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宫锁第二章

暮春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掠过朱雀街,却吹不散纳兰府门前的喧嚣。三十六盏鎏金宫灯将整条街巷照得亮如白昼,灯面上绘着的麒麟瑞兽在烛光中仿佛要破壁而出。朱红大门上的烫金双喜足有半人高,在灯火中泛着刺目的光,两侧披红挂彩的石狮脚下踩着绣球,鬃毛上系着的铜铃随着微风叮咚作响。绸缎扎成的花球层层叠叠缀满门楣,连飞檐上的鸱吻都系着红绸,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似是在为这场婚礼摇旗呐喊。

八人抬的朱漆花轿停在红毯尽头,轿帘上金丝绣的并蒂莲用的是孔雀金线,在烛光下流转着华贵的光泽。轿夫们身着统一的绛紫色短打,整齐划一地站在花轿两侧,腰杆挺得笔直。随着司礼太监尖细的 “吉时到 ——” 划破夜空,惊起檐下栖息的白鸽,扑棱棱的翅膀声与远处的鼓乐声交织在一起。

沈清瑶身着赤金翟衣,九翚四凤的凤冠足足有十斤重,东珠流苏垂落,将她明艳的面容映衬得愈发尊贵。她扶着嬷嬷的手,踩着铺满玫瑰花瓣的红毯款款而行,每走一步,嫁衣下摆缀着的百颗珍珠就在青砖上拖出细碎的银光。围观的百姓们挤在街道两旁,踮着脚尖张望,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这就是两广总督的千金?当真是凤冠霞帔,艳压群芳!”“听说纳兰公子是皇上亲赐的婚,这阵仗,以后怕是要光耀门楣了!”

纳兰性德站在红毯另一端,簇新的石青缎绣金线蟒纹喜服穿在他身上,却裹不住周身的寒意。他腰间别着支褪色的海棠簪,那是青梧十二岁生辰时,在花园折枝送他的。那时她踮着脚,将海棠簪别在他衣襟,笑得眉眼弯弯:“性德哥哥,戴上这个,你就是全天下最俊的公子!” 此刻,他望着虚无处,眼神空洞,仿佛整个人的魂都被抽走了。当沈清瑶走到他身边时,他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的宫墙上,那里曾是他与青梧偷偷相见的地方。

“一拜天地!” 鼓乐齐鸣,宾客们纷纷起身,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沈清瑶盈盈下拜,余光瞥见身旁的纳兰性德机械地跟着行礼,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想:“就算你心里装着别人又如何,今日过后,你纳兰性德,就是我沈清瑶的夫君。” 而纳兰性德在弯腰的瞬间,想起了青梧被关进慎刑司时,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中散开。

“二拜高堂!” 明珠大人端坐在太师椅上,身着仙鹤补服,满意地捋着胡须。一旁沈清瑶的父亲两广总督身着孔雀补服,笑容满面,与亲家频频点头示意。唯有纳兰性德的母亲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悄悄抹了抹眼角的泪。她注意到儿子腰间的海棠簪,心中一痛,想起儿子小时候与青梧的种种,可如今为了家族,也只能狠下心来。

“夫妻对拜!” 沈清瑶嘴角勾起一抹得胜的笑,弯腰时,特意凑近纳兰性德耳畔低语:“你的心上人此刻正在侧门受苦,不知公子这头,可还抬得起来?” 纳兰性德浑身一震,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只能硬生生咽下满腔怒火,缓缓弯腰。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关进牢笼的困兽,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发泄。而沈清瑶看着他隐忍的模样,心中的得意更甚,挺直腰板时,凤冠上的东珠晃得人眼晕。

礼成后,众人簇拥着新人步入正厅。沈清瑶被安排坐在主位,丫鬟们捧着金盆银盏,伺候她净手更衣。她端起象牙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长发,眼神中满是得意:“从今日起,这纳兰府,就是我的天下。那个青梧,我倒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浪花。” 说着,她故意将梳子重重地拍在妆奁上,发出 “啪” 的一声。

