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姑娘在职场上学到的第一课,是酒。
酒是个神奇的东西,几杯下肚,人还披着斯文的外皮,原始的、赤裸的征服欲却满溢出来。
有次出差调研,一天的会议结束后,照例是“工作便饭”。一行人被东道主们簇拥着,浩浩荡荡得往公司食堂走。
戴着黑框眼镜的一个男孩子脸颊圆圆,小跑两步抢先按下电梯,哈着腰请领导们先走,脸上的笑堆得仿佛盈了出来,后背的白色衬衫却皱皱巴巴,略有泛黄。
小王姑娘作为调研组的一员,亦步亦趋得贴在领导身后,双手像是捏着百万彩票一般,紧紧握着电脑包。
到餐厅后,领导们推推搡搡,像是斗鸡一样,你推着我肩膀,我就拽着你手臂,半真半假得谦让着主位。尽管双方都心知肚明,但倘若不你来我往个两、三回合,仿佛这顿饭就缺失了一丝丝仪式感。
偶尔遇到真的毫不客气、或并不在意繁文缛节的人一屁股坐下,他们表面上笑嘻嘻,内心准有一丝怅然若失,暗恼这人不懂规矩。而更多的时候,遇到同样热情饱满的人,推搡的力度、笑容的真诚度、言语的诙谐与否都能成为他们暗自较量的战场,那才叫一个棋逢对手、酣畅淋漓。
于是这饭还没开始吃,在坐下来的时刻,对于同桌的人,已经有了内心的评判。
可惜小王姑娘涉世未深,还参不透这其中的奥妙,她只是觉得吵闹。
电脑包的带子有些湿了,她低头想换个地方拿,却发现上面有个不知何时溅上的硕大油点。她连忙把包往身上贴了贴,又悄悄抚了抚微翘的发梢。
隔着巨大餐桌,领导似乎突然意识到呆立在门口的她,大手一挥,站在她身后的黑框眼镜一个跨步上前,像是摆弄一个布娃娃一般,牵着她坐在靠门的位置。
待所有人坐下后,对方领导朝着门的方向微微一点头,仿佛发令枪一响,坐在小王姑娘身旁的黑框眼镜噌的站起来,小心捧着系着红飘带的白酒壶,颤颤巍巍得倒满了每人座位前的分酒器。
直到小王姑娘身边,黑框眼镜顿了一下,小声问,“喝白的还是红的?”
小王姑娘愣住了,手忙脚乱得握着分酒器,用更小的声音说,“我……不会喝酒。”
黑框眼镜还没来及说话,餐桌对面的领导不知怎的从嘈杂的声音你言我语中精准得捕捉到小王姑娘的拒绝,一挑眉,指挥着小王倒了满满一杯红酒放在她面前。
放下酒杯时,黑框眼镜手抖了一下,殷红的液体洒在桌布上,留下一个有些凌厉的唇印一般的酒渍。
小王姑娘连忙拿湿巾盖住,抬头张望,发现餐桌上的人依旧在从中东局势谈到三农问题,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小小插曲。
她放下心来,有些埋怨得看向黑框眼镜。他也落了座,身体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得听着领导们指点江山,时不时暗暗点头,眼镜滑了下来,露出了架子遮住的几颗青春痘。
小王姑娘有几分了然,原来他也是个不大几岁的同龄人。再看看自己杯中明显少了一些的红酒,似乎明白了一个陌生男孩子的好意。
酒已倒满,剩下的自然就是借酒起事。
喝满三口,领导一声令下,开始捉对厮杀。一时间,所有人都起身,捏着酒杯,转着桌子“联络感情”。
小王姑娘连忙跟着起身,却发现屋里人们好似彩蝶纷飞,翩翩起舞,三三两两,或捧腹大笑,或窃窃私语,好不热闹。她捧着酒杯,转来转去,想要加入哪个圈子,似乎都有些贸然。
领导从桌子的另一端向她招手示意,她连忙小步颠过去。
“跟在我身后敬酒就行。”丢下这么一句话,领导转身加入了另一个圈子。她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在领导讲话时,她配合着露出热切的笑容,却总是掌握不好举杯的节奏,在众人杯子清脆得碰上时才慌忙举出,只讪讪得碰上了几只在回程路上的杯子。
一口辛辣的酒入喉,满股辣气直冲脾胃。小王姑娘悄悄皱了眉,含在嘴巴里分好几次才小口咽下。
厮杀终于结束,主食一上,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呲溜呲溜的吸面条的声音。
小王姑娘摸了摸辣得刺痛的胃,捧着面碗吃了个痛快。
几缕碎发滑到眼前,她抬头之际,突然看见明亮到刺眼的白炽灯下,餐桌上的每个人都仿佛面目模糊,只剩下深深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