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座城市对于美丽来说并不陌生,她曾经在这里居住了很多年。
她可以熟稔的搭一辆出租车前往指定的酒店,格林路52号。那里是一座甲级写字楼,楼上是办公室,楼下是商场,有酒店和电影院,以前她最喜欢去商场三楼的书店看书。写字楼对面是一条老街,有许多当地特色小吃,记得那里还有一家花店。
但此时,她像第一次来一样,站在车站外的广场上等分公司安排的人来接。
等了一个小时,对方来电话表示歉意,前去接她的工作人员出了车祸,她需要自行前往预定好的酒店入住。她赶紧追问人有没有事,对方说还好,她才松了口气,否则她肯定会自责。
独自前往,也蛮不错。
搭上出租车,她疲惫的靠在座椅上,将司机热情洋溢的声音抛在脑后,此刻她只想到酒店好好睡一觉。
睡醒来之后,天已经黑了。在对于点外卖还是出去吃这件事上,她总会纠结那么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穿好衣服下楼去走走。
可能下过雨,界街面上湿漉漉的,空气里有树木的味道,和沸腾的热汤的香味。
她走在熟悉的路上,想起了很多个下雨的夜晚,抬头竟然发现了几粒星星,今夜本该好眠。
分公司在那座写字楼的顶层,以前这里是一个叫“纯真”的酒吧。
在电梯到达顶层的那一刻,她深吸一口气,出电梯的瞬间便泄了个干净,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以前的影子了。
接待她的是个乖巧的妹子,嘴甜貌美,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美丽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将她引到会议厅,大厅里已经满满的坐了一百多人。这种场合她已经习惯了,并不紧张,从容的打开早已准备好的PPT,时间在她的妙语连珠中结束。
2.
以前顶层有块露天场子,也是酒吧的一部分,放了很多桌椅,中间一个小舞台,舞台上摆满了各种乐器,想玩的人都可以上去一展身手。那时候美丽还在上大学,为了挣零花钱来这里打工,经常看到老九在上面吹萨克斯,那时候酒吧打工的小姑娘们没有一个不迷恋他的。
现在被改成了午休室供员工休息,她坐在沙发上,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老九并不老,他只比美丽大六岁。他的名字很少有人知道,都称他为老九,或者九哥。
他是酒吧老板的朋友,酷爱喝酒,听说很会打架,所以只要有他在都没有人敢闹事。其实没有人看过他打架,主要是他长得魁梧勇猛,没有人敢不信他不会打架。也许你很难想象铁汉形象的老九吹着深情的萨克斯的画面有多么不和谐,他的形象应该玩架子鼓才对,却能将萨克斯的深情吹得如夜风一般温柔。
美丽第一次见到老九,是19岁,那天是她第一次到酒吧去。那时的老九,穿着军绿色夹克,戴着墨镜,低头坐在吧台里面,一言不发的样子叫人有点害怕。她听别人叫九哥,她也跟着叫九哥,心里七上八下的,至始至终不敢看他。
她经常能感受到老九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这时候她的心总会快一个节拍,手上的动作却不由自主的慢一个节拍。
后来待的时间长了才知道,老九不但有柔情的一面,更有可爱的时候。
有一冬天的晚上,下班时已经很晚了,还下着雨,她站在马路边打车,冻得瑟瑟发抖。刚好老九也下楼了,他问她住哪里,执意要送她。美丽那时住在小姨家,其实很近,美丽执意自己回去。他还叮嘱他要多穿一点,让美丽的心感到非常暖。
因为放寒假她没有在那个冬天再见到他,更没有他的任何一种联系方式,整个寒假期间,她都会想起那个寒冷的夜晚,内心的温暖。
新学期里,她已经无心学习,每周都盼着周末去酒吧打工,盼着见到他,只要他不在酒吧,她做事就提不起精神来,只要他在,她连洗杯子都能洗出笑容来。
此时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单身,喜欢喝酒,喜欢萨克斯,其他的一无所知。却在那个春天里,春心泛滥,肆意沉迷。
不过,她终于有他的电话号码和微信了。不过她从不敢主动和他联系,偶尔实在忍不住了会颤颤巍巍的问一些关于工作的小问题,比如,怎么在杯子里区分伏特加和威士忌,哪个国家的白兰地最好,为什么啤酒有黑的和白的,等等
老九也不烦她,细心的解答每一个问题。渐渐的美丽胆子就大了,有时候故意问他在干嘛,他会发一张自己正在用英文写日记的照片,甚至发过他家人的照片给她。这些东西,美丽都会视若珍宝,四处炫耀,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对他的星座,家乡,爱好,都充满兴趣,不遗余力地去了解关于他的一切,甚至他喜欢的每一首音乐她都一一下载,反复聆听。
但这时候,听说他有女朋友了。
那天晚上美丽整夜都没有睡,她在街边坐了好几个小时,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很想问问他,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问他呢?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流下泪来。哭过之后,她决定祝福他,她不再去酒吧打工,也不再主动和他联系,从那以后他们有四个月没有见面。
很多年后,美丽依旧在想,如果当时她不那么倔强好面子,主动去问他,会不会结局有所不同呢。
此时,她来到曾经的地方,一切都变了,就连心境也已经大不相同了。
本以为自己会感触良多,过往却如同沉入大海的石头,再也翻不起波澜,但也永远不会消失。
总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很幼稚,但她很羡慕,那时候喜欢只是喜欢,不会掺杂任何东西。而现在想要纯粹的去喜欢一个人真的太难,喜不喜欢远远没有合不合适重要。
这时,接待她的妹子过来说,远达的总经理想要和她谈谈。远达是分公司在西南片区的一个合作集团,听说这次分享会远达为了长期合作也派人来参加,没想到总经理都来了。只不过,没有必要和自己谈什么,她只负责宣讲,项目不是她的主要工作。
正在思考之际,一个声音已经传来,虽然隔了十来年,但这个声音依旧没有变。她曾经把这个声音刻进记忆,此时再次听到,却略显虚幻,很不真实。
“小美”他笑着站在她面前和她打招呼,看着她错愕地起身,他略显尴尬。
“怎么,不认识了?”
