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景公十三年,阴霾如墨,沉沉地压在晋国的天空,连汾河的流水都似染上了铅色。权臣屠岸贾立于朝堂之上,紫袍玉带,脸上却堆着阴鸷的笑。他手中高举着一卷“证词”,声音尖利如枭:“陛下,赵氏一族私通外敌,意图谋反,证据确凿!”那冠冕堂皇的言辞,如淬毒的利刃,瞬间刺穿了朝堂的平静。
晋景公本就对赵氏的权势心存忌惮,此刻被谗言点燃怒火,猛地拍响龙椅:“赵氏一族,罔顾君恩,即刻满门抄斩!”
旨意一下,如惊雷落地。屠岸贾的爪牙如饿狼般扑向赵氏府邸,刀光剑影劈开朱门,惨叫声、哭嚎声冲破云霄。曾经车水马龙的赵府,半日之内便血流成河,庭院里的石榴树被染红,花瓣落了一地,像是凝固的血滴。赵氏族人无论老幼,皆难幸免,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在这一日化作史书上沉重的一笔。
赵朔的妻子,乃是晋景公的姐姐,怀着身孕躲进宫中,才侥幸逃过一劫。她住在偏僻的宫苑里,日夜听着宫墙外的风声,手抚着隆起的小腹,泪水无声滑落。数月后,一声微弱却顽强的啼哭划破宫闱——赵氏唯一的血脉,赵武,诞生了。
消息终究没能瞒过屠岸贾的耳目。他如恶狼嗅到血腥味,连夜带兵包围宫苑:“就算翻遍每一片瓦,也要把那孽种找出来!”士兵们翻箱倒柜,刀鞘碰撞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赵朔之妻将婴儿紧紧抱在怀中,藏在宽大的衣袍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赵氏门客程婴,身材瘦小,却有着一双坚毅的眼睛。他自幼受赵氏恩惠,此刻正躲在宫墙的阴影里,看着屠岸贾的人马搜查,心揪成了一团。“绝不能让赵氏断了根!”他咬着牙,转身奔向另一位门客公孙杵臼的住处。
公孙杵臼已是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听闻赵氏遭难,正对着赵氏先祖的牌位垂泪。见程婴进来,他猛地站起:“程婴,你我受赵家厚恩,此时不报恩,更待何时?”
“公孙兄,夫人诞下男婴,此刻危在旦夕!”程婴急道,“屠贼势大,如何才能保住这孩子?”
两人相对无言,唯有烛火在风中摇曳。忽然,程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决绝:“我妻子刚生下一子,与赵武年岁相仿……”
公孙杵臼猛地抬头,明白了他的意思,嘴唇颤抖着:“你……你要以亲子换孤?”
程婴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舍一子,保赵氏血脉,值得!”他想起家中襁褓里的婴儿,粉嫩的小脸,握住自己手指的小手,心像被狠狠剜了一下。
回到家中,妻子正抱着孩子喂奶,见程婴回来,连忙擦了擦眼角:“外面怎么样了?”程婴看着妻儿,喉头滚动,许久才说出计划。妻子一听,顿时泣不成声:“那是我们的骨肉啊!你怎能……”
“我何尝忍心?”程婴别过脸,泪水滑落,“可赵家满门忠烈,若就此断绝,我们死后有何面目见赵家先祖?”他握住妻子的手,“待赵武长大复仇,我们的孩子,也算没白死。”妻子望着他眼中的血泪,最终含泪点了点头,将怀中的婴儿轻轻递给了他。
计划既定,公孙杵臼抱着程婴的亲子,躲进了深山的石窟里。而程婴则换上一身破旧的衣服,踉跄着来到屠岸贾的府邸,脸上满是惊恐:“大人……饶命……我知道赵氏孤儿在哪……”
屠岸贾坐在虎皮椅上,冷笑一声:“你若敢骗我,定让你碎尸万段!”
程婴带着屠岸贾的人马来到深山。山路崎岖,林叶茂密,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远远望见石窟,公孙杵臼抱着孩子站在洞口,见程婴带着敌人前来,顿时怒目圆睁,破口大骂:“程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赵氏待你如手足,你竟为了活命出卖孤儿!猪狗不如!”
程婴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心中如刀割一般疼痛。他不敢看公孙杵臼,更不敢听那婴儿微弱的哭声——那哭声,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搜!”屠岸贾不耐烦地挥手。士兵们一拥而上,将公孙杵臼按倒在地。公孙杵臼死死抱着孩子,声嘶力竭地喊道:“屠岸贾!你滥杀无辜,必遭天谴!赵氏孤儿若存于世,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屠岸贾恼羞成怒,拔出佩剑,狠狠刺向公孙杵臼。老人的鲜血溅在石窟的石壁上,他到死都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紧接着,那声让程婴肝肠寸断的啼哭戛然而止。程婴猛地抬头,看见屠岸贾将婴儿摔在石头上,闭上眼,泪水汹涌而出。
屠岸贾见“赵氏孤儿”已死,得意地大笑而去。程婴站在原地,直到人马远去,才踉跄着扑到公孙杵臼和孩子的尸体旁,放声痛哭,哭声在山谷中回荡,惊起无数飞鸟。
真正的赵氏孤儿赵武,被程婴悄悄抱走,隐姓埋名,住在一个偏远的村庄。程婴对外称这是自己的儿子,教他读书识字,教他舞刀弄枪。春去秋来,赵武渐渐长成一个英武的青年,眉眼间有着赵氏先祖的刚毅。程婴时常望着远方的晋国都城,抚摸着赵武的头,眼中藏着无尽的沧桑。
十几年后,晋景公身患重病,占卜者说是“冤魂作祟”。一位老臣趁机进言:“陛下,当年赵氏一族或有冤情,致使怨气冲天。”晋景公本就对屠岸贾的专权不满,闻言心中一动,派人暗中调查。
真相如潮水般涌来。晋景公得知赵氏冤案,得知程婴和公孙杵臼的忠义之举,在宫殿中痛哭失声:“是朕糊涂,害了忠良!”他当即召见程婴和赵武,看着眼前这个与赵朔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泣道:“孩子,是朕对不住你赵家啊!”
不久后,晋景公下令诛杀屠岸贾,恢复赵氏的爵位和封地。赵武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赵氏府邸,站在庭院里,看着那棵历经风霜的石榴树,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的哭嚎。
然而,程婴的心中却始终压着一块巨石。他完成了对赵氏的承诺,却永远失去了亲生儿子,永远忘不了公孙杵臼的惨死。在一个清冷的月夜,他独自一人来到公孙杵臼的墓前,墓碑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
“公孙兄,我来了。”程婴跪在墓前,月光洒在他的白发上,“赵武已复家仇,我该来陪你和我的孩儿了。”他拔出佩剑,毫不犹豫地自刎而死。
赵武得知消息,疯了似的赶到墓地,抱着程婴的尸体痛哭:“程伯!是我害了你啊!”他将程婴与公孙杵臼合葬,立碑刻下二人的事迹,碑名“忠义冢”。
每年清明,赵武都会带着族人前来祭拜。风吹过墓地的松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那段悲壮的往事。赵氏孤儿的传奇,就这样在晋国的大地上流传,成了一曲忠义与牺牲的悲歌,提醒着世人:有些坚守,纵然泣血,也从未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