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杨琴立在天台边缘,一只脚早已经悬空,脸上满是泪水。空洞的眼神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汽车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就像是要给这位年仅二十五的女孩送别似的。
她也不想就这么结束自己的一生,曾几何时她也是怀揣着梦想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的。她也想过要坚持下去,即使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不让那些想致自己于死地的人得偿所愿。可是如今的自己,已是走投无路,又有什么理由继续苟活于世呢。
想着毕业后初来这个城镇任教的种种情景,以及一心只想着献身教育事业的自己,现在看来是何等的幼稚和可笑。
五年前,杨琴大学刚毕业,响应号召便回到了这个名叫马山镇的县城,在马山镇完小当了一名小学教师。
学校并不大,只容得下四五百名学生。老师也不是很多,六十几个的样子。
来学校报道的第一天,杨琴便满怀信心地走上了讲台。课堂上,她的博学多才,对各种知识更是如数家珍,迅速便赢得了学生们的喜爱。
经过一个学期的接触和深入交流,学生们对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女教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学生眼里,没有杨琴老师解答不了的问题,没有杨琴老师不懂的知识。
一次课间,杨琴正在讲台上跟几个女生玩着猜字游戏,突然教室后面的学生骚动了起来。杨琴感觉不对,便去上前去查看。只见一男生满身是血,右手捂着额头上的伤口,左手接着不停滴流下来的血,并不停地呻吟着。其他同学在一旁说,男孩由于跑得太快,没刹住,一头撞在了后门上。
杨琴没有多想,喊来了另一位老师帮忙照看班级,便带着男生直奔医院。
医生在给男生处理伤口的时间里,杨琴联系了男生的家长。十几分钟后,男孩的父亲来到了医院。
男孩父亲到医院后并没有问男孩伤势如何,怒目圆睁地看着杨琴,接着便抡直了胳膊给了杨琴一个大耳光。正要拳加脚踢,杨琴被一旁的男医生护住了。
一个弱小的女孩,被一个成年男子使尽全力打了这么一耳光,杨琴顿觉眼冒金星,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后面的座椅上。还好,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后,意识还算清醒了不少,不过晕晕乎乎的,很是难受。
因为男孩的父亲在急诊室门口暴跳如雷,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影响了医生对男孩的救治,几位医生只得合力将其擒住,交由保安控制。
而杨琴呢,这才想起要给校长打电话请示。打完电话,她就半靠在椅子上,以缓解疼痛带来的不适。
不多时,校长带着两位男教师急匆匆的赶来。见到校长的到来,杨琴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毕竟一个女孩子处理这么棘手的事,多少也有些力不从心的。可是她错了,校长似乎不是来处理事情的。明明旁边的医生再三提醒刚才学生家长打了杨琴,杨琴现在的状态很差,需要做个检查,他愣是半句也没听进去,只在那里一味地指责杨琴。
杨琴觉得很委屈,就在那里哭了起来。这一哭,校长骂得更来劲了:
“会议上三番五次的跟你们强调,学生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出了安全事故今年的先进学校又泡汤了。”校长的表情由于极度愤怒而显得格外夸张,“我早就说过,出了安全事故,你们老师必须自己负责,而且,我们之间是签了安全协议书的。”
这时,那家长挣脱了保安的控制,又冲到了急诊室门口。见靠在椅子上的杨琴就气不打一出来:
“你们这些老师,干什么吃的,一个孩子都看不好。我告诉你,今天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这位家长,您息怒,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的。学校这边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请您稍安勿躁!”校长面对家长,顿时换了一副摇尾乞怜的嘴脸。
听到校长这么说,那家长更来气了,继续说道: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老师,应该开除她。”
校长将家长扶到椅子上坐下,并一脸谄媚的笑着并好言安抚着。
男孩额头上的伤口被医生处理好了,一群人迅速围了上去,问这问那,唯独没人关心已经晕倒在椅子上的杨琴。
“医生,我孩子的伤严不严重?会不会留下后遗症?”男孩家长拉着医生问道。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回去修养几天就没事了。”医生拍了拍男孩家长的肩膀,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男孩家长嘀咕道。
“那就好!那就好!”校长满脸堆笑地说道。随即又变成了凶恶的脸色,狠狠地转向杨琴,说是让其去交费。
这时,人群才发现杨琴早已晕倒。
“你还装!”男孩家长抬起脚,往杨琴肚子上踢去。
见杨琴没有反应,男孩家长心虚的边往外走边说道:
“这事没完!等着瞧!”
