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少年不识愁滋味，识得已是非少年

2017-06-02 鱼在江湖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 （宋）辛弃疾

1981年秋，刘小菊出生在川南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刘小东，大她6岁。那时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她妈妈是偷偷躲在山里一个远房亲戚家生下了她。

接下来，农村经历了由原来的集体承包制，转变成了包产到户制，日子比以前自由一些，家里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父母勤劳善良，尽管粗茶淡饭的，一家四口，总能吃饱肚子，记忆中的日子是平淡幸福的。

小时候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但印象深刻是，童年的那些夏天的晚上，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把大地照得明晃晃的。

忙碌了一天的父母和邻居们，在吃过晚饭后，在公共的大院坝里，家家户户大家都拿出凉席铺在地上，男人们坐在一起抽自制的卷烟，他们吹牛的声音、咳嗽的声音，在袅袅的烟雾里飘荡。

女人们有的摇着手上的蒲扇，有的借着明亮月光织手上的毛线，有一搭没一搭的，东家长西家短的聊着。

院子里有五六个和刘小菊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们，这时候快活极了，总爱在院子里奔跑，躲猫猫。刘小菊个子高，腿长，跑起来像风一样，她很机灵，常常能躲在小伙伴不容易找到的地方，然后在规定时间后悄悄跑出去大喊：“解放了”！其他小孩子们欢呼而出。                   

哥哥刘小东性格温和，勤快，像爸爸。十多岁的哥哥，每天早早起床，帮家里打扫屋子，做好早饭后，就去叫在地里干活的父母回家吃饭，然后再叫刘小菊起床。小菊总是喜欢睡懒觉赖床，哥哥去叫她，她就用被子蒙着头，一动不动，然后要磨蹭很久才起来，哥哥也不会大吼大叫，吃过早饭便去上学了。

那时家里隔一道时间才能吃一次肉，哥哥常常把瘦肉夹到她碗里，自己吃肥肉。爸爸是个实在又热心的人，对人宽厚而温暖，常常是乐呵呵的，口头禅是“莫来头”（注：四川方言，意为：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

她妈妈心肠好，爱唠叨，遇事总会咋咋呼呼、风风火火的。隔壁张孃家的鸡啄了她家的大白菜，她就在那里嚷嚷，捡起石块扔那几只鸡，然后张孃闻声追出来，免不了两人争执几句，然后一段时间互不理睬，过一段时间，张孃家的二娃结婚，妈妈又会主动过去帮忙，好像完全忘了以前的事。

家里偶尔做了好吃的，妈妈会分几份装在几个碗里，让小菊给隔壁孤寡的罗奶奶送去半碗，还有给爷爷奶奶端半碗去。             

小时候她最喜欢下雨，因为下雨爸爸妈妈就不再下地干活了。爸爸一般会给孩子们做好吃的，妈妈就坐在灶前烧火。最好吃的是炸油馍馍，爸爸用糯米加水调成团状，捏成小块，摊开成饼状，放到大铁锅烧开的菜油里，馍馍就在油锅里旋转，这时要离锅远一点，小心油溅到皮肤上，那是很疼的。馍馍在锅里不断翻转，香香的味道飘满整个房子。

小菊就和哥哥一直等在灶边，不断问：“好了吗？熟了吗？”妈妈总笑着说：“看你俩，喉咙里都伸出爪子了。”一会，爸爸就把油馍馍铲到盘子里，黄棕色的馍馍躺在盘子里，软软糯糯的，冒着热气，香气扑鼻。她和哥哥按捺不住，伸手就去抓，妈妈忙喊：“慢点！拿筷子夹，烫！”兄妹俩边吹气边吃，边吃边嚷嚷“烫！”，小菊因开心露出缺了的大门牙，嘻嘻哈哈的笑。