“不,没想到 ,你发福了?”美丽对眼前的人感到非常意外,除了眼神依旧充满自信和风度,他的身形确实变了很多。
以前魁梧的身形,壮硕的肌肉,现在变成了肥肉,他用斯文的黑边框眼镜代替了墨镜,衬衣西装代替了夹克马丁靴。一副好先生的样子,完全和那个曾经在酒吧叱咤风云的硬汉联系不到一起。
“刚刚听了你的宣讲,很不错。”
“谢谢!”多年未见,美丽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见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起来,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他们像多年未见的朋友一样聊着天,谁也没有提过去的事情。
现在的老九是远达的总经理,结了婚,孩子在上小学。其实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保留着对方的联系方式,只不过再也没有联系对方。
3.
美丽始终还记得最后一次见老九的情形。
那是她得知他其实并没有女朋友之后的事情,自从得知他并没有女朋友,美丽又开始去酒吧打工,时常有事没事找他说话。他感冒了,她就叮嘱他按时吃药。他不吃晚饭,她就劝他按时吃饭。他喝完酒到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就偷偷替他披上毛毯。她说自己怕黑,老九就会替她去仓库拿东西,她说自己眼睛不舒服,老九就会推荐好几种药给她,她来例假不能碰冷水,老九便安排她躲在休息间休息。渐渐的两个人又像以前一样亲近了,其他人经常拿他们开玩笑,美丽甚至有种开始恋爱的错觉。
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美丽像往常一样到酒吧上班,老九没有来,她心不在焉的随手将背包放在了吧台旁边的凳子上。下班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和钱包全部不翼而飞。眼看着同事们都走了,她还是找不到,失落,无助,自责,难过,全部涌上心头。她突然想任性一回,于是拿酒吧的座机给他打电话,他叫她等他。
挂了电话后,美丽心里既期待又害怕,他真的会来吗,万一他不来怎么办呢?她不知道自己站在楼下等了多久,雨始终没有停,绵绵密密的雨水搅得她心烦意乱,等待的过程无比煎熬。
最终他来了,见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转变成了欣喜,她甚至忘记了自己丢失的手机和钱包,完全沉浸在欣喜之中,忘乎所以。那天晚上他把她送回家,如果没有他,她无法想象自己要怎么面对漫漫长夜。
当他转身从自己家离开的时候,她以为这是幸福的开始,却没有想到那个背影是最后的一眼。
因为美丽再次提出想要见他感谢他的时候,他总是拒绝,并且老九再也没有去过酒吧。当美丽彻底明白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的时候,在床上躺了三天,哭了三天三夜。
美丽时常后悔那天晚上没有告诉他自己埋藏多年的心里话,如果那天晚上自己主动一点,会不会结局有所不同。
那一年,她21岁。
4.
十年过去了,她已经不是那个小姑娘,他也不再是那个谜一样的男子,她依旧独自一人,却能够从容面对孤独和悲伤,他有了家庭和事业,他不再孤独。
告别了老九,她决定再去曾经熟悉的街道上走一走。
走着走着,发现曾经的花店变成了一个小酒馆,她走进去坐了下来,水单上赫然写着“纯真”两个字,点来才发现不过是柠檬水加了一点薄荷。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她忍不住问。
店里打工的小姑娘说,酸甜而清爽,这是青春的味道。
她看着一脸天真的小姑娘,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哑然失笑。
(故事来源于,从朋友处得到的三个词:美丽、车站、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