校长根本就不顾杨琴的死活,而是一个劲儿的在拍着家长的马屁,弯着腰,跟着家长走出来医院。据说,后来还是校长开着车送了两父子回家的。
而杨琴这一边呢,医生叫上几个护士,推进了抢救室。
幸好,经过医生的及时救治,杨琴脱离了危险。在医院住了几天,情况稳定后,杨琴便办了出院手续。临走,医生嘱咐她一定要注意休息,她的脑震荡还没好完全。
回到学校,杨琴首先得去校长室补假条,因为前两天住院,是在电话里请的假。
见到杨琴的第一眼,校长便向她宣布了对她的处分决定,并且还要求杨琴在大会上做深刻检讨。杨琴感觉很委屈,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假条也没有补,就从校长室走了出来,留下后面伊利哇啦的辱骂声。
几天后,召开教师大会。毕竟是个女孩子,在权利的施压下,杨琴极不情愿地在大会上做了检讨。
大会上,县教育局的领导也做了要求,要杨琴写一份详细的材料说明交到教育局安全股。
会后,被批斗了一整天的杨琴一身疲惫,回到宿舍正要休息一下,电话铃却响了起来,是同班科任教师张老师打来的。
“杨琴,你看看短视频平台上,不知是谁把今天你在大会上做检讨的视频发了上去,点击量都已经破万了。”
杨琴有气无力地打开手机,第一条热门视频的便是自己在主席台上做检讨的情景。视频播放量极速飙升,评论区里更是一片叫骂。而这些评论,也都是清一色的谴责杨琴枉为人师的。
杨琴顿感前所未有的无助,这世界是要把自己往死里逼啊!
一股自杀的冲动涌上了心头。既然人们都觉得自己错了,而且是不可饶恕的错,那就干脆一死了之,死了一了百了。
这样想着,杨琴便走到厨房拿了菜刀,想割腕。
当正要下手的时候,杨琴却突然清醒了。自己没做错什么啊,为什么要以死谢罪呢?这样死了不就坐实了自己的罪过吗?不行,自己不能成为待宰的羔羊,要起来反抗。
既然人们那么相信网络上说的,那自己也何不在网络上把事实予以澄清呢。于是,杨琴也想着用发视频的方式告诉大家真相。
这视频不发还好,才几分钟,视频下面的评论就爆满了。各种各样的辱骂,各式各样的谴责,更有甚者还直接对杨琴爆起了粗口。杨琴想,既然发视频也解决不了根本,那就把视频删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杨琴的电话就开始响个不停,当然,无一例外都是骂杨琴“枉为人师”“没有师德”之类的。真搞不懂他们是从哪儿搞到的电话号码。
对于这些人的无理取闹,杨琴也丝毫没有办法,就想着先把手机关了,躺下好好休息一下吧。
一连几天,杨琴就像游魂似的在网络征讨声中和在旁人异样的目光里痛苦的煎熬着。
这一天中午,杨琴正躺在床上休息,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开门一看,是校长秘书,说是让杨琴去校长室一趟。
来到校长室,校长直截了当地跟杨琴说:
“迫于舆论压力,上面决定跟你解除合同,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来了。”
就这样,杨琴离开了自己深爱的岗位。
本想着在镇上找份零工用来糊口,可是人们都千篇一律地拒绝了她,拒绝的理由也都是因为杨琴的“道德问题”。
杨琴也想过回到父母身边的,可是想着那些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会伤害到父母,她也就断了回家的念想。
从镇南到镇北,只要杨琴经过的地方,不是被辱骂就是被当作怪物来拍摄。
杨琴摸摸自己的口袋,再看看手机的余额,苦笑着买了点东西。还好,这卖东西的大娘并不会玩手机,所以也不知道杨琴的事,不然,即使有钱,想买点东西裹腹,人家也不卖给你。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杨琴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
镇上有一高楼,呼作民贸大厦,有十八层。远远望去,这高楼是那么亲切。杨琴移动着脚步,缓缓走向了这高楼。
从一楼开始,每走一个台阶,杨琴心底便泛起一丝愉悦。她知道,她走向的不是深渊,而是彻底的解脱。既然世界抛弃了自己,那自己就用一种绚丽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告别吧。
从傍晚走到凌晨,杨琴静静地享受着这长时间以来难得的清净。脚下的台阶,似乎是在托举着自己,要把自己送到天上,直至没有烦恼的天堂。
凌晨的马山镇星光点点,一片璀璨,在星光伸向黑夜的尽头,便是浩瀚无垠的星空。星空中群星闪烁,在向杨琴招手。
杨琴缓缓走向天台边缘,没有恐惧,纵然此刻已是满脸泪水,也没有了悲伤,丝毫没有遗憾,心底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像天使展开翅膀翱翔于天际一般,杨琴展开双臂,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