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诗经·曹风·蜉蝣》
世上琳琅锦绣的美好事物如繁星般繁漪不绝,但在读到《曹风·蜉蝣》时,我便缓缓住了足。
《淮南子》中有关蜉蝣记载:“蚕食而不饮,二十二日而化;蝉饮而不食,三十日而蜕;蜉蝣不食不饮,三日而死”。“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盖其旦暮为朝,远不过三日尔”。
蜉蝣朝生暮死,是一种极不起眼的水虫。我也是后来才得知,蜉蝣远没有书中所记载的寿命时间长,它的真正寿命为三小时,而它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要经过两次蜕壳,练习飞行,恋爱,交尾,产卵,忙忙碌碌过完自己未华丽先凄美的一生。所谓真正的生于彼时,死于彼时。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们根本不能同伤春悲秋的人们发出经岁迁延、迅景如梭的慨叹,也来不及走世间的远道迢递,更没有时间赏碧云暮合的壮美,陇水潺湲的柔情,只是充实度过了安稳无虞的一生。
这样的自自若若,观花望死,就连不记升沉、忘怀得失的大诗人苏轼也不禁在《前赤壁赋》中油然感慨:“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可在细细思酌间,却会恍然发现——蜉蝣的一生是何等壮美!
宿命如一只可以翻云覆雨的手,蜉蝣在这渺茫天地间显得那样孱小不堪,可有可无。可他们自知一生须臾短小,便拼命抓住光阴中的纤芥微尘,哪怕它们知道三个小时后,风轻轻一吹,一切皆虚空。
试问这样朴实无华的度过此生,难道不美吗?
蜉蝣是与那些终生蒙昧的人不同的,有些人生来便活得萧萧索索,于重楼高迥中蹙眉敛声,日日颙望脉脉斜晖,穷尽一生却也碌碌无为,到头来,蓦地恍悟世道,悲天悯人,却不知自己倒没有一只蜉蝣活得热烈丰盛。
说到孱小的蜉蝣,总是容易把纳兰公子与它们联系在一起。
纳兰公子像是与大富大贵中孑然抽身的人,即使栖息于水泽之地也不显颓丧。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是极其美的,不论是才情,还是他的一生。
所有人都说,一个男人该有的他都有了,却总是作茧自缚,日日拟歌先敛,欲笑还颦。
作家安意如曾在书中写到:“我恨他不经历风雨,恨极了!他若是像苏轼那样几上几下,官海沉浮几次该多好?如果厌倦官场,也可以像小山一样干净利落的生活,不要娇花软柳似的,这样能活的久一点,不要死都死的那么阴柔飘渺。”
不可否,他若是能将身上阴郁哀伤的气息剔除三分,便会快乐一些,不会总为命运的蹭蹬而长嗟短叹。可只有他知道自己为何而哀伤——人一生最遗憾的事,莫过于“空负凌云万丈志,一生襟抱未曾开”。
身在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宦官世家,少年的理想当然是成就一番慷慨成仁的事业,可他却成了父亲与皇帝康熙政治较量上的牺牲品,之死都夙愿未成,还未白首衰颜便欢情哀歇。
谁能料到,这样一位才情兼具、观阁清贵的公子却也如浮游一般孱弱,可不论是蜉蝣还是纳兰公子,都是带有小小缺憾的美。像是纳兰公子在短暂生命中留名的鸿卷诗篇,正是他在人世间华丽走过一遭的最好证明。
如一只蜉蝣般度过自己的一生有何不好?哪怕未名未禄,却可以极其静美的活着。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有时候,我们不妨低下头去去细微地观望生灵,心怀谦卑与崇敬,便会发现,草木摇落,落花归尘也是另一种美。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