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曾是“资本主义尾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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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看见这样的情景:每个农家小院有一处最低矮的茅棚,养着几只鸡儿,晨时,公鸡高亢地打鸣;晌午后,母鸡自豪地宣称“搁蛋,搁蛋……”,一派农家庭院气息。这是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家家户户都斯空见惯的情景。
最早关于鸡还有鸡蛋的印象,始于童年刚记事时的三岁多。
一天清晨,我还在被窝里懒床,母亲已早起准备一家人的早饭,这时,只见下夜班的父亲走进家,神秘地拿出一枚鸡蛋递给母亲。母亲立刻神情紧张,左顾右盼地问:“哪来的?”父亲对着母亲小声地说:“房头林带里的鸡下的。”母亲又问:“有没得人看见?”“没得。”“藏好,莫叫别个发现了!”
我很是不解,为什么一个鸡蛋让父母如此紧张。其时,以我当年的那个年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枚鸡蛋就是父亲“冒天下之大不违”长出的“资本主义尾巴”。
从那时起,关于鸡和鸡蛋的事不断闯入我的记忆。
我4岁那年的春天,我们四五个小孩在姐姐的带领下,在连队营房外的柴草堆下玩。这时,姐姐忽然拿出一只小鸡娃子给我们看。我们都惊喜起来,我大声说:“姐姐,这是我们家的么?”姐姐用手指封着自己的嘴巴,眼睛严厉的瞪着我。我顿时忐忑不安起来,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大家都知道,连队不让养鸡,听大人说,那是什么“资本主义尾巴”。我知道我那样大声说话,肯定会被人家听到,那我们家就要遭殃了。不久前,前面的一个阿姨家的鸡就是被人当着资本主义尾巴割了。
后来,我们搬了新家,那个“割尾巴”的年代似乎离我们远去,父亲在房头光明正大地盖起了一间鸡窝棚,几只被养得油光水滑的鸡也“堂而皇之”地成了我们的“家庭成员”。喂鸡养鸡是母亲的事,也是她最有成就感的事之一,逢到有人来串门,她便自豪地领人参观她的鸡舍。“这只鸡是耐寒鸡,那只鸡是芦花鸡……”关于鸡的知识我大都是在那时获得的。
母亲还会给她的鸡们进行选美大赛,评出个一二三名来。最漂亮的母鸡是母亲眼里的天字一号的大美女,被冠之以“林黛玉”,最漂亮的公鸡理所应当地封为“贾宝玉”。她的鸡绝不是简简单单的甲乙丙丁,而是“大观园”里一个个有名有姓的十二金钗。虽然每当母亲滔滔不绝向客人介绍她的美鸡们时,总是招致我不以为然的反驳,但她仍然乐此不疲地炫耀她的成就。末了,总是以一只鸡的生命结束为代价,招待所有参观过她鸡舍的客人。
每当要有一只鸡“大祸临头”时,母亲总是抓起这只掂量掂量,又抱起那只摸摸前胸后背,看看哪只鸡份量最足,虽然是一幅舍不得的样子,最终还是会有只鸡成为我们的盘中美味。在客人面前我们都尽量保持斯文,妈妈唱给我们上课,要先仅客人吃好,但我们毕竟解馋,心里也很高兴,希望常有客人来,我们就可以吃鸡肉了。
记不清什么时候起,养鸡成了一种时尚,家家户户的院子里,上学的路上随处可见大摇大摆、貌似闲散、四处啄食的公鸡母鸡们,除了家中简陋的几件家什外,鸡们就是家中最大的一笔财富,来串门的客人问候完主人,便是一句“今年养了多少鸡呀?”