而此时,百米外的侧门处,青梧的花轿正孤零零地停在荒草丛生的角门前。朱漆门板上攀着枯萎的藤蔓,与正门的热闹形成刺目对比。鼓乐声、道贺声隐约传来,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显得格外遥远。青梧攥紧袖中的羊脂玉簪,那是纳兰性德偷偷塞给她的信物,温润的玉身被捂得发烫。隔着轿帘,她听见宾客们的祝贺声混着唢呐声浪涌来:“恭喜纳兰公子,娶得两广总督千金,真是门当户对!” 绣着并蒂莲的红盖头下,她的睫毛剧烈颤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里默念着:“性德哥哥,你我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命运的安排。”

“吱呀 ——” 侧门缓缓开启,冷风卷着槐叶扑进轿内。青梧踩着惠儿铺在泥地上的粗布,深一脚浅一脚跨过门槛。角门后的小径荒草丛生,月光透过歪斜的竹篱,在她猩红嫁衣上投下斑驳碎影。远处正门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 “送入洞房” 声,她数着脚下的青石板,突然想起儿时在纳兰府后花园,也是这样踩着月光追逐海棠花瓣。那时的月光温柔皎洁,而今的月光却冰冷刺骨,像是在嘲笑她的痴傻。

洞房内烛火摇曳,沈清瑶端坐在紫檀木椅上,护甲叩击扶手发出清脆声响。她身着金丝鸾鸟嫁衣,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晃,将青梧的素银头饰衬得寒酸。“妹妹可知,妾室入门要行敬茶礼?” 沈清瑶嘴角勾起弧度,示意丫鬟捧上茶盏。那茶盏中的茶水还在翻滚,热气腾腾,显然是刚煮沸的。

青梧接过茶碗的瞬间,滚烫的温度几乎灼伤掌心。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红盖头,她强撑着挺直脊背:“姐姐这是何意?”

“不过是教妹妹守规矩罢了。” 沈清瑶起身逼近,绣着金线的裙摆扫过青梧脚踝,“在这府里,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个妾室,是我沈清瑶的附属品,若不想吃苦头,就乖乖听话。” 话音未落,她猛地挥袖,茶碗应声落地,瓷片迸溅的声响惊飞了梁间栖息的夜枭。青梧脚踝传来刺痛,温热的血珠渗进嫁衣下摆,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宛如绽放的红梅。

惠儿猛地冲上前,一把推开拦在身前的嬷嬷,蹲在青梧身边查看伤口:“你们太过分了!明明是故意刁难,凭什么这般欺负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虽为妾室,可也是皇上亲封的御前女官,容不得你们如此羞辱!” 她抬起头,怒视着沈清瑶,眼眶通红,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反了天了!” 嬷嬷尖着嗓子叫嚷,扬起手中的帕子就要朝惠儿脸上甩去,“一个贱丫头也敢在夫人面前放肆!来人,把这不懂规矩的东西拖出去!” 几个家丁闻声而入,粗鲁地架住惠儿。惠儿奋力挣扎,冲着沈清瑶喊道:“你今日这般折辱我家小姐,纳兰公子若是知道了,定不会饶你!”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洞房里回荡,带着不屈的倔强。

沈清瑶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不过是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在本夫人面前还敢拿公子压人?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子!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板子硬!” 她挥了挥手,眼神中满是厌恶,仿佛惠儿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不要!” 青梧强忍着脚踝的疼痛,想要起身阻拦,却被沈清瑶身边的丫鬟按住。她无助地看着惠儿被拖出房门,听着渐渐远去的叫骂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力,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了月牙形的血痕。

子时的梆子声惊破寂静,青梧独自坐在喜床上。烛泪顺着蟠龙烛台蜿蜒而下,凝成蜡泪。惠儿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仍强撑着回到房里,守在屏风外打盹,轻微的鼾声混着远处传来的嬉闹声,更显凄凉。青梧摘下沉重的头饰,揉着被勒出红痕的额头,嫁衣上的劣质线头蹭得皮肤发痒。她看着铜镜里憔悴的面容,想起白天在前厅偷听到的话。宾客们说纳兰性德被老爷锁在书房,直到吉时才被强行换上喜服。她苦笑一声,伸手解开繁复的盘扣:“惠儿,帮我宽衣吧。” 声音里满是疲惫与绝望。

