人命当儿戏”，那声音，像根钉子，钉在他心里三年，拔都拔不出来。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热空气呛得他嗓子发疼：“我不管，这批钢筋笼焊接质量太差了，必须补焊合格才能下！”
小林冲过来，一把抓住老周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老周粗糙的皮肉里，两人掌心的汗粘在一起：“您到底想干什么？这批笼子如果要补焊好，今天就只能完成2 根桩了！项目部要是追责，咱们谁都跑不了！”
“跑不了也不能拿安全开玩笑！” 老周猛地甩开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的青筋在烈日下格外明显。他拉着小林走到钢筋笼旁，指着钢筋笼吼道：“你知道这钢筋笼是干什么的？是桩基的骨架！这样的钢筋笼真要用了，出了安全质量事故，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进度重要，可人命就不重要了？”
他的话音刚落地，远处传来混凝土罐车的鸣笛声，一声比一声急。罐车车身被太阳晒得发出炫目的光，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脸上的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流，浸湿了衣领：“小伙子，到底还卸不卸料了？我后面还有两个工地要跑呢，再等下去，我这罐车里的混凝土都要报废了，今天的活也都干不完了！”
老周朝着罐车司机摆了摆手，把小林拉过来，指着焊缝，热浪裹着焊渣的味道扑面而来：“三年前的事你不记得了吗？人命关天，现在重焊，顶多耽误1 辆罐车，我跟司机师傅说说，补他一点运费，让他找个附近的工地先卸料，要是现在把不合格的笼子就这么用，到时候损失的就可能不是一车混凝土的钱了，项目部照样得追责，咱们还是没好果子吃。”
小林盯着那道缝隙，手指紧紧攥着手机，屏幕被汗浸得有些滑，他又用力捏了捏。他想起刚才按掉的电话，想起王经理催进度时的声色俱厉，也想起老周说的“人命关天”，还有工人们在高温下疲惫的脸……。他深吸一口气，热空气让他头晕了一下，扶着钢筋笼稳了稳：“不好意思哈，师傅，出了点问题，您先把车开到附近工地卸料吧，我给您买瓶冰水，耽误您的时间，这车我们回头给您补点运费吧！”罐车司机哼了一声，骂了句 “这鬼天气”，又把头缩了回去，慢慢把车开出工地去了。
小林跑到工地小卖部，拎了几瓶冰水过来，分给老张和老李，又递给老周一瓶：“周总，您先喝点水。张哥，李哥，麻烦你们再帮忙检查检查，不合格的咱们全补焊一下，今晚辛苦点加个班，忙完我请大家吃夜宵喝冰啤酒！”
老周接过冰水，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舒服得他叹了口气。他看着小林给工人们分冰水的背影，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焊工班的工人低头在钢筋场忙碌，阳光透过钢筋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一道道光影，交互缠绕。焊接的滋滋声，和远处的蝉鸣声混在一起，清脆而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