美丽的锦缎般的键子毛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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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鸡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只有着美丽花衣、趾高气昂的大公鸡了。威风凛凛的大公鸡,粗糙坚硬如鹰钩一样的脚爪,肥硕艳红的鸡冠厚重,在头顶上歪来倒去、颤摇不定,黝黑锃亮的尾羽弯弯地在身后翘出优雅的弧度,个头高大威猛,一幅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
毫无疑问,这样的大公鸡当之无愧是一群鸡里的“领袖人物”了,而每群鸡里必然有这样一只大公鸡才足以号令群鸡。
公鸡大部分时间是目无一切地在院子里巡视,好像它就是院子的主人,院子就是它的领地。它威风凌凌地站在那里,像卫士一样巡视四方,有人来它也从不避让。倘若有人对它不逊,它就会冲上来,挺身而出捍卫它的地盘以及不可侵犯的尊严,摆出一幅要跟你决斗的架式。
大公鸡是一群鸡里目光最敏锐者,它最先找到草里的小虫,最先发现周围的危险因素。一旦发现美味,公鸡便欢喜地“咕咕”直叫,唤母鸡们来吃。家人喂食,公鸡也是先让母鸡们吃,自己在一旁守护,以防别家的鸡来偷食,它就这样忠诚又尽责地守护着它的“后宫嫔妃” 们。而母鸡们则心甘情愿,诚惶诚恐又心安理得地接受着统领她们的“将军”那强有力的保护。
最常见的是白公鸡,还有卢花鸡。还有一种公鸡通体红毛,金灿灿的。最稀有的是五彩鸡,红冠,绿耳,金背,青尾,褐腹。一只美丽的公鸡常是我们的追逐对象,那锦缎般垂挂在尾巴两侧的键子毛就是我们的目标。撵上只大公鸡,顺手拽几根下来插在键子上,课间拿出来和同学们比拼一下,看谁的鸡毛键子最漂亮,花纹最独有,这是我们最得意的事。那年代每人手里都有几只别具一格的鸡毛键子,那是我们的“家产”。
把各式各样的键子毛一根根仔仔细细地夹在书中,下课时,同学之间,比比看谁集的键子毛花色最靓丽,花纹最独特,品种最齐全,就是课余时大家都乐此不疲的事情。
最爱家里养那种七彩的大公鸡,单是那七彩的键子毛就能羡慕死个人。一根靓丽的键子毛,常常叫我朝思暮想好几天。那绮丽瑰彩的键子毛,常常能叫我好几天地梦见。谁的书里若夹着这样一根七彩的键子毛,连别人看你的眼神都会流露倾慕之情。
清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时,便有公鸡开始打鸣了,一呼百应, 此起彼伏,家家户户的公鸡都不甘寂寞似地加入到“合唱队”,远远近近的鸡鸣声,把个清晨搅得颤动。父母对附近每家公鸡的叫声和作息时点都把握得很准确,我家的公鸡一叫,母亲便会对父亲说七点半了,该起床了。
抱鸡婆与小鸡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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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天表现良好,大人高兴,便捞着捡鸡蛋的美差,猫着腰,弓着背,小心地走进泛着鸡屎臭的窝棚,从垫着麦草的背篓里摸出一只只尚且温热的鸡蛋来,兜在怀里。新鸡下的蛋,蛋壳上还糊着新鲜的血丝。
鸡舍隔三岔五是要打扫的,平时功课忙,母亲都是亲历亲为,不让我们学习分心,只有放假,我们才主动承担起打扫院落的差事。假期,我挥舞着扫把,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鸡们也睡醒了,纷纷出窝觅食,肆无忌惮地在我刚扫干净的院子里随地大小便。
