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18日19:50,奶奶溘然仙游,享年94岁。和几个堂弟连着守了两个通宵,数十年的往事,历历在目。天堂自然无苦痛,尘世犹多伤心人!】
打我记事起,您一直就是那样的温婉贤淑,没有见过您生气,更没听说您同谁红过脸,永远把自己收拾得明净、利落,哪怕是病倒卧床的前一个月,您都坚持自己照料自己的起居,只是没有再踏进十年没有踏进的厨房,去烧那一膛通红的灶火!
我的曾祖母,您的婆婆,您在她的面前做了半个世纪的儿媳。到我出生时,曾祖母和曾祖父均已过古稀之年,曾祖父常年在县城医院,作为地区名医仍然悬壶济世,家中照料曾祖母的担子落在了你柔弱的肩上。很小的时候就看到您是如何三餐送到曾祖母的手上,及至后来一汤匙一汤匙喂着自己的公婆,看到您如何每天为您的老人洗脚,看到您搀扶着自己的公婆到屋檐下晒着懒洋洋的太阳。曾祖父去世,虽然您痛如刀割,但强忍悲伤告诫您的一众儿孙硬是瞒了曾祖母经年,就是怕八十高龄的曾祖母承受不了丧夫的打击。贤良淑德,尽善尽孝是您一生最朴素的光华,可昭日月。
曾祖母走的很平和,她老人家一生养尊处优,享受天伦之乐。于我的记忆中,我清楚记得曾祖母眼里祥和慈爱的目光,记得她喜欢和她的猫分享着略带丝味的鱼肉,记得她的三寸金莲小足,和呼唤着您名字的依赖声音。当您还是儿媳的时候,您已经是四个儿媳的婆婆了,您的言行深刻诠释了什么是孝道,什么是家风。即便您没念过一天书,您的涵养和素质包括您的处世智慧和哲学,已经是家族奉为圭皋的教科书。
没想到祖父走得也那么突然,他是曾祖父几个孩子中幸存的一个儿子,饱读诗书,浸淫家学。一生与世无争,泼墨吟诗,极少过问家里的生活。文化人,特别是在曾祖父的呵护下,医术也是惊人,有着抽烟,喝酒,打牌的爱好,即使偶尔在您的面前发点脾气,也是文雅得不行。而您,面对祖父的诘难,一笑处之,甚至当着我们孙辈佯怒嗔笑,让祖父毫无办法。不过,祖父去世后,我时常发现您看着墙上那几个至亲遗像,轻轻摩挲,眼含泪花。渐渐地,您苍老更快了。特别是我的父亲,您的长子先您而去,您再也没有跟湾里的婆婆抹过五胡了。耳朵渐渐失聪,眼睛也不好使了,慢慢成了我们那个地方为数不多的寿星了。
对家族里所有人的生辰八字,您如数家珍,都能精准无误地说出来,儿孙三代人连连称奇,九十多岁的老太太还有如此惊人的记忆力,除了全身心的爱意,还有什么能够解释呢?您的儿子们慢慢也当了爷爷,孙子相继成家立业。在您九十寿诞之日,儿孙和曾孙跪了一片,给您祝寿,要您再努努力,争取活到一百岁时,我看到您笑得像一朵花。每次回家,我最怕的就是和您告别。您柱着拐杖,站在门口,太多不舍,嘴里无力地念叨"怎么不歇一晚再走?"想想这么多年,我成家后,居然只和您过了一个除夕!我们总是用坚硬的现实狠心着这血浓于水的亲情!
直到今天,我真正体会到,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也是最好的孝道。您养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更有十一个内孙外孙,曾孙都有七个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有过一次整个家族的大团圆。看见儿子们回了,您会看看还有哪个儿子和儿媳没回,谁又不知道您想起长子时的刺痛呢?看见孙子回来,就会一个一个孙子数,结了哪里的孙媳妇,生了几个曾孙,都叫什么名字,哪怕有的曾孙只见过一次,您都会幸福地回想。其实,孤独才是您的不幸,想多了,血压骤升,心脏病突发,陡然心慌,呼吸急促,您总是可以竭力慢慢摸出随身携带的救心丸,艰难地塞进口中,把自己救活。为什么这次您没有做到?
您就是这样静静地站立一生,只是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太累了,躺着休息了一个月,然后按照自己的设想,选择在明媚的日子里离开。弥留之际,听到亲人的呼唤,您还可以叫出他们的名字,甚至努力睁开眼睛,要看看他们的面容。您不甘心躺着,因为站立了94年。纵观您的这辈子,您清醒明朗,质朴柔和,就像您的名字中的一个字"莲",盛开了近一个世纪,不芳自华!
我亲爱的奶奶,天堂无苦痛,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