往往是她和哥哥吃得差不多了，爸妈才会吃剩下的一点。有一次，她边吃边问：“妈，你和爸咋个不吃？”妈说：“你们先吃，我们不饿。”她想，这么香的馍馍，爸爸妈妈咋不喜欢吃呢？

小学四年级时，坐在小菊后排的男生，把教室里的浆糊偷偷涂到她头发上，还贴上画了怪物的小纸条，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她回去找哥哥哭诉，第二天放学路上，哥哥拦住那个男生，紧紧拽着拳头说，如果以后再欺负我妹妹，我就把你揍扁，吓得那个男生没命的跑掉了。

刘小菊拉住哥哥的手，骄傲的昂起头，抬头看天，觉得那天的夕阳格外绚烂。

（此为上篇      未完待续。。。）

有些风景只是景点，有些生活只是体验，有些爱情只是过客。

(接上篇。。。。中篇：青春时代)

初中三年，小菊成绩一直很好，顺利考上县里的高中。高一报到的第一天，在学校长长的走廊，迎面走来一个男生，高高大大，穿着蓝色的T恤杉，一双蓝色的运动鞋，一头浓密的黑发，皮肤有点黑，眼睛大而深邃，他眼神和她对视了一下，便擦肩而过，像电光火石般，她心里突然一动，有一种瞬间眩晕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吗？

后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赵慕然，是她同年级隔壁班的。

接下来的日子，像电影里的那些桥段一样，她一直只是暗恋。

她下课会故意走隔壁班门前过，只为装作随意的瞟他一眼；她去找隔壁班原来的初中女同学，和同学说说笑笑，其实她的余光总是投向他；学校搞活动，她能在众多人中一眼就看到他的身影。那时中午广播里放起张学友的《我等到花儿都谢了》，她的心里满满都是甜蜜的忧伤。                           

高二，有一天在她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赵慕然被三个混混围着推推攘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想也没想的冲上去，捡起地上两块砖头，一手拿着一块，冲上去一下子拍在其中一个人的背上，同时伸出手臂护住赵慕然，举起另一只手上的砖头，大声吼道：“你们快滚！敢再欺负他，信不信我砸烂你们的脑袋！”，说着做出就要扔砖块砸向那几个人的样子，那几个人见她要玩命的狠样子，灰溜溜地走了。

就是这次事件让他们在一起了。高中的日子是艰辛拼搏的，但因为有彼此的这份感情和鼓励，紧张枯燥的日子有了希望和未来。这一相恋就是7年。

高中毕业，他们考入两所不同城市的大学，他们频繁通信，放长假就会回到老家，一起牵手走过雨后的县城的街道，街道两旁的黄色和红色的玉簪花开得热情奔放，像他们飞扬的青春。

慕天说，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像小菊那么勇敢的为他挺身而出，他说，这一辈子非她不娶，小菊觉得这就是永远了吧。青春萌动的孩子总是相信天长地久的誓言，自己都会被自己感动到不行！

朋友都认为他们肯定会结婚，但他们却在交往7年后分手了，因为赵慕天说，小菊太强势了，两个人不合适。哼哈！！去他的娘，7年了，才说不合适。一年后，赵慕天结婚了，听说新娘是他在大学就相恋的同学。

小菊回到他们曾经一起走过很多次的家乡县城的街道，两旁玉簪花像从前一样热热闹闹地开放着，花儿红的像血，黄的像霞。天空下着细雨，淋湿了她的长发，脸上滑落的不知是雨还是泪，她扯了一大把花，一片一片的撕碎，丢进风里，然后用脚再去一片一片踩那些飘落下的花片，直到踩进深深的泥里。                       

小菊终于明白，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只是为了给你上一课，然后再转身离开。

有些风景只是路过，有些生活只是感受，有些爱情只是过客。

大学毕业，小菊留在了那个四季分明，飘着茶香与火锅香的城市。换了两份工作后，她终于站在了她一直仰慕的一家外企公司的楼下，上班第一天，她站在那栋城市中心的摩天大楼的办公楼下，她深呼吸一口气：“我终于来了！”