当冰凉的绸缎滑过肩头时,窗外突然下起雨。雨丝敲打着窗棂,像是无数细小的叹息。青梧蜷缩在锦被里,将羊脂玉簪贴在心口。黑暗中,她仿佛又看见纳兰性德在宫墙下说 “等我” 时,眼底燃烧的炽热,而此刻,那簇火苗却在这深宅的冷雨中渐渐熄灭。她想起儿时与纳兰性德在花园里的点点滴滴,想起他教她读书识字,想起他为她遮挡风雨,泪水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巾。她知道,从今日起,她的人生,将在这深宅大院中,如同一朵渐渐枯萎的花。

婚后第二天,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青梧蜷缩在锦被里,听着窗外的雨声,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她起身时,脚踝的伤口已经发肿,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惠儿一瘸一拐地端着洗漱水进来,脸上还留着被打的指印,看见青梧强撑着要下床,急忙放下铜盆:“小姐,您别动,我来伺候您。”

青梧望着惠儿满身的伤痕,眼眶又红了:“都怪我,连累你受苦。”

“小姐说的什么话!” 惠儿强笑着摇头,“只要您好好的,惠儿这点伤算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给青梧擦拭伤口,突然压低声音,“不过…… 府里最近有些蹊跷。昨儿我去厨房取药,听见几个婆子在议论,说沈夫人正盘算着给您个更大的教训。”

青梧心头一紧,攥着床单的手指关节发白。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沈清瑶的声音娇滴滴地响起:“妹妹这是起了?姐姐特地给你带了补身子的燕窝。” 不等青梧回应,沈清瑶已经推门而入,身后的丫鬟捧着描金食盒,盒盖一掀,蒸腾的热气里却隐隐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多谢姐姐挂念。” 青梧强撑着行礼,目光落在那碗燕窝上。沈清瑶亲自拿起银匙,舀起一勺递到青梧唇边:“快尝尝,这可是特地从南洋运来的血燕,最补人了。”

惠儿突然挡在青梧身前:“夫人,我家小姐肠胃不好,还是让我先试试吧。” 说着就要接过银匙,却被沈清瑶身边的嬷嬷一把推开。沈清瑶似笑非笑地看着青梧:“妹妹这是信不过姐姐?还是说…… 心里有鬼?”

青梧咬了咬牙,伸手接过银匙。滚烫的燕窝刚凑近唇边,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马嘶。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纳兰性德的声音带着焦虑穿透雨幕:“青梧!青梧你在哪儿?”

沈清瑶脸色骤变,猛地打翻了燕窝碗。瓷片在地上炸开,黑色的汤汁溅在青梧裙裾上,散发出刺鼻的腥气。纳兰性德冲进房间时,正看见青梧苍白的脸和沈清瑶阴沉的神色,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瞬间明白了什么。

“瑶儿,你又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沈清瑶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眼眶泛红:“夫君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给妹妹送碗燕窝补身子,谁知她……”

“够了!” 纳兰性德打断她,径直走到青梧身边,看到她脚踝的伤,眼底闪过一抹心疼,“你的伤怎么回事?”

青梧还未开口,沈清瑶已经哭出声来:“夫君这般护着她,倒显得我成了恶人。既然如此,我这正妻也没什么脸面待在府里了!” 说着就要往外冲,却被纳兰性德拦住。

“沈清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 纳兰性德的声音低沉而危险,“若再敢动她分毫,就算是皇上赐婚,我也能让你在这纳兰府待不下去。”

沈清瑶愣住了,她从未见过纳兰性德如此冰冷的眼神。僵持间,管家匆匆赶来:“公子,老爷请您即刻去书房。”

纳兰性德深深看了青梧一眼,转身离去。沈清瑶望着他的背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待他走远,她突然凑到青梧耳边,轻声说:“你以为有他护着就高枕无忧了?别忘了,你那在乡下的父母……”

青梧浑身一震,猛地抬头:“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沈清瑶笑着整理鬓边的珠花:“没什么,不过是让官府多去关照了一下。听说你父亲的身子骨,可经不起几次折腾啊。”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毒蛇吐信,“只要你乖乖听话,或许我还能发发善心。”

当晚,青梧在惠儿的搀扶下,偷偷来到纳兰性德的书房。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纳兰性德正在写词,墨迹未干的宣纸上是半阙《采桑子》:“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身,看见青梧,立刻起身:“你的伤好些了吗?怎么不多休息?”

