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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云贵高原乌蒙山中的小山村,生活在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家庭,这种普通,是贫穷,当然这种贫穷并不代表灵魂的贫瘠。

父亲今年52岁,常年不在家里的我,每每见着他总是越发苍老,消瘦,我绞尽脑汁却再也想不出比这两个词来形容更为贴切了。

打记事情开始,父亲总是和母亲争吵,家里、地里、田间、总能留下他们吵架时留给我的记忆,这种争吵,可能更多的是源于经济压力。

由于时代与环境因素,父亲与母亲几乎没怎么念过书,我记的母亲经常与旁人念叨的一句话,“我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我一定要把儿女盘出来,让他们念书。”为此,他们也付出一半辈子,就为了盘儿女读书。

儿时我与姐姐多病,父亲常年在外帮人做活,在那个年代,父亲算是手艺人,石匠,木匠,几乎样样都会一些,当然这种手艺也只能在农村里混口饭吃,能挣得少许的报酬,但还不够我和姐姐看病,我常与朋友提起,我是饿过饭的八零后,我出生在八零末,那时家里也种一些庄稼,但毕竟那块贫瘠的土地也未能有什么经济作物,土豆,红苕,勉强能填饱肚子,如果能顿顿吃大白米饭,那已经算很好的了。记得有一次,家里实在没有什么能拿来煮的东西了,母亲就去洗了很多“芭蕉芋”(土话,我也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农村专门用来喂猪的猪食)煮在大锅里,我和姐姐在灶边吃得西牙半扯,并不觉得有多难吃,很甜,这种甜可能是内心的满足,不过这种记忆也只有一次,比起父亲,母亲那个时代所经历的远不值一提。

家里油坛子总是刮得叮当响,锅铲伸进坛子里来回的刮,也只能残留有一点点油渣子在锅铲弦上,这种日子必须持续到冬腊月杀过年猪的时候,母亲养的猪并不大,由于吃的尽是些没营养的东西,猪也没有什么油水,熬油的时候,我总会问母亲,这坛油能吃到什么时候?母亲没怎么搭理我,但总得计划着吃。

偶尔父亲做活回来,若姐姐和我没有生病,也会去集市买一点油添补添补,但这种时候少之又少。

父亲不外出做活的时候,田里,地里,都需要去操劳,春季是最忙的时候,家里总是忙着种包谷、种土豆、插秧子,儿时,父亲给我的记忆,永远是撩起裤脚,光脚板,用最大的背篓背东西,最大的粪桶挑大粪,这种记忆一直伴随我到小学五年级。

上六年前的时候,因为姐姐比我大一级,需去镇上念初中,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八零后要念书,开支可想而见,这时,父亲与母亲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母亲去镇上中学做饭卖,我转学至镇上中心校念六年级,一方面减轻姐姐上中学的各种开支,同时我也能念好一点的小学,这个决定可能是改变我和姐姐命运的决定,同时也是父亲与母亲命运最劳苦的决定,为了兼顾农村老家,母亲一个人在学校卖饭,父亲一个人在家操持所有田地,分工后父亲更为劳苦,一个人承担家里所有农活,母亲更是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的人家户租了两间房子,起早贪黑,早点,午饭,晚饭,夜宵,做好饭后背到学校专门规划卖饭的地方,一天能挣几块钱,我记得最开始饭菜卖一角钱一勺,母亲总是对着我和姐姐念叨,你们用的钱都是我一勺一勺的舀出来的,而现在,一角钱,如果是硬币,有时候真不知乱丢在什么地方甚至仍了。

我上学的地方在镇中心地段,走路约半小时左右,偶尔下午放学回家如果中学还没有下课,我总是背着背篓和母亲一起背饭去卖。后来我考上了中学,母亲在学校里面租了一间小屋子,卖饭就更为便捷了,可以在门口自己摆着摊子卖。我和姐姐放学铃一响,总是跑到最前面,要去帮母亲一起打菜、打饭、如果有时候老师拖一下课,那真是坐如针毡,担心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一边打菜、一边打饭、还得忙着收钱、找钱,为此一些学生也吃了不少霸王餐,我恨死了那一部分人,有时会逮着一个两个,我巴不得他给我吐出来。

学生也越来越挑剔,最开始带着碗去打饭,后来碗都不带了,如果你家卖饭碗都没有一个,那生意根本做不成。中学整整三年,我洗掉了我这辈子也洗不完的碗,学生吃完饭,嘴一抹、碗一放、走人,一天至少洗三次每次上百,但我也热衷于洗碗,和母亲帮忙收拾,心里也有说不出的爱。

母亲这一做就是十三年,十三年对于一个女人,一个家庭意味的东西太多了,母亲也越来越老,白发也越来越多,因常年睡眠不足,眼睛长时间被油烟所熏,眼角总会流泪,作为儿子,痛心之至。

父亲在家也不闲着,村上开始发展种一些核桃、烤烟之类的相对经济作物。种烤烟这一工序那真是劳苦至极,从播种开始,长达9个月的时间你几乎都得和烟叶打交道。播种、移摘、成熟,好多活都得亲力亲为。成熟后从摘烟叶到烤房烘干更是工序复杂,每至周末或暑假,我们一家人需得忙活两天来完成摘烟叶到烤房这一过程,周末结束后还得赶到镇上念书,母亲也得一同。