她踩着高跟鞋，穿着职业套装，简洁干练，开始成为这个城市的白领，然后在一次出差中，认识了后来成为男朋友的吴浩天，一个高大勤勉又体贴的男人。他们互相觉得终于有了“找对人”的感觉。

再简单说说这些年小菊的家里吧。哥哥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县城开了一个卖建材的门市，找了一个同乡的姑娘结了婚，生意不错，日子也过得不错。爸爸妈妈身体都还健康，几年后，哥哥在县城买了房子，有了儿子后，把妈妈接到城里帮带孩子，爸爸留在老家种了一些果树。家里人的日子变得越来越好过。放长假，一家人就会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岁月安详静好。

27岁的小菊想：爸爸妈妈身体健康，哥哥一家日子过得不错，自己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有一个满意的男朋友。这些，大抵就算是幸福的吧！

她想起 老狼 唱的《青春无悔 》里的歌词，多少代表了她的一些心境---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

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

最亲爱的你，象是梦中的风景

说梦醒后你会去，我相信

不忧愁的脸，是我的少年

不仓惶的眼，等岁月改变

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阳斜

人和人互相在街边，道再见

。。。。。。

都说是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

都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生的誓言

都说亲爱的亲爱永远，都是年轻如你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悔的眼

亲爱的亲爱亲爱永远，永远年轻的脸

永远永远也不变的眼

。。。。。。

（此文为中篇，未完待续。。。）

（此文为下篇）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 （宋）辛弃疾

青春就像五月的石榴花，绚烂如云霞，只是太匆匆。

28岁，小菊嫁给了浩天，婚礼那天，在她家翻新的瓦房里，在那间方方正正的堂屋口，当着半院坝的乡亲，浩天深情凝视着小菊，说：“我会爱你一辈子！照顾你一辈子的！”小菊绯红的脸上，有着幸福至极的光晕。轮到坐在前排的爸爸发言，爸爸站起来，猛吸了一口烟，烟雾从两个鼻孔冒出来，有点紧张结巴的说：“女子。。。出嫁了。。。我高兴。。。你们幸福。。。就好！”妈妈坐在旁边，用围裙角轻擦着眼角，嘴角却笑弯成了镰刀样。

小菊和老公回到城市里。浩天原来在一家弱电公司搞工程管理。婚后第二年，浩天辞职，和一个同学合伙开了一家弱电公司，开始了辛苦的创业。他们的女儿在这一年出生，小菊的妈妈过来帮她带孩子。

浩天处于创业期，工作很忙，常常早出晚归，晚上还不时有应酬。但他同时也是个顾家体贴的男人，他只要有空，就会回家帮忙带孩子，兑奶粉、换尿布、逗孩子玩、哄孩子睡觉。他在外面请人吃饭，发现了好吃的，过不久，他就会带家人去吃或者打包带回家。

女儿三岁了，活泼乖巧得像一个粉雕玉琢的洋娃娃。浩天的公司也发展得不错。小菊继续在那家外企公司上班，她已升职为部门经理。他们买了车子，并在城市的南面买了一套不错的房子。小菊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吧，岁月静好的样子。

然后有几天，小菊发现老公没像平时那样早早出门去公司，而是坐在书房里。等到小菊下班后，发现他还在家里，默不作声。小菊觉得不对劲，在她的一再追问下，老公告诉他一个惊人的事实：和他合伙的那位同学卷走了公司几乎所有的款，带着全家去了国外，同学早就有了预谋，只是他忙于外务不曾察觉。而且，现在还欠他们的上游供货商三十多万货款。小菊一下子懵了，她觉得这些像电视剧里的剧情，居然，竟然发生在他们身上。

