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有的人,会一点花拳绣腿就可以横行一方,有的人,瞬间勾魂索命却只想浪迹天涯。
五天前,我在一条乡间的水井边喝水。
不是我不想找一家客栈或茶店,也不是乡野的水味道更好,只因我没有钱。
江湖就是这样,你没有钱,如果你不屑偷不屑抢,那就要接受自己什么都没有。
当我喝到第八口的时候,有一个人背着剑的玄衣年轻人出现在井边。
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我已经有十八天没有洗头洗澡,三个月没有换衣服。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
“你早就已经死了!”
“你明明早就已经死了!我连死人都比不过吗!”
他神情落寞自语。
忽又望向北方疯狂的喊道:“他死了,他早就死了!他早就烂到尸骨无存了!”
“沈家堡早就一片荒芜,只剩一口枯井了,哈哈哈!”
“不要忘了你是他沈炼心的仇人!”他边说边将手指向我。
我正在喝水。
当听到他说出的话,感觉他的手指向我的时候,我知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没有出手,因为我没有心情。
此时此刻只想喝水,没有理会他疯狂和破口大骂。
当他又开始大骂的时候,我知道他只是把我当成了那个人。
因为如果他真的恨一个人,对他出剑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又活了。
我慢慢地离开,消失在有他的荒野。
他像一条疯狗,留在了悲伤的原地,他没有跟上,也许他是个幸运的人。
江湖有近有远,近的是苟且,远的是天涯。
六个时辰之前,我就在天涯。
天涯之下只有一只黑狗,我看了他很久,从它的眼神里,我感觉它瞧不起我。
你只是一只安居一隅的狗而已,你不知道人心险恶。
就算我也是一只四处流浪无家可归的狗又怎样,即使报了仇,也不过是只武功高强的狗而已。
我跟它说了很多,不过在第六十三句之后,被赶了出来。
狗的主人跑出来追了我很远。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明明我只是客人。
江湖的夜也很黑,星光就显得耀眼,那一颗颗亮光,像极了那些仇人的眼睛,即使我从没见过他们。
三个呼吸之后,我听到了山鬼哭泣的声音。
我并不害怕,会哭的通常一定不会是恶人,恶人只会让别人哭。
但是也不想理会,会哭的通常也都是麻烦,我讨厌麻烦,默默地运功炼气。
我已经不记得日子,只是天亮之后走进一个镇子,偶然听到有人说:”初七日,忌远行。今天千万不要出远门!”
所有离开家的地方都是远门。
我没有家,就没有远门。
距离我离开这个镇子牌楼还有二十三步的时候,我看有三个人在调戏一个女人,准确说不算调戏,而是侮辱。
他们伸出脚踩女人的手,让趴在地上的女人把他们的鞋子舔干净。
那个女人趴在地上哭泣,摇头。在他摇头的时候,我发现她的脸上有一大块烧伤的疤。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像乞丐,那三个人注意到我,也许以为我想行侠仗义。
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骂我臭乞丐,一脚把我踢倒在地,然后笑得很开心,我发现身旁有一堆狗屎。
我不知道为什么随意辱骂欺负一个无辜的人会让他们这么开心。
他们也发现了狗屎,把我按在狗屎上。
我没有还手,也没有生气,我知道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那是非常宝贵的,我理解家人被夺去生命的那种痛苦。
他们把我当做傻子乞丐,说我是狗吃屎,踹了我几脚后,踩着我的身体离开了。
我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救那个脸上有疤的丑女人,所以我不理解她为什么爬过来扶我。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在可怜她的时候,她也同样可怜我。
为了不让她麻烦我,所以当她靠近我的距离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我一把推开了她,爬起来离开小镇。
我没有介意自己身上的狗屎味,因为很多个晚上我都是睡在差不多的味道里,我甚至可以根据味道猜出这只狗颜色。
如果你在很多个寂寞的晚上,有狗陪你,你一定不会嫌弃它是否臭。
在我走出牌楼后的第四百七十二步,我发现她却生生地跟在我后面。
“别跟着我!”
我继续走自己的路,路过山林,我顺手摘了几个果子。
两个时辰之后,我在一处破庙歇脚,当我准备吃果子的时候,我发现那个丑女人又站在庙门口,我吃不下了,闭上了眼睛。
那个女人发现后离开了,不过十分之一炷香后,她又出现了,不过这一次,她只漏出了一双眼睛。
江湖,到处都是天涯沦落人。
我不想再见到她,因为她会让我想起一个我不愿想起的人。
江湖上的人都叫她碧落仙子,她和眼前的这个丑女人相比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碧落仙子极美,美到可以许多事情不需要自己动手。
听说凡是见过碧落仙子的男人都想争先恐后为她做许多事情,我曾经也没有例外。
“别再跟着我!”