母亲拌好的鸡食,有时就放在家里地上,鸡们在院子里找不着零食吃,瞅见家里有粮,还会掀门帘进家自己找食吃。面对这个“不速之客”母亲通常会毫不客气地哄它出去,但尝过甜头后的鸡,记吃不记打,还是三番五次地故伎重演。
春天一到,便有几只母鸡开始烦燥不安,母亲说这是老母鸡要抱鸡娃了。于是,近三天内母鸡下的蛋便全部收集起来,母亲找来一只柳条编的大筐子,垫上干净的麦草,再把一只只鸡蛋挨挨挤挤地摆放在麦草上,收拾停当后,把筐子放在屋角,再抓来要抱鸡的母鸡来,母鸡一见屋角的筐子,就什么都明白似地轻轻一跃,箛在鸡蛋上,一动不动。
这时候,才能看出母鸡的母性来,除了翻动鸡蛋外,母鸡几乎雕塑般地伏在鸡蛋上,有时候我们故意逗弄母鸡,想引开它,母鸡发出低沉的“咕咕”声,因愤怒而涨红了脸,却从不离开鸡蛋半步。
孵了几天之后,父亲就把一只只鸡蛋对着灯光照,捡出寡蛋来。到第19天,便有小鸡破壳,先是叨出一个小口,刚够小鸡脑袋伸出来,接着出来半个身子,最后,脱掉蛋壳,便有一只干净净毛绒绒的小鸡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我们了。21天,全部的小鸡便出齐了。这时抱鸡婆才开始离开筐子,四处找食喂小鸡。午休时,领着小鸡回窝,意兴阑珊的小鸡娃在母鸡的翅膀下探头探脑,睁着双好奇的圆眼,四下张望,我们便逗弄那只小鸡娃,老抱鸡则不情意地“咕咕”地招呼淘气的小鸡。
一身鹅黄色茸毛的小鸡最是可爱,淘气的我们常常抓一只鸡娃给它照镜子,第一次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小鸡很是好奇,上前去啄,镜子里的小鸡也在啄自己,小鸡又后退几步,镜子里的小鸡也后退,看不明白怎么回事,小鸡索性回避,干脆不看镜子了。
要不我们就抓来一只小鸡让它在玻璃板上起路,看它的囧相。小鸡爪可以抓住树枝树棒,在地面上行走自如,可在玻璃板上就不灵了,它越是想抓紧,越是要打滑,想向前走,偏就歪倒,趔趔趄趄,站立不稳。
看着小鸡开始羽翼丰满,母亲就开始鉴定,这只小鸡圆屁股是母鸡,那只小鸡尖屁股是公鸡,我们都不以为然,最后却不得不服气,母亲的判断十有八九是对的。
与一只公鸡的斗智斗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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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人鸡同处住一院,大多时候,鸡人都能和平共处,除了那一年家里养了只凶悍的大公鸡,那是一只花色的大公鸡。
一天放学,我一如既往地推开院门往家走,那只公鸡不知从哪里忽地窜出来,蓬翅弓脖,围着我不停地煽动着翅膀,煽起满地的灰尘和鸡毛的腥气。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不知所措,就在我准备还击时,大公鸡却又停止了进攻。
对于那只平时很友好的大公鸡的突然发难,父亲解释说,可能那只鸡是吃了阴气重的蜈蚣,导致戾气深重,才表现出怪异的行为:躁动不安和暴力倾向。
自此,我开始变得谨慎起来,还未开院门,先观察大公鸡的方位和动向,如果公鸡不在院子里,我就不紧不慢地走进家,如果它正忙着招呼母鸡,我就尽量保持镇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家走。有几次大公鸡发现我的动静,抛下母鸡突地来撵我,我几步快走,开门进屋,迅速关上门,躲过了大公鸡的突袭,我在家里暗自得意,开条门缝向外瞅,只见那只未得逞的大公鸡恼得在屋外一边跺脚一边“噢,噢……”直叫。