青梧从袖中取出一封皱巴巴的家书,声音发颤:“性德哥哥,沈清瑶她…… 她威胁我,说要对我父母不利。”

纳兰性德接过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攥着信纸的手不住颤抖:“这个毒妇!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只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父亲最近似乎在谋划什么,书房戒备森严,我根本无法接近他的密函。但我打听到,沈清瑶的父亲与朝中一位权臣来往密切,他们似乎在筹谋着一件大事,这事…… 或许与你我有关。”

青梧心头一紧:“那该怎么办?”

纳兰性德将她轻轻搂入怀中:“别怕,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和伯父伯母出事。明日我会想办法出宫,去查查他们的底细。只是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小心,尽量别单独见沈清瑶。”

青梧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既温暖又酸涩。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大了,雨点敲打着窗棂,仿佛在为这对恋人的命运叹息。

砚台里的松烟墨在夜风中泛着冷香,纳兰性德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梧发间的银簪 —— 那是她及笄时他亲手所制,簪头还刻着半朵未开的海棠。忽听得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声,子时三刻,正是紫禁城宫门落锁前最后时辰。他猛地松开手,从紫檀木匣里抽出半幅残卷,其上朱砂勾勒着几处密点:“这是前日在吏部值房偷抄的,沈大人近三月与鳌拜党羽往来的八处暗桩。”

青梧指尖划过纸上模糊的 “畅春园” 三字,忽然想起去年重阳,沈清瑶曾邀她同赏菊花,却在回廊拐角处故意撞翻她手中的鎏金酒壶。当时她只当是千金小姐的刁蛮,此刻想来,畅春园正是鳌拜私设的兵器作坊所在。“性德哥哥,你说皇上亲赐的婚,会不会……” 她喉间发紧,没敢说出那个 “局” 字。

案头烛花 “噼啪” 炸开,纳兰性德忽然按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腕间朱砂痣:“三天前我在御书房当值,听见皇上与索相密谈,说鳌拜近日频繁调动镶黄旗护军。而沈大人的两广水师,恰在旬前增调了三千火铳手 ——” 他忽然顿住,目光落在青梧襟前晃动的羊脂玉簪上,那是他十五岁随驾热河时,用半幅《快雪时晴帖》从蒙古王公手里换的。

窗外传来巡夜家丁的梆子声,青梧猛地回神,从袖中掏出块染血的帕子:“今早惠儿去厨房,被沈清瑶的陪嫁嬷嬷划伤了手。” 帕子上歪扭的血字写着 “慎刑司牢头收沈府月例”,正是前日她偷听到的关键线索。纳兰性德的指节骤然捏白,去年青梧被构陷私通外臣时,正是这个牢头对她用了夹棍 —— 原来早在赐婚前,沈家就已在为这场婚姻铺路。

更漏声里,忽有细碎的叩窗声。纳兰性德吹灭烛火,推开雕花窗,只见墙根下伏着个灰衣小厮,正是他在顺天府的暗线。小厮递上半块染着泥渍的腰牌,铜牌上 “骁骑营” 三字已被磨得发亮:“纳兰公子,昨夜西直门外的马车,确实挂着沈府的灯牌。车上装的不是嫁妆,是二十箱火铳零件。”

青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终于明白为何沈清瑶敢在新婚夜就对她用刑 —— 两广总督与鳌拜勾结,借联姻之名往纳兰府输送兵器,而她和性德,不过是这场权谋里的活棋子。忽听得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的声音带着惊惶:“公子!老爷让您即刻去祠堂,说…… 说沈大人派了人来。”

