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一擦黑,妈妈、大姐二姐,提着装满地瓜干的三个旅行包,我扛着一布袋花生,来到了火车站。
“呜……”若是听不到附近火车的汽笛声,你根本不会认为,这里还有一处火车站。尖顶挂瓦的一间平房,木制门窗的玻璃上,用红油漆写着歪歪扭扭三个大字——候车室。
走进候车室,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夹杂着旅客的汗臭味扑鼻而来。环顾一遭,稀稀拉拉的旅客,三五成堆儿的散坐在大联椅上。
累了一路的我们娘儿几个,顾不了这么许多,买完车票,就瘫坐在联椅上,等候回J市的车。
一会儿火车正点进站了,一穿铁路制服的中年妇女,打着哈欠走出售票房,朝旅客不耐烦地喊了一嗓子:
“到J市的检票了。”
由于是过路车的小车站,唯一一个检票员低着头只顾检票,懒得看旅客一眼,偶尔还例行公事的插喊一句:
“抓紧了,抓紧了,火车只停五分钟。”我们紧挨着前行的旅客,很顺利的通过了检票口。
上了火车,车厢里的旅客,出乎意料的坐满了座位。我们只好把旅行包放在过道里,人坐在包上面,以免被丢失。
担心被查住,按投机倒把论处的妈妈,总算放下了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车上即便没座位,也知足了。担惊受怕的心平静下来后,我们的肚子不觉有些饿了,这才想起为了赶火车,在大伯家,妈妈没让我们吃晚饭就走了。
我从布袋里偷抓了一把花生,闷头吃着,大姐二姐也跟着抓出了一把,吃了起来。“咔赤,咔赤”的磕花生皮的声音,馋得坐在我们对面,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怔怔的盯视着我们。二姐递给小女孩了几个花生:
“吃吧!”小女孩接了过去。这时坐在小女孩旁边的一老汉,看到此番景况对小女孩说:
“快谢谢大姐姐!”小女孩没说感谢的话,反过头来,冲着老汉高兴地喊:
“爷爷,偿果!偿果!”当地人把花生都叫做偿果。
“光知道吃,也不知道谢谢人家。”小女孩的爷爷笑怪着孙女,然后他蕴含谢意的给我们搭讪起来:
“你们这是回J市吗?”
“唉”二姐随意答应着。
“这东西你们也敢贩运?”爷爷指着花生笑着说。
“俺不是贩运,俺这是走亲戚,家里人送给俺吃的。”大姐纠正着爷爷的话。
“孩子,你们还不懂,偿果不同于粮食,它是经济作物。小商贩儿贩回去,放进砂土锅里,炒酥了再高价卖出去,这叫投机倒把,上面控制的可紧了。”见多识广的爷爷,提醒着给我们说。
“你说是下车还查吗?”妈妈听出这事不那么简单了。爷爷点了点头,没作声。
“俺前一站上车,怎么没查呢?"大姐不解地问道。
“小站不怎么查,大站查,到了J市这样的大火车站,查得就更厉害了。”
小女孩爷爷的一席话,把妈妈刚放下的心,又揪作了起来。
妈妈后悔不该收留那惹事儿的花生,查住点花生倒没什么,挺多不吃了,要是把粮食都扣住了,回家孩子们就得喝西北风去。还不算往里头搭的钱,搭的功夫,全白费了。
想到此,妈妈又禁不住问小女孩的爷爷:
“大爷,要是查住了,他们能怎么着我们?”
“没收呗,贩多了就得送局子蹲班房了。我看你们是老实人,走亲戚带的不多,藏起来带出去就是了,别怕!”爷爷善意地安慰妈妈。
说话间,火车就要进J市站了。
行进的车轮节奏声,渐渐慢了下来,妈妈紧张的心跳,却“咚咚”地加快了起来。
藏哪呢,这倒霉的花生?三个旅行包都塞满了地瓜干,再也装不下近二十斤的花生了。妈妈楞瞅着我们不停地吃着花生,想着这么多花生,总不能都吃到肚皮里去啊?
哎!有办法了,吃不到肚皮里去,可以藏到肚皮底下。可就一个面布袋,怎么能分开装下这么多的花生,再分别藏到我们肚皮底下呢?
妈妈看到大姐、二姐头上围得围巾,急中生智的对大姐她俩说:
“快把你们的头巾解下来,铺在地上,再把花生倒在围巾上,包起来,系上扣,然后把花生包袱塞到肚皮底下,用棉袄把花生盖好”大姐二姐心神领会的按妈妈说的,迅速行动起来。
大姐二姐分别解下红绿两色的头巾,都露出两条短辫,学生蓝色的棉袄,没有了头巾的装饰,显得不那么顺眼。
“少装点,包袱太大,放在你们肚皮底下像什么?”