我说完这句就离开了破庙。我没有时间去想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对她是否有伤害。
我不想再见到她,也不想再想起那个碧落仙子,如果我再见到她一定会杀了她。
在江湖中,对于没有家的人,处处都是家。
我不知道自己今晚会在哪里停留,也许是狗窝,也许是柴房,也许是寂寞的桥底,总之通常是个没有人的地方。
距离太阳下山约莫只剩三分之一柱香时,我停在了一个马厩前。
人就是这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运气好,什么时候运气差。
我在不远处等到入夜无人,走进了马厩。
在我躺下之后一盏茶的工夫,那个女人又出现在马厩的栅栏边。
她没有讲话,只是站在那里,星光下我看不到她的眼睛,也许她在看着我。
我不希望他求我做什么,所以我不想理他。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她突然对着马厩里的马说了一句“求求你”。
我再三犹豫后打开了马厩的栅栏门,默许这个像我一样的天涯沦落人进来。
距离我六尺三寸的对面,她慢慢蹲坐下来,静静地靠着栅栏。
“你遇到什么事情你自己想办法,求我也没用,我是不会帮你的。”
虽然她没有讲话,我还是感觉到她很紧张。
“你知道什么是江湖吗?江湖很残忍的,没有人要行侠仗义的。我连自己的肚子都管不了,又怎么管得了你。”
“马厩且借你一宿,明日便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夜很黑,风很凉。
半夜我从一声尖叫声中醒来,紧接着马厩的户主开门的骂骂咧咧地开门,我不得不离开这个温暖的马厩。
“本有个不错的客栈,被你一闹,只能铺地盖天了。却不知你鬼叫甚么?”
“有老鼠。”
“在哪里?”
她指向马厩的方向。
半个时辰后,我从她指的方向抓来两只田鼠,又顺便从户主那里偷偷借了火,田鼠已经穿在火上烤。
她坐得有点远,独自在哭泣,也许是怕黑,也许是受惊。
只是这个哭声似是很熟悉,我好像曾听过。
她就是昨夜的那个女鬼。
“虽然客栈没了,但是肚子可以饱了。”
“遇上你那真个倒霉,却也撵不走。你要是冷,便近些来烤火。说到底是今晚的夜宵,有你一半功劳。”
她走过来,坐在火堆边,衣袖抹着眼泪。
我讨厌自己的好奇心,问道:“昨晚是你在哭?”
“我被家人赶出来了。”
“因为你的脸?“我反问,又安慰,”无论如何,你还有家人在这个世上。”
“我倒宁没有家人。你知不知道,最伤害你的人都是你最在乎、最信任之人。你若不在乎,他们便无从伤害你。”
她的眼睛反射着火光,我看到了火光中有一种不屈的意志。
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前,我一直都没有朋友,至少在这一刻之前是。
咀嚼完美味,她卧在火边睡着了,我加了火之后继续打坐运功修炼。
夜风的声音很好听,虽然很凉,至少比人心温暖。
四个时辰之后,我停在一座城门口。
四个时辰之后,她也停在一座城门口。
“天枢城到了,忘记过去,找个工作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我发现自己很是可笑,一个没有工作的人劝另一个没有工作的人,找个工作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准备转身离开,却又看到那个出现井边背着剑的玄衣年轻人从我身边进城。
他从一只疯狗变成了一只野鸡。
衣着华丽,折扇轻抚,仿佛优雅从容,气度翩翩。
我听见远处有人纵马疾驰,马蹄声渐渐地向城门靠近,呵斥声叫骂声老远传来。
片刻之后,那玄衣年轻人似是也听见了声音回头望去。
也许玄衣年轻人想拦住纵马进城的人说些什么话,不过我不在乎这些事情。
浪迹江湖,会听说很多事情,但只要不是自己的事情,都无关紧要。
我继续走自己的路。
“不长眼的臭乞丐,闪开!别挡道!”
马队首领的叫骂声传来,玄衣年轻人直接一脚将我踹开。
我倒在地上,她过来扶我,我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衣服,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臭东西,莫碍了天宫办事!快些滚去!”
我慢慢远离城门,向北而去。
我没有去理会她有没有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