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旁的黄桷树开始落叶了,落叶簌簌然飘坠,忽地一阵秋风起,枯黄的落叶随风飘至各处。为秋风巷平添几丝秋韵。无人知晓这棵树是在何时被何人栽下,只晓得这黄桷树是有记忆的树,何时栽下,便何时落叶。
“哟,这树掉叶子了,又是一年秋天咯。”树下的人上身穿一件青黑色薄袄,脚踩一双黑色布鞋,从针脚来看,已有些年头了。那人手握一把掉了漆的二胡,那双手又老又粗,每一道纹路里都嵌满了岁月的碎屑。他端坐在一把小木椅上,双眼望向前方,可双目之间,却无半点光采。巷里人都说他是睁眼瞎,老婆跟人跑了,只留下一个不中用的儿子。这些碎语闲言,黄二秋从不入耳,更不挂心。只是日复一日的坐在巷口,拉上一整日的曲。黄二秋原来不瞎的,只是后来矿上出了事故,他为救工友,被光伤了眼,落下这眼疾。后来媳妇接受不了他的残废,跟着镇上的一个男人跑了,丢下年幼的儿子和黄二秋相依为命。父子俩就靠着黄二秋的赔偿金和每月的低保金过活,虽不宽裕,但日子紧巴着倒也过得去。黄二秋本盼着儿子出人头地,却不曾想儿子高中后便辍学在家,整日游手好闲,喝酒打牌。那阵势,像是要榨干黄二秋的棺材本才作数。
黄二秋眼瞎以后也做不成什么活计,索性就坐在巷口拉二胡。那时通讯还不发达,巷里人若有事,就让黄二秋带个口信,一来二去,黄二秋倒成了大家的信使。巷里人闲话虽多,却也处处帮衬黄二秋,捎几斤菜,送一条鱼也都是家常便饭。黄二秋无以为报,便尽心尽力地给巷里人传话,看东西。那天,隔壁的赵二哥家刚盖一座三层楼房,领着大伙儿去街上吃酒,却不曾想忘掉了自己的宝贝孙女。女娃子耍半天回家来,却发现屋门紧闭,整个巷子也不见几个人影。慌了神,蹲在屋门口哭了起来,黄二秋听到哭声,杵着棍循声而来,问道:“赵家丫头,你哭啥子咧。”“爷爷不要我了。”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黄二秋本就嘴拙,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索性带着小姑娘去街上找她爷爷去。“别哭咯,来,我领你找你爷爷去。”黄二秋带着小姑娘找到那馆子,一进门便对赵二哥说道:“二哥呀,你莫不是忘了你家小丫头?”这下赵二哥一拍大腿才恍然大悟道:“呀,还真是忘了我那孙女也。”黄二秋笑道:“我见她一个人在屋门口哭,想着你是领着大家吃酒来了,就把她带了过来。”赵二哥为人也耿直豪爽:“二秋呀,谢谢你把这丫头带过来,来都来了,坐下一起吃嘛。”黄二秋摆摆手:“二哥的好意我心领了,酒我就不吃了。我还是回去继续拉我的二胡吧。”说完就杵着棍独自走远了。
黄二秋五十多了,鬓角也开始泛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就像这棵黄桷树一样,已经是一棵老树了。有时巷子里的孩子玩耍,黄二秋便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着他们的笑声,黄二秋便也跟着痴痴地笑。偶尔递给他们几块钱:“娃娃们,来,去前面的铺子给我称二两沱茶,然后买几块糖你们分着吃嘛。”黄二秋的生活极其平淡,每日坐在巷口拉二胡,从晨曦初露坐到暮色西沉。日子没什么起伏,更了无牵挂。唯一令他记挂的是儿子的生计。黄家儿子好赌,每每欠下牌钱都是黄二秋杵着棍独自去还。这天晚上,又欠下一大笔债的儿子醉醺醺地回到家,让黄二秋去还牌钱。就在黄二秋杵着棍过马路时,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将黄二秋撞飞了起来,因为伤得太重,黄二秋当晚就死了。巷里的人在痛恨黄家儿子的同时也为黄二秋的死叹息,黄家儿子张罗完后事便消失在秋风巷。听人说,黄家儿子去学了修车的技术活,在县里开了一家修理店,日子过得还不错。
再见到黄家儿子已是十年后,秋风巷拆迁,连同着巷口那棵黄桷树也一道被连根拔起。在巷口不知落了多少季叶,这棵黄桷树终于在这个秋天落下了最后一片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