气愤、谴责、谩骂。。。最后是沉默、沉思。

太阳每天东升西落，日子总要继续。几天后，小菊郑重对老公说：“再怎么艰难，总会过去，我陪着你一起面对，一起还债”。女儿该上幼儿园了，原本他们打算送去一个收费很高的私立幼儿园，现在改去家附近的公立幼儿园。他们向银行抵押了自己的房子，贷了一些款。老公独立支撑起原来那个已是空壳的公司，除了留下一个内勤，他辞退了所有人。他开始没日没夜的拼命工作。由于他原来做人诚恳，讲信用，原来那些老客户依然愿意与他合作。小菊，勤勤恳恳的上班，缩减开支，主动申请加班，工作上又加了薪。三年后，他们还请了债务。还清债务那天，小菊和老公买了酒，两人几乎喝醉，两个人边喝边诉说这几年的艰难，泪眼朦胧中，两个人的心靠得更近了。

日子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

去年四月的一天下午，小菊突然接到哥哥的电话：“你和妈马上到县医院来，爸下午摔了一跤，不太好。。。”。小菊一听，拿手机的手有点发抖，在她的印象中，爸爸一直是一个健硕的人，说话声音都是铿锵有力的。老公出差在外地。她马上带上女儿和妈妈，开车往家赶，一路上，为了缓解她和妈妈的紧张担忧，她还故意安慰妈妈：“摔一跤，应该没大事的”。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的高速，她们赶到了医院。她和妈妈冲进病房，只见哥哥嫂子侄儿围在病床边，小菊扑到床边，爸爸鼻孔插着氧气管，微闭着眼，已不能说话，她肩膀颤抖，跪在床边，伸出自己发抖冰凉的手紧紧抓住爸爸的手，并在爸爸耳边轻唤：“爸爸，我和妈妈回来了，你睁眼看看我们。”爸爸眼皮动了动，没有睁眼，只有两行眼泪从眼角缓缓流淌出来。妈妈在床边不住颤抖，不断说：老刘，你要好起来呀，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就在第二天晚上，爸爸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一家人在病房哭作一团。小菊跪在病床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因为实在太过突然。她把手放在嘴边，狠狠的咬，她没觉得疼，仿佛是在做梦。三天前他还和爸爸通了电话，爸爸还爽朗的笑着说，他很好，不用担心。

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以前她从没有这么真实的感受过生死，而生活，突然间给她了这么大的打击。一个人，在世间几十年，可是，说离开，就永远的离开了。

所谓离开，就是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他的脸，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不能吃到他做得菜，再也不能给他买他喜欢的东西，再也不能带他去旅行。

小菊，回想起来，想想那些童年奔跑的时光，那些青春的迷茫和恋情，“少年不识愁滋味”，那些时候，还不能深刻理解人生之愁。相比较而言，那些青春所经历的不如意啊、那些感情的起起伏伏啊、事业上的挫折啊，其实都不算什么，而近中年，真正体会了什么是人生之愁时，才发现，那些一直在我们身边的最朴素、最真挚的有关亲情，爱情、亲人的生命及健康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而这时，这种愁反而已不能用语言言说。

很多年前，小菊听姜育恒的歌《再回首》里的歌词：“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那时她不太懂，她以为日子要轰轰烈烈，大起大落，变幻多姿，才能显示出生活的丰富，而今，经历了那么多事，36岁的小菊明白了：家庭和和睦睦、健健康康、生活平平安安、日子平平常常，就已是人生最好的回馈。

周末，小菊、老公和妈妈带女儿到公园游玩，阳光透过高大的树影，洒下斑斑驳驳的光影，温暖舒适。六岁的女儿朝他们奔跑过来，迎着风，像一只翩飞的蝴蝶。恍然间，小菊，似乎看到了那个童年时在院子里和小伙伴玩“躲猫猫”游戏的自己。

很多的事，历经风雨一路走过，那些快乐地、悲伤的过往，都是人生的经历。好在，未来还在，希望还在。

那些中年的感慨，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此文为下篇，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