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果儿叹了口气,起身点了一根烟走进卫生间,听着马桶里尿液冲击水面的声音他皱起眉头心想:是自己快乐的标准太高了吗,还是说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为什么高考这么大的好事自己都不快乐呢?不,自己是快乐的,只是不懂得如何表达而已。不对啊,真正的快乐是不受控制的,是忘我的大笑,笑到无力的那种,这种时候有过呀。
他摇了摇头,一阵叹息。
在木果儿的世界里,事情只分值得做和不值得做两种。学习、看书、锻炼身体这些是值得做的事情,虽然当时并不觉得快乐,甚至还有些痛苦,但这都是对他的将来有好处的事情,其实到底好在哪里他也不十分确定,因为未来可能会很遥远。但是,当他在做这类事情的时候心里面确实感觉很踏实。
久而久之,他变成了一个无趣的人,兴趣在他的人生里都是匆匆地来,灰溜溜地去。从小到大稍微能坚持久一点的事情都和兴趣无关,因为所有的兴趣都被他和关心他的人定义为虚度和荒废。比如打游戏、画漫画、看小说,虽然身陷其中时他感觉很快乐,但结束之后的罪恶感又让他无比难过。他把这种快乐总结为“没用的快乐”,他一直努力想戒掉这种“没用的快乐”,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现在他几乎已经成功戒掉了这些“没用的快乐”,正在变成一个自以为是的实用主义者,可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反而越来越觉得生活无聊,快乐的事情越来越少,偶有快乐也不会了表达。
他躺回床上,努力回想着那些让自己感到彻底放松的快乐,可越努力想就越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脑中一片空白,似乎之前的二十七年一眨眼就过去了,什么快乐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但他确信自己是经历过那种快乐的,他对这种感觉有印象,只是还没想到一件具体的事情,这种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就像是一个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叫不出来的名字。语塞,对!像便秘一样地难受的语塞。
他侧了个身,看着桌上红色的烟盒眼睛一亮,脑中出现一个画面。
凌晨四点,推开粉绿色的宿舍房门,屋内烟雾缭绕,灯火通明,四个人,四台电脑,四只左手的指间燃着四根香烟。
“卧槽!”木果儿晃掉烫手的烟灰,又紧着嘬了一口烟屁说:“这长白山着得太快了,我只抽了一口就没了。”
“长白山着的就是快,要不要来一根白云,这烟瓷实,绝对练肺活量。”飞飞说。
“家家家,都回,都回。”立兄大喊。
“我没带回城。”
“我也没带。”
“那就我自己回去也没用啊。”阿哲一脸无奈。
“哎……”
“哎呀,打不过啊,睡吧。”
“再来一局,能打过,我已经有办法了,这次你们都先把基地和铁匠铺的级别升上去,然后造塔,一定要把塔的级别升到最高,这样肯定能守住。”
“好吧。”
四个人伸了伸懒腰又各自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
一个小时之后,屋内又是一阵叹息。
“哎呀,打不过啊,睡吧,明天还有课呢。”
“再来一局,再来一局,最后一局,肯定能打过,刚才都是我的,我最后没有木头了,要不然肯定能赢。”
“明天再打吧。”
“再来一局嘛,就最后一局,不管输赢,打完就睡。好飞飞,打嘛,打嘛。”立兄回身摇着飞飞的椅子,撒娇的语气和表情十足像一个变态,让人无法拒绝。
“好好好,那就最后一局啊。”
“好,飞飞最好了,来来来,给你点根烟。”立兄整个人兴奋得手舞足蹈,不知该如何是好。
“给我也来一根,我没烟了。”阿哲说。
“一根哪够,接着。”立兄把剩下的半盒烟扔过去。
“不用这些,三根就够了。”
“没事儿,我这还有一盒,最后一局,大家要打起精神来。”
随着敌方大boss的应声倒地,屋内的四人拍着桌子高喊“牛逼!太牛逼了!”此时的窗外已经是一片明亮。
四个人回头相视一笑“你们这是得有多无聊啊,玩抗日都能玩一晚上。”
“是啊,你们太无聊了,睡觉,睡觉。”
“我去吃早饭,你们谁去?”
“给我带一份吧。”
“一起去吧,顺便研究研究今天晚上玩什么?”