纳兰性德攥紧青梧的手,在她耳边快速低语:“天亮后你去琉璃巷找周先生,他是当年青词案的幸存者,手里有鳌拜贪墨的账册。若我子时未归 ——” 他解下腰间的双鱼玉佩塞进她掌心,玉佩相撞发出清响,“就去东华门外找索相,凭这个他会信你。”

祠堂的烛火在风中摇晃,明珠大人端坐在香案前,背后的 “忠孝传家” 匾额被火光映得发红。沈清瑶的父亲沈砚冰身着孔雀补服,正与明珠大人低声交谈,案上摆着个朱漆匣子,封条上盖着两广总督府的大印。纳兰性德刚跨进门槛,沈砚冰便笑吟吟地打开匣子,里面整齐码着十二本账册,首页赫然盖着鳌拜的飞虎印。

“贤侄大喜之日,老夫本该送些金玉之物。” 沈砚冰的手指划过账册封面,眼角余光扫过纳兰性德腰间空了的玉佩挂绳,“但这些东西,比金子更贵重 —— 是鳌拜大人这些年在江南置办田庄的地契。” 明珠大人的手指骤然收紧,檀香案上的香灰簌簌掉落,他如何看不出,这是沈砚冰在逼他站队:收下账册,便是默认与鳌拜同党;不收,这门亲事便成了笑话,皇上赐婚的颜面更是无从谈起。

纳兰性德的目光落在第三本账册的封皮上,那抹熟悉的靛青暗纹,正是青梧去年为他绣的扇坠花样。他忽然想起沈清瑶新婚夜说的 “局”,原来从皇上赐婚那日起,他们就成了棋盘上的过河卒 —— 鳌拜要借纳兰家的声望稳住京城防务,而沈家则要借这桩婚事将兵器运进京城。

更鼓敲过五下时,青梧正躲在琉璃巷的破庙里,听周先生咳嗽着翻找箱底的账册。忽有马蹄声碾碎巷口的积水,十二盏羊角灯映出沈府家丁的皂色衣襟。惠儿刚要吹灭油灯,青梧已看见灯笼上的缠枝莲纹 —— 那是沈清瑶陪嫁船队的标记。她猛地将账册塞进惠儿怀里,自己则抓起案上的烛台砸向窗纸,火星溅在破席上,瞬间腾起浓烟。

“小姐!” 惠儿的喊声被浓烟呛住,青梧却趁机撞开后窗,跳进满是积水的胡同。冰凉的雨水灌进鞋袜,她却顾不上脚踝的痛,只攥紧怀里的双鱼玉佩 —— 性德哥哥说过,只要见到索相,就能撕开这场阴谋的口子。可当她拐过巷口,却看见沈清瑶的朱漆马车停在街角,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鎏金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

“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沈清瑶的声音混着檀香飘来,她亲手掀开绣着并蒂莲的车帘,腕上的东珠镯在灯笼下泛着冷光,“昨夜子时,纳兰公子可是在祠堂跪了整宿呢。你说,若是皇上知道,纳兰家私藏鳌拜的地契……” 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车辕上的蟠龙纹,“不过别担心,只要你把琉璃巷的东西交给我,我自会求父亲在皇上面前美言。”

青梧的后背抵上潮湿的砖墙,掌心的玉佩硌得生疼。她忽然想起新婚那日,沈清瑶在洞房说的 “附属品”,原来从始至终,他们的感情、家族,甚至性命,都不过是权臣博弈的筹码。远处传来更夫 “天干物燥” 的喊声,她忽然瞥见街角影壁后有人影晃动,正是顺天府暗线的青布衫角。

“姐姐想要什么,青梧自当奉上。” 她忽然福了福身,指尖悄悄勾住裙角的暗扣,那是性德哥哥去年教她的机关,一扯便会撒出迷烟。沈清瑶的笑意更盛,伸手要接她怀中的包袱,却没看见青梧藏在袖中的羊脂玉簪已露出半截 —— 那是用天山寒玉所制,锋利处可断发丝。

