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川
天色仍有几分朦胧,城市还未苏醒,轻微但急促的脚步声怀抱着心事,徘徊在紧俏的春风吹着的街道。
那是她的秘密,忐忑,踌躇,又矛盾。
朝阳升起,朦胧淡去,她的秘密便又在一天的光阴里惴惴不安地熬到晚霞绽放。
桌前的灯光下,反复翻折的冗长的心绪被揭开小小的一角,于是一张满是文字的信纸从略微有些褶皱的信封里跳出,倾诉着模糊不清的情思。
纸上,词句断断续续,构不成连贯的含义,她皱眉,笔尖滑出墨痕,杠除一些词句,一阵思索后,又添改几处,于是纸上便散落着纠缠的思绪,道不明,说不清。
她托着下巴想,他很难看懂的吧?
她既想让他知道,又不想让他知道,就在这思忖的矛盾间,满是折痕与墨迹的信纸被她揉成小小的一团,藏在某个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
于是空白的信纸铺开,心绪又在纸上反复摩挲。
笔尖起落,飘忽的心绪在终于走过一张又一张纸之后被固化在字里行间。
她紧锁的眉头舒展,笔墨和文字缠绵在一起,模糊隐约的感情也逐渐变得清晰而明了,心事沿着字里行间蜿蜒流淌到结尾,画下圆圆的句号。
此时她的脑海里,满是他的身影。他微微荡漾的眉目,偶尔漏出的侧颜,甚至是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全都在她的眸中悸动。她没有给这封信署上姓名,但是她却有心留下了些许与她相关的线索,这些线索就是连接着她与他的红线,一定会牵引着相吸的两颗心相遇。
最后,心事折叠,沉入信封。
少女揣着那封写好的信,蹑手蹑脚走出家门,她身后的天空,上弦月勾着朦胧的夜色。街道两旁,行道树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将绽未绽的花苞。她慢慢沿着街道走过,顺便欣赏这些春天亲手撒下的“种子”。蓓蕾们轻轻摇晃,含着粉白色的微光,她伸手,想要触碰,可花骨朵们总能依凭敲打着枝条的微风巧妙地避开她的手指,似羞怯,躲闪着不敢向前。
一路上,她走走停停,直到行道树不再与道路一同向前延伸的那处转角——那处转角之后,是她已经熟识的陌生地方。
被她拿在手上的信封已微微有点变形,其上的褶皱在月光下愈发明显,她的脸颊上,渐渐升起润泽的红色,在光线稀疏的夜景里分外晶莹。
她踌躇,忐忑,不安。她生怕从某处突然钻出一个熟人来,望见此时的她。
幸而此时正是午夜,此处又比较僻静,街道上唯有她一人,可她依然紧张的回头,回望她来时的路。她的眼里,是又升高了一点的月亮,树影摇曳,风向她奔来,带着清新的花香。
少女不安的心平静了些许,于是信封总算是经过转角,将自己的一角伸入了那户人家的信箱,可是也仅仅只是小小的一角而已,突然,她像触电似的收回信封,头也不回地朝家的方向跑去。
她迎着风,花香愈发浓郁,这时她才留意起不久前与她相遇的那些小小的、透着一点点的粉白的花苞。此时,它们大多都已绽开,尖端带着细细裂纹的花瓣轻轻舒展,在微风吹着的午夜构筑成一份易碎的梦。
她不自觉在这些花前停住脚步,一片花瓣悄然从枝间滑下,恰好落在她手中的信封上,她凝视着那片花瓣,目光逐渐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做了什么极其重大的决定一般。她轻轻揭开信封,取出那份。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做了什么极其重大的决定一般。她轻轻揭开信封,取出那份写好的信,把用以倾诉的字句折叠成小小的一块,塞进口袋里,而后,她从枝上初绽的万千花朵中摘下一枚,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入信封之中。
风与花香都变得更加轻盈,她的脚步声里也不再透露出犹豫。
于是少年收到了这样一封奇怪的信——信封上没有写上来信的地址,没有贴上邮票,更没有写上这封信该寄往何处,他打开信封,然而信封里只躺着一朵小小的樱花。
他疑心这是某个孩子的恶作剧,但是当他走出家门的那处转角时,他看到道路两旁樱花搭起长长的花廊,花廊向着阳光的方向,也向着他喜欢的某个女孩的家的方向。
[在大家用手机就能谈情说爱的世代里,寄信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让我来解释,它是这样子的。你先拿出一张纸,再用笔写上一句“你好吗?我很好”,然后折进信封,贴上邮票,第二天早上把它投进邮筒。接下来的几天甚至几周,你思量对方是否已经收到你的信?他有什么反应?他回信了吗?他会回信吗?有时候,你会后悔之前的信太短,言不及义,于是隔天又补上一封,又有些时候,你等得太久,所以痛省自己的愚蠢,为什么还要寄信给他呢? --摘自梁文道《我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