“像孕妇!”大姐笑着说。
“俺年龄这么小,像个孕妇人家不笑话俺吗?”二姐说着,停下了手,不想干了。
“快装小琴。你少装点儿,就藏身上那么一会儿,出了车站就好了,咱总不能把花生扔了吧?"妈妈哄着二姐,催着二姐。
大姐二姐很快装扮好了,瘦小身子的她俩,腰下揣着不多的花生,也看不出什么来。
妈妈把剩下的花生,连布袋一块塞到裤腰带底下,由于剩下的花生太多,隆起冒尖的大肚子,像是快要分娩的孕妇,妈妈顾不了这么许多,可棉袄盖不严实的布袋,已漏在了外面。
“妈,花生太多了,查住更麻烦,咱扔点吧。”大姐担心的建议妈妈说。
“不能扔!”一直看着她们忙碌的我,听到大姐说想把剩下的花生扔掉,嘴馋心贪的我,舍不得让她们扔。
“不扔怎么办?还有那么多地瓜干呢?你拿的了吗?”大姐抢白着我。
“就是不能扔,不能扔!”我执拗地喊着。
二姐从头到脚审视着我,看在我身上能找出藏花生的地方来吧。
眼光最后落到我噜噜嘟嘟的棉裤上。
“有了,星子,你解下鞋带,把两条裤腿脚系上,这不是两条布袋吗?”还是二姐好,替我想出了好办法。
妈妈也觉得这办法行,立刻帮我解下了鞋带,系好了裤腿脚。
我解开布腰带,掀开裤腰,妈妈把布袋里的花生,慢慢倒入我的裤裆里。带着湿凉泥巴的花生,猛地触着我光着腚的身子,冰得我打了个寒颤。
“让你嘴馋,冰死你。”大姐解气地笑着说。
“俺愿意!带回去不给你吃。”我如获至宝的气着大姐。“谁吃你熏臭的花生!”
我系好了布腰带,裤腿里的花生,挤得更紧了。
妈妈的肚子小了,我的双腿却粗了。
大家看我两头尖中间宽的样子,像个萝卜都笑了。
车箱震动了一下,铁轨发出刺耳的“吱扭,吱扭”制动摩擦声,车速骤然慢了下来,站台上橙黄色的灯光,渐渐映入车窗。
车体接着又震动了几下,窗外涌动的景物,终于静止了下来,车上的喇叭,一女播音员,声如绵羊般的叫着:
“旅客们,J市站到了,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
逢站必停的“蜗牛车”,总算爬回来了。“全副武装”的我们娘儿四个,踉踉跄跄下了火车,抬头向火车站高高的钟楼望去,指针停在了八点二十分,两根朝下趴着的指针,像我那晦气的“八字”眉。
手提肩扛着各种行李的旅客,归心似箭的向车站检票口涌去,妈妈囤着浑圆的“大肚子”,大姐二姐扭着粗壮的腰,她们各自手里还提着旅行包,步履艰难的向前走着。
我就更惨了,挤在腰部的花生,哗哗啦啦的边走边往下垂,最后都涌积在裤裆里。两条腿只能向外劈拉着,一步跟一步的向前挪着,不了解内情的人们,还以为我是一个身患“小儿麻痹症”的残疾幼儿。
穿过曲径的地下走廊,步履维艰的我们,终于来到了检票口。
三处铁栏杆检票口,分别站着两女一男三位检票员,他们身着警蓝色的制服,大盖帽上的路徽,黄色的肩章,灯下熠熠生辉,令人生畏。
他们把持着自己的检票口,一丝不苟的检查着眼前的旅客。排着三溜待检票的旅客,井然有序的前行着。
妈妈为了分散检票员的注意力,让大姐二姐兵分两处,分别排在了两处检票口旅客的后边。我跟着妈妈身后,排在了另一处检票口旅客的后边,一起随着前行的旅客,向检票口挪动。
由于旅客上车时,已剪过票,出站时检票员只过目一下旅客的票据,即可通行。所以排成单行的旅客队伍,畅通的一个接着一个陆续的走出了出站口。
大姐二姐也很快消失在旅客的队伍中,猜想她俩已顺利通过关口,蹲在出站口附近,等待妈妈和我“过关”和她们重逢。
我紧跟着妈妈身后,走进了绿色的铁管护栏甬道,此处提示着我们马上就要到检票口了。
就在这关键时候,意外发生了。腆着大肚子,手里提着硕大旅行包的妈妈,被狭窄护栏挤得慢下了脚步,与走在前边的队伍,拉开了一定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