就在玉簪即将划破沈清瑶手腕时,胡同尽头突然传来马蹄声。十数骑禁军举着火把转过街角,为首的正是索相府的管事。沈清瑶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终于看见青梧攥在掌心的双鱼玉佩,那是当年孝庄太后亲赐纳兰家的信物,凭此可直达御前。

“沈夫人这是在干什么?” 管事的声音带着冰碴,目光扫过青梧裙角的血迹和沈清瑶腕上的红痕,“昨夜纳兰公子在祠堂呈交的鳌拜贪墨账册,皇上已着令彻查。倒是沈大人的两广水师……” 他忽然轻笑,手中令箭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今早顺天府抄了畅春园,发现的火铳零件,倒与沈府陪嫁的箱笼花纹一致呢。”

青梧看着沈清瑶踉跄后退的身影,忽然听见更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纳兰性德的石青缎披风在雨中翻飞,他腰间的海棠簪终于露出真容 —— 那不是普通银簪,而是刻着密文的调令符。原来昨夜在祠堂,他故意撞翻香案,趁乱将沈砚冰的地契调换成了顺天府的密折。

沈清瑶的东珠镯在火把下 “当啷” 坠地,十二颗浑圆东珠顺着青石板滚进积雨,像一串被掐断的叹息。她盯着纳兰性德腰间重新系好的双鱼玉佩 —— 那是方才他从祠堂密道潜出时,明珠大人亲手为他挂上的,玉佩上的螭龙纹与索相府令箭暗合,原来早在赐婚之初,纳兰家便与索额图达成了双面卧底的默契。

“父亲他……” 沈清瑶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目光扫过禁军手中托着的黄绫圣旨,才惊觉自己竟从未看透这场婚姻的真正布局:皇上借沈家的 “嫁妆” 坐实鳌拜私运兵器的罪证,又用纳兰家的 “两难” 引出沈砚冰的投名状,而她费尽心思的刁难,不过是棋盘上一颗自以为重要的卒子。

纳兰性德的石青缎靴碾过水洼,溅起的泥点弄脏了沈清瑶裙摆上的金线鸾鸟。他俯身捡起羊脂玉簪,簪头的寒玉在火光下泛着微光,正映出墙根下顺天府暗线悄悄撤走的身影 —— 那些青布衫角,原是索相府刻意露出的破绽,为的就是引沈家追兵入瓮。

“沈大人此刻该在刑部大牢了吧?” 纳兰性德的声音轻得像雨,却让沈清瑶浑身发冷,“昨夜祠堂的地契账册,第三页夹着的朱砂批注,可是皇上亲书的‘着即严办’。” 他忽然转身望向紫禁城方向,晨雾中隐约传来景阳钟响,这是皇上临朝的讯号,比往日早了足足一个时辰。

青梧的指尖被双鱼玉佩焐得温热,她看见纳兰性德鬓角沾着的香灰 —— 那是方才在祠堂与父亲密谈时,撞翻香炉留下的印记。原来昨夜他跪了整宿,不是为沈家的威胁,而是与明珠大人定下了将计就计的局:借沈家的 “投名状” 坐实鳌拜党羽的罪名,再用顺天府截获的火铳零件,坐实两广水师通敌的铁证。

“性德哥哥,周先生的账册……” 青梧忽然想起惠儿还躲在破庙后巷,话未说完就被纳兰性德按住肩膀。他从袖中取出半幅焦黑的残卷,正是方才在祠堂暗火中抢救出的《快雪时晴帖》真迹 —— 当年他用此帖换羊脂玉簪,如今却借帖上的帝王印鉴,坐实了鳌拜私扣贡品的罪名。

禁军的马蹄声渐远,沈清瑶被押上马车时,忽然回头盯着青梧腕间的朱砂痣:“你以为赢了?鳌拜的义子还握着镶黄旗兵权,而你父母……” 话未说完,便被管事的一记掌掴打断。青梧却看见纳兰性德悄悄对她比了个 “安” 的手势 —— 今早顺天府的暗线,早已扮作郎中进了青梧家乡的医馆。

