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闺蜜在北京金融圈工作,她戏称金融是食物链的顶端。我在制造业工作,自称是食物链的底端。
我从小就在工厂区长大。七八十年代的国有大厂,上万人,偌大的厂区,烟囱高耸入云。方圆两公里之内,都是工厂的地盘。除了厂房办公楼,还有礼堂、球场、若干食堂,以及卫生站、托儿所、幼儿园、小学和中学。
我和两个姐姐,是听着厂区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轰隆隆的机器轰鸣声,闻着机油味儿长大的。我们住在工厂宿舍里,天天看到的是大人们匆匆忙忙穿上工服出门,再带着汗水和疲惫回来。
父母们轮番在走廊上公用的厨房里做饭,热气腾腾。偶尔谁家炒个鸡蛋,炖个鸡汤,香飘十里。楼上楼下,大人小孩,经过都努力地吸着鼻子,发出赞叹声。手巧的妈妈们,拍个大蒜,炒个空心菜,都能炒出惊天动地的香味儿来。
闲暇时,大人们也会喝点小酒,炸点花生米,聊几句车间里的事儿。我很少见到喝得烂醉的,可能因为次日还要上班,大部分人都能节制。也可能在那个年代,酒也是个奢侈品啊,哪怕是宿舍门口小商店的“米双酒”,也不是人人都能经常买来喝的。
因为年龄太小,我没有机会去过父母工作的车间,直到十多年后,我为工作单位去采购麻袋和大号的缝针,才让母亲带着去了趟厂里。
那时候工厂已经濒临破产,机器已经沉睡许久。行走在宽敞的工厂道路上,不再听见轰鸣声,敲打声,和人声。只有几座烟囱,依然倔强地伫立在那里,沉默地以自己的存在,印证往日的辉煌。
母亲指点着眼前的建筑,告诉我这是原材料仓库,这是某某车间,这是车队,这是办公楼。她语气平淡地告诉我,车辆曾经络绎不绝地送材料进来,她们再加班加点地生产出一个个成品,送到仓库。已经有许多空车,在产成品仓库门口排队,等着装车拉走。
母亲不明白,昔日忙忙碌碌的工厂,是怎么变得困顿潦倒的。我也无法跟她解释清楚。从小到大,我只看到,周围的叔叔伯伯们,因为厂里的活儿越来越少,逐渐变得焦虑、低落、困顿不安。陆陆续续地,有人搬走,有人离婚,有人打闹不休。但更多的,是茫然地守在那里,跟工厂共存亡。
许多人离开,更多人无处可去……
数年后,我去面试一个工厂的职位。HR姐姐问我,你原来做的行业,经常出入市中心高档写字楼,来到工厂,会不会不适应?
我告诉她,当然不会,因为我是工人的女儿。工厂的气息早已印入我的骨髓,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从那一年开始,到现在已经超过15年了,我一直在工厂里上班。最大的成就感,莫过于看着原材料进去,再看着产成品出来。能实实在在地摸得到,感受得到,一个产品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个过程犹如小小的魔法,令人欣喜。
然而制造业的现状,并不令人乐观。
传统的,利润微薄,比不过互联网房地产金融等行业有着高昂回报。资本会往哪里去,可想而知。而高端的,早已被少数人垄断。
微薄的利润,使得制造业资金链和人才储备、研发能力岌岌可危。今天的我,和当年的母亲,一样的茫然。
我们都是时代洪流中的一粒沙,时代的波涛汹涌,我们茫然地被裹挟其中,不知何去何从。有时候会颓丧,不知今日的努力,能否带来明日的好运。有时候会振奋,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而归根结底,活一天,努力一天,总是好的。因为那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