一段时间,大公鸡也似乎忘了我的存在,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好一阵。
对于大公鸡的敌对情绪,我开始放松警惕,直到有一天,我忘了观察情况,就推开院门径自往家走,就在快要进家门的一刹那,那只大公鸡猛地冲到我的面前,蓬起颈毛,弓起脖子,拼尽全力,撑开翅膀狂扇,嗓子眼里迸出低沉的“喔喔喔”。我吓得双手抱住脑袋,琵缩起来。见此情景,大公鸡愈发张狂,蹦起来,弯钩铁嘴疯狂地在我的头上、身上、双腿骤雨般地猛啄,双翅不停地扑打。我措手不及,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在它稍事歇息的空档里,我迅速地冲进屋里关上了门,大公鸡还在门口“喔,喔,喔”地大叫着示威。
“那只鸡太可恨了,它叨我,头都叫它叨了个包!”我气急败坏地向母亲告状。
“把那鸡宰了,它都敢叨人了,下次它还会叨人。”母亲向父亲下命令了。
“那只公鸡带鸡还是可以,把鸡管得好。”父亲不情愿,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那只大公鸡自从得胜以后,更加张狂,只见到我,它都会大叫着扑过来。而我每天放学推开院门,都要忐忑不安,偷偷摸摸地绕开那只嚣张的大公鸡才能进家。这种紧张的日子过了几周后,我终于受不了了,决定以牙还牙。
一天放学,我推开院门,那只大公鸡像是等待多时一样,腾空而起向我扑来,我也在心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就近抄起一把铁铣向大公鸡轮去,铁铲重重地落在大公鸡的身上,大公鸡夺路而逃,我乘胜追击,撵得满院子鸡毛横飞,一阵厮杀,我愈战愈勇,大公鸡躲进煤炭棚,我也跳进煤炭棚,把大公鸡堵在棚角,一顿乱棒,直打得公鸡哀求似地发出低沉的“哦,哦,哦……”声才罢手。
自那以后,那只被打服气的大公鸡一见到我,就退避三舍,而我每天也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入家门了。
休养生息半个月的大公鸡,开始复仇,在我毫无防备之时发动了大反攻。它在我身后偷袭,一跃而起,用翅膀使劲地拍打我的头部,变本加厉地用利嘴猛啄我祼露的皮肤,嗓子里还泄愤似地“喔,喔”。只几秒钟的功夫,痛感就传遍全身。我号陶着跑进家。
“我是说那只公鸡留不成,你不信,把它宰了,把它宰了。”
因为这只公鸡格外的刚烈和勇猛,带鸡又好,父亲总是舍不得下手,我才又一次“落难”,母亲不停地责怪父亲。我也感觉到那只公鸡的“末日”就要到了,便不作声了。
下午放学,那只公鸡变成了漂着油腥散着香味的一锅鸡汤,而我,却没了吃鸡的胃口……
那个偷鸡的“贼娃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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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鸡都是放养的,公路边、河坝里满世界地撒欢,只有喂食或是傍晚时分鸡们才归“家”。
偶有公路上碾死的鸡,玩耍的孩子们看到了,便飞奔而去报告大人,鸡血肉模糊地躺在路边上,等候大人们前去辨认。母亲对鸡掌握的情况最全,是谁家的,从毛色中一眼便能认得出来。
有一回,汽车碾死了邻居家最健壮的一只下蛋母鸡,那家阿姨心疼得在马路边上号啕大哭,边哭边展开她的“国骂”,一直到哑了嗓子,才被人劝回家去。