天光大亮时,两人站在纳兰府后园的海棠树下。昨夜的风雨打落了半树繁花,却有新枝从老干上抽出,嫩红的花苞缀满枝头。纳兰性德忽然从袖中取出支银簪,正是青梧及笄时他亲手所制,簪头的半朵海棠不知何时已补上了完整的花瓣,细看去,花瓣纹路竟与调令符上的密文一致。

“其实三日前,皇上便将调镶白旗护军的虎符交给了我。” 他指尖划过簪头纹路,晨光中,那些密文渐渐显出血色,“海棠花开时,便是护你周全的讯号。” 青梧忽然想起新婚夜他望向宫墙的眼神,原来那时他便已看清,这场婚姻不是终点,而是他们共同入局的起点。

远处传来小厮的通报,说索相府的马车已在正门等候,要接纳兰性德入宫面圣。纳兰性德忽然握住青梧的手,将羊脂玉簪重新别在她发间,簪尾的流苏扫过她耳坠,像极了儿时他为她别海棠花的模样:“待我从御前回来,便带你去热河看雪景 —— 这次,不用再躲着任何人。”

青梧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发现他腰间的海棠簪在晨光中竟隐隐泛着金芒 —— 那是皇上亲赐的 “如朕亲临” 的暗记。原来从始至终,他从未被这场婚姻困住,反而借大婚之机,将沈家、鳌拜乃至朝堂的权谋,织成了一张反制的大网。

巷口传来货郎的拨浪鼓声,惠儿一瘸一拐地捧着账册出现,册页间还夹着片新鲜的海棠花瓣。青梧忽然轻笑,指尖抚过账册封皮上的靛青暗纹 —— 那是她亲手为性德绣的扇坠花样,如今却成了扳倒权臣的关键证物。原来有些羁绊,早在时光里埋下了破局的伏笔,就像这株老海棠,越是风雨如晦,越要在枝头绽放新的生机。

晨露从海棠花苞上滚落,打在青梧腕间的朱砂痣上,仿佛滴下的不是水珠,而是破茧而出的晨光。她知道,属于她和性德的故事,才刚刚掀开新的篇章 —— 在这深宅与朝堂的博弈里,他们终将以爱为刃,在权谋的荆棘中,辟出一条属于彼此的生路。

索相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辕上的鎏金纹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纳兰性德掀开窗帘,看见街角茶棚里,顺天府暗桩正将一叠文书塞进货郎的糕点筐 —— 那是昨夜从沈府搜出的密信,字迹间藏着鳌拜义子瓜尔佳・图赖在丰台大营的布防图。他指尖摩挲着袖中半块虎符,冰凉的青铜触感混着掌心的温热,想起方才在祠堂,父亲明珠大人将虎符按进他掌心时说的话:“皇上要的不是联姻,是让鳌拜以为我们入了局。”

紫禁城东华门的铜锁 “咔嗒” 打开,纳兰性德踩着积水匆匆进宫,腰间双鱼玉佩与禁门禁牌相撞,发出清越的响声。路过弘德殿时,忽有小太监拦住去路,递上半幅卷成海棠状的明黄绸子 —— 是皇上的密旨。展开来看,素白绢面上只画着三朵未开的海棠,花心处朱笔点着 “图赖” 二字,正是今早顺天府送来的急报。

乾清宫内,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康熙皇帝正对着舆图沉思,案头摊开的《江南织造密折》上,红笔圈着 “沈砚冰” 三个字。纳兰性德刚行完礼,皇上忽然掷来支狼毫笔,笔杆上刻着的 “御赐乾清” 四字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昨夜畅春园查获的火铳,枪管刻着的记号,与三年前盛京兵变的兵器如出一辙。”

“回皇上,那记号正是鳌拜私军的暗纹。” 纳兰性德的指腹按在舆图上的丰台大营标记,“沈砚冰借联姻运兵器进京,实则是为图赖的镶黄旗换防铺路。但他不知,沈府的二十箱火铳零件,早在西直门外就被调换成了废铁。”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羊脂玉簪,簪头寒玉在烛火下映出细微的冰裂纹 —— 那是昨夜故意让沈清瑶看见的 “破绽”。

