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上飘着一股臭味,特别是前后两头的人,厕所垃圾发出的味道,熏的人想吐。刘国强吃着方便面,看了一眼儿子:你吃得完不?刘枫点点头:吃得完!
刘国强,四十三岁,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只是看上似乎有很多心事。车上打牌的,聊天的,只有他一言不发。带着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少年皮肤白皙,五官有点他的影子,但更秀气,显然像妈妈更多一点!
刘枫数着车窗上的雨痕,第三十二道水迹蜿蜒到窗框时,那股混合着厕所氨水味的泡面汤味道又飘了过来。他捏紧塑料叉子,把最后一口面含在嘴里慢慢咀嚼,直到面条完全失去弹性才咽下去。
"哗啦——"
前排座椅突然被人粗暴地放倒,穿着破洞牛仔裤的膝盖抵在他面前的小桌板上。男孩发梢染着蓝紫色,耳钉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整个人像团移动的迷雾撞进这片浑浊的空气里。
"爸你往边上挪挪,老子要坐靠窗。"少年扯着嗓子喊,运动鞋毫不客气地踩在刘枫的帆布鞋上。刘枫蜷起脚趾,后颈泛起细密的汗珠。这个人的气味很特别,汗液里混着青柠洗发水的酸涩,像暴雨前闷热的风。
陈建军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跟谁老子呢?"转脸看向刘国强时却愣住了,黝黑的脸涨成酱紫色:"老班长?"
刘国强手里的泡面桶晃了晃,面汤泼在起了毛边的迷彩裤上。二十年未见的老部下就站在过道里,左眼那道疤还是新兵连格斗训练时留下的。两个退伍军人同时摸向腰间,又在触到空荡荡的皮带时讪讪收手。
"你儿子?"两人异口同声。
陈默已经挤到刘枫身边,膝盖故意撞了下男孩单薄的肩膀。刘枫数到第四十七道雨痕时,突然感觉耳垂被热气包裹:"装什么乖宝宝?"陈默叼着棒棒糖,糖球在齿间撞出脆响,"你爸腰上别着电击器,裤脚沾着墙灰——你们在躲人?"
刘枫睫毛轻颤,指甲陷进掌心。父亲今早确实从配电箱里取了什么东西,但他分明记得自己假装在数蚂蚁。列车突然颠簸,陈默整个人压过来,锁骨硌得他肩胛生疼。混着薄荷糖的呼吸喷在耳后,刘枫闻到他校服领口残留的尼古丁味道。
"小枫把照片给陈叔叔看看。"刘国强从钱夹抽出张泛黄的照片,四个年轻士兵在装甲车前勾肩搭背。陈建军突然剧烈咳嗽,指腹摩挲着照片最右侧那人:"小默妈妈当年......"
陈默突然抢过照片,指尖点在刘枫父亲脸上:"你爸这眼神,像要吃了镜头似的。"他歪头打量刘枫,"你倒像个瓷娃娃,碰一下就会碎吧?"
刘枫盯着车窗,陈默的倒影正在舔虎牙。深夜的玻璃像面魔镜,将痞气的笑容折射成危险的邀请。当陈默第三次"不小心"把可乐洒在他裤子上时,刘枫终于转过脸。他学着父亲教过的拆弹手势,食指轻轻划过陈默手腕内侧跳动的血管。
"你闻起来,"刘枫用气声说,"像颗要爆开的柠檬糖。"
陈默的耳钉突然晃出一道冷光。远处传来乘务员推着餐车的声音,刘枫数到第六十九道雨痕时,嘴里被塞进颗薄荷糖。陈默的拇指擦过他下唇,在泡面与厕所交织的异味中,清冽的薄荷味如利刃劈开混沌。
"含着,"少年笑得露出犬齿,"下次教你抽烟。"
陈默的薄荷糖在刘枫舌尖裂成细碎的冰碴,餐车吱呀作响的轱辘声碾过车厢连接处。刘枫数到第八十三道雨痕时,发现陈默在用可乐罐底部的反光观察斜后方——那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正在剥茶叶蛋,指节有褪色的虎头纹身。
"再来碗泡面?"刘国强突然提高音量,手肘碰倒了陈建军面前的啤酒罐。褐色液体顺着小桌板缝隙滴落,在陈默掉色的帆布鞋上晕开一朵锈迹。
陈默猛地攥住刘枫数雨痕的手,男孩掌心交错的细痕让他愣了下。这不像
十八岁孩子该有的手,倒像是常年拆装金属零件的技工。他想起父亲工具箱里那些缠着绝缘胶布的老虎钳。
"借个火。"穿皮夹克的男人凑过来,Zippo打火机擦过刘国强的电工包。陈建军突然剧烈咳嗽,缺了半截的小指勾住美团保温箱提手,渗出的冰水在过道积成小小的水洼。
刘枫感觉陈默的膝盖在桌板下压住自己发抖的腿,湿热呼吸喷在耳后:"你爸工具箱第二层,"陈默用可乐吸管在桌面积水画圈,"用报纸包着的是92式握把吧?"
列车突然剧烈晃动,陈建军保温箱里滚出几颗冻成冰坨的速冻水饺。刘枫看见陈默迅速踩住一张飘落的送货单,泛黄的纸片上印着"永州市红星修车厂"。
厕所飘来的氨水味愈发浓重,陈默突然拽着刘枫站起来:"陪老子放水。"他踢开过道上翻倒的泡面桶,汤水里浮着半截烟头。
隔间门锁咔嗒落下的瞬间,陈默扯开通风窗铁丝网。寒风卷着煤渣扑进来,他食指抵住刘枫突突跳动的颈动脉:"纹虎头的在3号车厢连接处抽烟,袖口藏着甩棍。"
刘枫闻到陈默后颈漂发剂残留的刺鼻药水味,混着便利店止汗贴的薄荷味。陈默的卫衣领口滑出半截银链子,狗牌边缘刻着CZ75-0917的编号正在他锁骨处发烫。
"你爸教过你怎么拆松发式引信吗?"陈默突然掀开刘枫的棉衣下摆,男孩后腰有条十公分长的淡粉色疤痕,像条蜈蚣趴在新旧淤青之间。
窗外掠过的信号灯将陈默瞳仁染成血红色,刘枫摸到他衣服内袋硬物轮廓——是半张烧焦的照片,四个穿迷彩服的男人在装甲车前勾肩搭背,最右边的人面部焦黑。
洗手池镜面结着黄褐色水垢,陈默把刘枫困在泛着铁锈味的三角区。他咬碎第二颗薄荷糖,玻璃渣似的碎糖硌在两人紧贴的胸膛之间:"知道为什么选绿皮车吗?"
刘枫盯着镜中陈默扭曲的倒影,想起父亲深夜擦拭的老式怀表。表盖内侧藏着同样的四人合照,只不过烧焦的是最左侧那张脸。
"因为监控盲区多,"陈默的犬齿擦过刘枫耳垂,"逃生通道在..."他突然噤声,镜面映出纹虎头男人反握的匕首正从门缝下缓缓探入。
刘枫摸到陈默后腰别的美工刀,刀柄缠着与狗牌同色的绝缘胶布。他忽然想起搬家那晚,父亲用这种胶布缠住淌血的虎口,配电箱里传来短路的噼啪声。
陈默的耳钉勾住刘枫衣领时,厕所顶灯突然熄灭。黑暗中有金属碰撞的脆响,陈默把染血的薄荷糖纸塞进刘枫裤兜:"含着,能止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