母亲每晚都要清点她的“财产”,她拿着手电筒钻进鸡窝里用四川话数着“役、恶、散、四、务、路、启、拔、就、死……”。免不了会有走丢或迟归的,母亲一定要对是哪只鸡,究竟下落如何查个水落石出。
“那只‘咕咕头’没回窝。”母亲立刻招呼父亲去找,于是公路上,河坝里,附近人家院里,父亲挨个巡查,母亲是个很认真的人,一幅活要见“鸡”,死要见尸的样子。
少了鸡,母亲一定要分析,到底是被车压了,还是被黄鼠狼吃了,亦或被“贼娃子”偷了。要是被车压了,那路上定会有死鸡,至少应该有血迹。要是被黄鼠狼叼了,那应该是在晚上进行,白天黄鼠狼是不敢来的。若是晚上丢的鸡,要不是被黄鼠狼叼了,再不然是被“贼娃子”偷走了,黄鼠狼吃鸡,晚上鸡窝里一定会有大动静,要是没有动静,那就是被“贼娃子”偷走了。
母亲此时就像探案的“福尔摩斯”一步一步地进行推理,我也顺着母亲的思路地寻找。黄鼠狼我见过,一种样子像老鼠,棕黄色,比老鼠体型大的动物,昼伏夜出,专伺偷鸡,声名狼藉。
有一段时间周围邻里不是这家丢鸡就是那家丢鸡,大家就凑在一起分析“案情”,最后根据“案发现场”,大家一致推定这鸡是叫“贼娃子”给偷走了。原因有三:一是鸡都是夜晚时丢的;二是丢鸡时鸡窝里没有任何动静;三是最近一段时间各家都没有见过黄鼠狼出没。
从来没有见过“贼娃子”,但从大家的只言片语中我在心里为“贼娃子”画了一幅像。首先他是一种动物;其次他能悄无声息地把鸡偷走足见他比黄鼠狼更狡猾;再者他爱偷鸡令大家咬牙切齿,那他一定是个坏蛋,长得一定丑陋无比。
随着丢鸡数量的增多,大家决定,晚上要有人值守鸡窝,抓住那个叫人厌恶的“贼娃子”,以解心头之恨。
有一天将近清晨时,我被一阵嘈杂声吵醒,起床跟随大家来到院子里,一群人已围在鸡窝外,有人正在大声痛斥:“就是他,被我抓住了,早晨他躲在鸡窝里……”我揉了揉惺松的眼睛,从人头的夹缝望过去,看到一个男人正揪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的衣领。原来是抓到了那个所谓的“贼娃子”。
我大吃一惊,原来“贼娃子”是和我一样有鼻子有眼的人啊!长得倒是一幅贼眉鼠眼的样子,不好看。
人群中有人要让报案,也有人求情,说看在是个孩子,又是第一次,放了他吧,以后再别干了就行了。最后,善良的人们还是放了那个“贼娃子”,从此夜里也没再丢过鸡。
一只咸鸡蛋的故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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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家里养了鸡以后,每天都能从窝棚里捡几只鸡蛋回来,下面条打蛋花,蒸鸡蛋糕,打荷包蛋,油煎鸡蛋,炒鸡蛋,鸡蛋成了我家里最重要的营养补充。待客时,打几只汤心外裹雪白蛋白的荷包蛋,就是最高待遇了,过生日,父母就给煮一只白皮蛋,寓意是平安顺利地滚过一年。
渐渐地随着鸡的队伍的壮大,鸡蛋也多了起来,除了春天母鸡们抱窝要留下几十只鸡蛋外,其余的平时也吃不完了,于是母亲便开始腌鸡蛋,一个白瓷盆,装上大半盆清水,散上大把的大粒盐,再丢几粒花椒、八角,把一只只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生生的鸡蛋轻轻放进盆里,母亲便把盆推到铺底下,嘱咐我们静心等待,不许乱动。
母亲估摸着蛋腌熟了后,就拿出来吃,一只只咸蛋被齐齐整整地一剖为二,蛋黄被腌渍得黄澄澄油亮亮,一圈蛋白内里包着金色的蛋黄,美丽的图案般盛满盘子,大家都抢那蛋黄最大的吃,一盘蛋吃得精光,可是大家还没吃过瘾。
有一回母亲还在铺上躺着,对在屋内玩耍的我说:“看看盆头的鸡蛋腌好了没有?”得此命令,我迅速钻到铺底下,从盆子里捞出来一枚鸡蛋,可是怎么才能知道腌熟了没有呢?