康熙的指尖划过舆图上的热河行宫,忽然轻笑:“朕听说,你答应带青梧去热河看雪?” 不等纳兰性德回答,他已甩袖指向窗外,初升的太阳正将琉璃瓦染成金红,“待图赖的折子递进来,你便替朕去趟丰台大营 —— 带着这簪子。” 皇上亲手将支鎏金海棠簪塞进他掌心,簪尾刻着的 “如朕亲临” 四字,与他腰间调令符暗合。

与此同时,纳兰府后园的海棠树下,青梧正借着晨光检视周先生的账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被茶水洇湿的名单,排头正是鳌拜在户部的耳目。惠儿捧着药膏进来,腕上的伤已敷了金创药,却仍盯着青梧脚踝的血痕:“小姐,沈夫人被押走前,盯着您的玉佩说了句‘琉璃巷的火不是意外’。”

青梧的指尖停在 “慎刑司牢头” 的名字上,忽然想起新婚夜沈清瑶说的 “乡下父母”。她猛地翻开账册末页,果然看见用朱砂圈着的 “苏州织造”—— 那是父亲任职的地方。惠儿递来封信,封口盖着顺天府的火漆印,展开后却是性德哥哥的字迹:“已着苏州知府暗中保护,三日后随驾热河,可与伯父伯母相见。”

巷口突然传来喧哗声,十几个戴枷的沈府家丁被押过街角,领头的管事腰间挂着的,正是昨夜沈清瑶掉落的东珠镯。青梧望着镯上缺失的那颗东珠 —— 那是她方才趁乱踩进泥里的,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衣袂声。转身看见明珠夫人扶着嬷嬷走来,鬓边别着支与性德相同的海棠簪,簪头银饰在光线下竟映出 “护” 字暗纹。

“青梧,随我去佛堂。” 明珠夫人的声音比平日柔和,袖中掉出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 —— 正是青梧儿时送给性德的。佛堂的烛火明明灭灭,夫人忽然从香炉下取出个檀木匣,里面整齐码着七道调令符,最上面的,正是性德方才带走的鎏金海棠簪。

“当年你被构陷时,性德在乾清宫跪了整夜。” 夫人的手指抚过调令符上的螭龙纹,“皇上说,若他能查清鳌拜党羽,便许你们并肩而立。如今这簪子 ——” 她忽然握住青梧的手,将匣中最底层的玉扳指塞进她掌心,“是孝庄太后当年给我的,如今该由你戴着,去热河见你的父母。”

暮色四合时,纳兰性德的马蹄声惊起檐下白鸽。青梧站在二门处,看见他肩头落着片海棠花瓣,石青缎披风上染着点点泥星 —— 那是从丰台大营赶来的征尘。他解下披风裹住她,袖中滑落张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三条密道,正是连通纳兰府与紫禁城的捷径。

“皇上让我明日随驾热河,你同去。” 纳兰性德的指尖划过她腕间朱砂痣,忽然取出支新制的银簪,簪头是两朵并蒂的海棠,“这是用沈府充公的东珠碾成粉铸的,每道纹路都是调令密码。” 他忽然轻笑,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以后不用再怕分开,我去哪儿,你便去哪儿。”

青梧望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发间的羊脂玉簪与他的鎏金海棠簪在月光下交相辉映。远处传来更夫 “平安无事” 的梆子声,却比往日多了声隐含的节奏 —— 那是顺天府暗线换防的讯号。她忽然明白,这场以婚姻为饵的局,终将在他们彼此的守望中,织就最坚实的护网。

是夜,纳兰府正门的鎏金宫灯第一次为青梧亮起。她摸着鬓间的并蒂海棠簪,听着窗外性德与父亲商议防务的声音,忽然想起儿时他说的 “全天下最俊的公子”。原来真正的护佑,从来不是单枪匹马的对抗,而是两个灵魂在权谋风雨中,长成彼此最坚实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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