家里又只剩下父亲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父亲特别喜欢吃鸡蛋,可是那个年代哪有那么多鸡蛋给你吃。直到现在,我想想可能是因为鸡蛋方便且顶饿的缘故,这样就可以一直忙活了。后来父亲一个人种烤烟实在是累人,也挣不了什么钱,就买了个三轮车,跑跑车、拉学生、拉货物挣一几块钱的生意。母亲总叫他出去打工,去闯一下,但还是搁浅了,年龄越来越大,那颗闯荡的心也慢慢消失了。

而后我和姐姐念高中,需到县城里去上学,家里的开支就更大了,母亲一个人在镇上中学卖饭,收入难以为继,一到寒暑假母亲学校也不能卖饭,他们就去集市兑各种蔬菜、水果,用三轮车拉到各个乡镇、村子里面买,填补寒暑假没有收入的状态。我和姐姐偶尔也和他们一起到处跑车卖东西。

父亲开的三轮车是烧柴油的,还不是现在市场上那种电动三轮,啪一下,电子打火启动,父亲的三轮车每次启动得需一只手要打着“减压”八字腿,半弯着腰,另一只手将长长的摇手柄伸到柴油机启动轴处用力迅速转动,带动飞轮,启动,这一启动原理我实在无法用专业知识来表述。

一到冬天柴油机一个人根本摇不动,打不着,有时母亲也帮忙打“减压”,父亲一双手得使出吃奶劲,有时候也不一定能启动得了。我也和父亲一起摇过柴油机,那种八字腿半蹲发力真实常人难及,我记得姐姐写过一篇作文《我的父亲》,我记忆由深的是她的表述:“我的父亲是一个三轮车司机,一双粗糙而又肥大的双手常年在方向盘上转动”有一次放寒假,我和姐姐在县城坐不到车,正好遇着父亲他们下来兑菜做生意,就一同把我和姐姐拉了回去,回家的路全是结冰路段,父亲带着一个全包围只露两只眼睛的那种帽子,母亲和她坐在前面,我和姐姐坐在箱内,特别的冷,没办法,父亲只好在车厢前面拉了一张床单掉起来,算是能挡住车厢内的一些风,我偶尔会把床单掀开一个洞开看看前面的父亲,我定想他的手可能已经冻麻木了。后来到家后,我跳下车,看到父亲眉毛上已经全部结冰,我经历过这么一次,我不知到父亲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一天,这样的寒假,作为儿子,痛心之至。

时光冉冉,后来我和姐姐同时上大学,可作为父亲,承受的经济压力就更为加大,高额学费、生活费、各种开支,作为滇东北那块贫瘠的土地上出生的农村家庭而言,同时供两个孩子念书,真实难,很难,母亲说,给你们两个读书汇钱的回执单用箱子来装估计都有厚厚一扎扎了,我知道这是事实,也无力反驳。

这时父亲的三轮车却不能再拉人,而且各种证件查得很严,被迫父亲只好把三轮车闲置于学校,偶尔去集市拉拉做饭卖的各种所需物资。但也会被交警逮着,一罚款就是几百几百,还要扣车之类的。作为法治社会的特色中国,已然需遵循交通法规,但那时候我依然恨透了那帮孙子,可谓孙子无非想占一下辈份的便宜,可我亦不希望我的子孙去从事这一职业。

言归正传,我属于那种矫情的人,我不喜欢玩游戏,不会玩。偶尔会写写东西,随记之类。大一下半学,我打电话给父亲,告诉他我要买电脑,理由是我想写东西,当时觉得自己可有思想,学学文化人,写写东西,至今看起来是如此可笑,因为到目前也没有写出个什么卵来。

对于子女,父亲和母亲从来未曾吝啬过,母亲听说我想写东西,便答应了,过了一个礼拜,父亲给我打电话,说给你打了两台电脑的钱,给姐姐买一台,和你一样的,至今姐姐和我用的还是同一款式配置的电脑,尽管已经落伍,但在买时却是相对高端配置的机子,我也一直留在身边,伴我工作,书写所用。

后来我才知道,尽管卖饭生意很好,但完全不能够应付我和姐姐的开支,三天两头不是我喊汇钱就是姐姐喊汇钱,喊打钱容易,父亲却为了多挣一点钱,接下了学校清理垃圾去倒这一活,正好也可以将三轮车利用起来,整个中学生活垃圾一个礼拜便可堆置如山,得拉好几车。每到周末,父亲得将垃圾铲来放到车上,拉去镇上统一规划放垃圾的地方。国庆回家,便和父亲一同去清理垃圾来倒,我还未走到堆垃圾的地方已经开始反胃了,整个过程我都是憋气,其臭无比,后来好像听母亲说,其实当初就是为了给我买电脑,听此,作为儿子,痛心之至。

至今年,我毕业整整三年,生存的挑战,生活的压力,依然还未能给与父亲一个安稳的枕头,让他做一个甜美的梦,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我却迟迟不能给。年轻时候母亲常唠叨,“出去闯一下”,那天下午三点,我还在法院忙活突然接到姐姐电话,告诉我,父亲已经出发了,随即我和他通电话,他说,“人都是不甘平凡的,就算活到80岁,还得体现他自身的价值,这也就是所谓的人性了”,一个52岁的老头子,天寒地冻,四处奔波,受如此劳苦,我已泣不成声,作为儿子,痛心之至。

我知道自己支配文字的能力,不能表述得那样的淋漓尽致。不求文字之共勉,不求文字之造诣,不求读者之悟解。

望吾能之所极,早令双亲安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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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酉年闰六月月廿八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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