看着被圆滚滚的蛋壳完整地包裹着的鸡蛋,我找不出答案来。有了,我拿起鸡蛋在桌面上一磕,蛋清顺着破皮处流了出来。糟了,怎么不是母亲平时拿给我们吃的样子?浪费了鸡蛋怎么办?只好收拾起来,走出屋外,把那只破腌蛋悄悄地埋在沙堆里。回到屋子里,母亲问:“鸡蛋腌好了么?”我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作答。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原来咸鸡蛋是煮熟了以后才能吃的。
青椒爆炒小公鸡(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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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鸡的生命周期比较长,从毛绒绒的鸡娃子到公鸡第一次打鸣,差不多要五个多月的时间,而母鸡第一次下蛋差不多要到暮秋,有的甚至要到来年,才产下“处女蛋”。
母亲挑鸡蛋很有经验,从鸡蛋的外形就大致能判断出将来抱出的是公鸡还是母鸡。尽管如此,一窝鸡中,还是会有好几只公鸡,鸡群里只要一两只公鸡就够了,大多数的小公鸡留不到第二年。待到公鸡开始打鸣时,鸡也刚刚长成型,尾羽和键子毛初长出来,鸡大腿也健壮起来。
此时家里的自留地也正好结出第一波青辣椒。母亲就开始张罗着挑选宰杀的小公鸡,留下一只最好斗最健壮的公鸡后,次健壮的就是第一个要成为这一年青椒爆炒的小公鸡。
宰鸡是父亲的事,炉子架火烧出一锅滚烫的开水,母亲便和父亲一道到鸡窝里捉鸡。母亲用手一指,说:“那只。”父亲和母亲都张开双臂围堵那只中选的鸡。父亲一把抓住那只还想扑腾的公鸡,提起公鸡两个翅膀根,出院门,蹲在院外地坝头,扯住鸡冠子,和翅膀抓在一起,拿出刚刚磨过的菜刀,往鸡脖子上一抹,鲜血便流出来,接在倒了盐水的碗里。血流干净后,便把鸡往地上一甩,由它去垂死挣扎。
一会儿的功夫,公鸡就一动不动了,母亲端过来盛着开水的盆,父亲把鸡撂进盆里,翻几下,再麻利地拔光了所有的鸡毛,刚长成的小公鸡绒毛很多,父亲就在盘子里倒上白酒,浸进去一片纸,点燃纸,蓝色火苗窜起时,拿起白条公鸡在上面燎,散发出蛋白质的焦糊味。鸡的皮也被燎得金黄紧绷。
开膛破肚后,父亲把剁好的鸡块盛在家里最大的那只搪瓷盘,刚刚好堆得尖尖一盘,一块块鸡肉琥珀样半透明,还没下锅,就开始诱人了。
从菜地里摘下头楂青椒,切成小块,辣椒的辛香在案板上散发开来。
青椒爆炒小公鸡,是父亲的拿手菜,父亲掌勺,先在锅里倒上青油,当油沫消失时,放入鸡块,反复煸炒,炒至断血时,逐次放入生姜、花椒、八角,肉香便混和着调料香满屋窜,我不由得深吸一口,透过炉盖往下望,红彤彤的火苗起劲地舔着锅屁股,父亲一边挥着锅铲,一边放盐、糖、酱油,每放一种料,锅里散发的香味也逐渐发生变化,从单一的肉香到丰满的复合香味,刺激着味蕾,还未出锅,我就拼命地咽口水。
最后,鸡肉炒得紧缩成团,色泽金黄油亮时,放入辣椒块,在锅里煸炒两分钟,撒入拍碎的大蒜就可以盛盘了,冒冒两盘青椒爆炒小公鸡即刻摆上了桌。
不等主食端上桌,我们仨就迫不及待地伸向那块早已盯好的鸡大腿。还未细嚼就囫囵而下,刚刚长成熟的小公鸡,肉块都小,煸炒几下,油盐酱姜各种味道便渗透其中,色黄肉嫩味辣,肉有菜香,菜有肉香,都吃起来刺激又过瘾。
我们先抢大腿,接着吃翅膀,最后才是鸡脖子,每回鸡头、凤爪、鸡尖都是父亲的,那个最难啃的鸡爪,父亲总是啃得津津有味。
一口饭还没下咽,盘中的菜已被扫荡得一干二净。吃光后,还要咂吧一下嘴,引来无穷回味。
青椒爆炒小公鸡,是所有鸡的做法中最爱吃的一种,但是由于季节性太强,每年只有短短一两个月能吃上,也因此记忆最深刻。
后记
这些鸡们和它的美味贯穿了我整个儿的青少年时期,鸡和它的故事,成为我生活中难解难分的组成部分。
人说,“世界上唯一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变越美好的东西,只有回忆。”从禁养到倡养,从散养到圈养,再到规模养殖,家庭中关于鸡、养鸡、吃鸡的记忆随着人们上楼居住而载入历史,关于养鸡的故事也成为了“城南旧事”,成为岁月滤过后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