“滚……”
想起大学宿舍四个人熬夜打通关时的喜悦,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随着笑声所有快乐的记忆也都被重新唤醒。
高中晚自习后的男生宿舍里,几个人边唱着被改了歌词的流行歌曲,边脱衣魅舞,不雅的声音和动作层出不穷,不时有新回宿舍的同学加入,高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常常因为过于投入而忘了时间,最后不仅没有洗漱,还带着一身的臭汗进入梦乡。
六月份某个午后的大学足球场上,已经毕业的学长和即将毕业的学长组成一队,与学弟们来一场足球告别赛,这是一场最纯粹的足球,没有名次的要求,也没有恩恩怨怨,以轻松的心态快乐奔跑,尽情欢笑。赛后梳洗完毕学校门口集合,找一个能容纳二三十人吃饭的地方,通常会去潭州酒楼,饭桌上气氛热闹,学长们把各自在球场上的位置交接给学弟,一段祝愿,一段保证,一满杯酒,交接完成。接下来是几个队内传统的喝酒游戏,大一新生因为没有掌握到游戏的窍门而喝多,醉了的回宿舍睡觉,醒着的再找个地方看世界杯开幕比赛。通常会去某个学长的家里,几个人看困了就睡,看饿了就再吃一顿,两场比赛下来,天已经朦朦亮。在学校旁边的“杭州大饭店”点一屉小笼包,一碗鸡蛋汤,回宿舍睡觉。
同一首歌的包房里,青年男女都精心打扮,男生来自中央美院,女生来自人民大学,第一次见面的羞涩让两拨人各自守在沙发的一头坐着。几首歌,几杯啤酒过后,虽然每个人的内心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但青春习惯性的等待让他们的外表仍故作矜持。
“气氛太他妈糟了,来来来,男女都岔开坐,我们开始玩游戏。”负责联络的两个人推拉着各自的舍友。
真心话大冒险让年轻人从身体到精神越来越亲密,抽到的两个人扭捏地享受着言语挑逗的快意和身体接触的刺激,没有抽到的人在旁边大声起哄的同时,心里有一丝庆幸也有一丝遗憾。
几轮游戏下来,大家已经没有了刚见面时的拘束,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喜悦和活力,热闹的氛围和内心的冲动让肢体和语言的尺度越来越大,男下女上,女下男上,男和男,女和女,多长时间,多少个人,哪些地点,不断被突破的眼见让每个人既怕又想,如同身处在伊甸园中的新人。
欢乐的往事像泉水一样涌出脑海,在七彩的天空下慢慢膨化,最后化成粉红色的沙滩和海面,木果儿躺在分不清是沙滩还是海面的快乐里,静静地享受着这美好,左手一把欢乐,右手一把欢乐,欢乐顺着指缝流下,柔滑绵软,舒服至极。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皮互相吸引,最后合一忘我。时间刚过了三秒,他突然一个惊醒,整个人瞬间变得清醒无比,充足的像是睡了三个小时一样,就在惊醒的前一秒钟,一个可怕的影像在他脑中闪过——自己在粪便池里拼命挣扎。他缓缓松开手中下意识紧抓的被褥,轻轻舒了口气,他确实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过不是他本人。
那是初中二年级,一个同学在打闹中不小心掉进了学校的粪便池,记得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站在旁边哈哈大笑,但随着粪便池里的人越陷越深和惊恐的呼救,他才意识到事情的危急。他也第一次见识到了沼泽的厉害,掉进里面的人就是一把刻度尺,上面是生,下面是死,最后当众人用木棍把他拖上来的时候,他只剩一张脸是白色的。
这是他最不愿想起的一件事,一是因为那个场景既恐怖又恶心,恐怖的是死,恶心的是屎。不知为何,有时他会把自己想象成掉进粪便池里的那个人,那么这一整天从身体到精神他都不得安宁。二是想起当时站在一旁哈哈大笑的自己就无比羞愧,不仅羞愧还觉得很残忍。虽然他也能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在任何一个孩子的眼里,但凡是和屎沾边的人或者事情都是值得大笑的。尽管能想通,但他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万幸的是那个同学没有因此丧命,否则这将成为他一生的阴影。
他不想再去回忆那个同学之后的种种切切,只是纳闷儿自己刚才明明很开心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他慢慢往前找。找着找着他发现,那些让他感到快乐的时刻多数来自无聊的消遣和毫无意义的琐事,似乎只有这类的小事才能让他放松,让他放开自我,发自内心地快乐,而那些本该快乐的大事因为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反而开心不起来。对了,还有热闹,无论是来自同性的还是异性的,总之是要热闹起来才行。
脑海中那些热闹的快乐让他此时感到很失落,很孤独,想来想去,诺大的一个北京,他竟找不到一个能让他打开心扉的人,可转瞬间他又觉得,就算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他也未必会打开心扉,每个人都是那么的脆弱、无辜,都是受害者,他们的烦恼已经够多了。
他觉得人生真的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人为什么要长大呢?随着成长,人都变得越来越狭隘,越来越孤独,尽管每个人都讨厌狭隘和孤独,但他们却是那么的渴望成长,渴望像大人们一样可以掌控一切,直到那个时刻突然来到——感觉自己已经掌控不了自己的生活了,他们也就真的长大了。
长大就长大吧,可为什么还要结婚呢?婚姻是隔绝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道大门,关上门,门外再大的事也是小事,门里再小的事也是大事。为什么不是男人们生活在一起,女人们生活在一起呢?男人们一起做男人喜欢的事情,女人们一起做女人喜欢的事情,男人和女人只谈情做爱,不一起生活,这样的搭配方式才更合理啊。
是因为孩子吗?孩子可以有一个更专业的机构来养育啊,一群孩子生活在一起,他们也应该是快乐的。是因为人的私心?还是家庭作为基本的生活单位更高效?又或者上帝真的存在?
他知道他想不明白这些事情,其实他也没打算要想明白什么,他只是很讨厌现在的自己,讨厌孤独。他想谈恋爱,但爱情可以因为孤独而存在吗?或者找个朋友聊聊天,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过人群,怀念曾经陪伴过自己的朋友和青春,可是他们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