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搬进地下室那会儿,老海的兼职也做完了。也正是在那段时间“中国好声音”第一季开播了,追它的人很多。我也爱看,每当看到某些选手刚亮嗓子导师们就齐齐转身的那一幕我就激动不已。
老海不以为然,说:“那些导师太冲动了,这一句唱得好不代表整首歌就唱得好啊,怎么就转身了,你就知道他后面不会跑调?”
我说:“你这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老海毫不在意,说:“现在的人都跑去唱歌了,一谈理想就说要成为歌手,好像全世界那么多理想就只剩下唱歌了似的。”
我说:“你是不是后悔用自己的天赋点错技能树,想洗点了?”
老海嘿嘿直笑得意地看着我说:“歌谁都能唱,只要不是五音不全的一首好歌谁来唱都好听,同理画画也不用那么多讲究,有手有脚的都能画,可是一幅好画不是谁都能画得来的。”
我一想也对,也不去跟老海争辩,脑海里却涌出一些恶俗的画面:
《中国好画笔》开播了,老海带着他最心爱的笔去参赛。他走到台上一句话也不说,用笔蘸了蘸墨水在纸上画了一条直线,为此现场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关山月导师忍不住就要拍按钮,白石老人则淡定地捋了捋胡子表示可以再等等。于是老海又画了第二笔,这回可不得了了,“啪啪啪”几声所有的导师都转身了。徐悲鸿发出一声惊叹,张大千更是激动万分地吼着,这就是我想要的笔,我要你的笔,我要你的笔••••••
现实生活是,没过几天老海就收到了一个信封,是宗教协会那边送来的稿费。他摸着鼓鼓的信封袋,兴冲冲地说要请我吃饭。他满怀期待地把钱往桌子上一倒,结果出来的都是些一块五毛的小钞。老海硬着头皮把钱点完,然后便久久地愣在那里。好不容易他才缓过来,最后就说了一个字——“操!”
我一听口气不对,就问:“怎么了?”
老海回头看着我,恨恨地说:“一共三百二十八块五毛钱!”
我说:“没关系,够吃很多顿了。”
他说:“你不明白,我给他们画了三十三张画,买那些画布就花了我三百块,用掉的那几罐油彩刚好二十八块五。”
我的数学很差,算了好久才明白怎么回事。也就是说,老海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剩余价值,充其量也就是证明了质量守恒定律。
老海并没有失落多久。
他说这或许是一场功德,就像佛说的那样“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过从此他便立下一个规矩,就是找他画画要自备画纸。当然啦,为了生计大多数时候还是老海主动找上门去帮人家画画的,可这画纸也要别人自备。这就是我最佩服他老海的地方。这就好比是有人跑到你家去帮你做了一顿饭,完了还收你钱,吃的就是一门手艺。
赶巧的是一年一度的艺术节到了,老海决定在学校里卖画。他说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因为大学生的钱最好挣,特别是有女朋友的男大学生。
于是,老海在操场边上立了一杆布幡,上面写着“传神阿堵,道子再世”。然后他就整天蹲在那里,等生意上门。然而他的档口里面没有一张现成的画,所有的作品都要现买现画,因为要买家自备画纸。所以尽管路过的人很多,可是任谁也想不到他是要来卖画的。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他是个算命的神棍,想要了解情况的又不想算命。
几天下来老海的档口无人问津,然而音乐系的高歌依旧,舞蹈社的热舞不已,体育系的狂秀滑板滑轮,中文系的各种朗诵诗歌赞美生活歌颂青春。就着这股热闹非凡的气氛,一堆卖U盘、卖公仔、卖电风扇的人生意也是异常火爆。最让老海气不过的是甚至于在他旁边卖保险套的都生意红火。那哥们是经管系的,看了老半天都不知道老海在卖什么。他以为老海在囤积奇货,有意隐藏商机,闲暇之余总是主动跟老海聊天,三两句话就把老海的卖点给套了出来。
他笑着说:“同学,不是我说你,这都什么年代了,有女朋友的男生哪个没有相机?谁还会来买你的画?”说完又自顾忙乎去了。
老海看着门可罗雀的惨淡经营,非要拉我过去陪他,说要增加人气。我耐他不过,就去那儿陪他下棋。他棋力不够下了几盘就开始耍赖皮。你看,他黑先,还要我让他八子。打打闹闹的又对付了几盘,老海就心懒了坐在一边发呆,叫我自己玩。
不多会儿,老海感慨道:“你说女生们奇不奇怪?这冬天穿丝袜,夏天也穿!”
时值盛夏,我抬头看去发现女孩们都穿起了短裤短裙,校道上来来往往的均是些翩跹轻舞的大腿。我心想这小子一张画都没卖出去怎么还有心思琢磨这个,就说:“这冬天穿是保暖,夏天穿是防晒。”
老海砸了砸嘴,说:“丝袜这东西真神了,不但可以勾引男人犯罪,还能协助男人犯罪。”
我提了几个子,随口问道:“怎么还能协助犯罪了?”
老海没明说,而是做了几个丝袜套头的动作。我一下便会意过来,笑他猥琐。之后我继续打谱,老海则是打起瞌睡来。看来他是完全没有把生意放在心上了。
“你经常自己一个人下棋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扭头望去,发现有个女孩弯腰站在我身旁。她的头挨着我的肩旁,我的额头差点没撞到她的下巴。
我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地说:“不,不嚄,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皮肤很白,没撑伞,暴露在阳光下的脸颊像一朵百合花,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她将一把天蓝色的小扇收在手边,然后淡淡地笑着,大方地迁就着我的打量。她就那般笑,边笑边用目光“回敬”我,那一刻我仿佛真的闻到百合花香。
“你好,请问可以帮我画张画吗?”她似乎忘记了刚才的问题,客气地说。
“我不会画画”我红着脸拉了拉老海,“我的朋友会。”
老海是睡舒服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又推了他一把,不料他没坐实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谁,谁!”老海跳了起来,摆出了一副格斗的架势。
女孩扑哧地笑了笑,说:“是我,我叫楚姜,楚国的‘楚’,生姜的‘姜’。”接着她伸出葱白的手指指了指一旁的白幡,“请问你这个传世的大师可以帮我画张画么?”说时幡上的草书在风中张狂地笑着。
老海一看,终于有生意上门了,就来劲了,说:“是的,请问你要画什么,什么画,画多少?”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楚姜忍俊不禁地说。
“呃,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老海抱歉地说,“我叫海童,”然后他一把抱住我,“他叫林微夫,是我的‘经济人’。”
“你还有经纪人?”楚姜一脸不信地问。
“我没钱的时候,他管我吃,管我住,是我的经济来源,你说他是不是我的‘经济人’?”老海打趣地说。
楚姜满怀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说:“别贫了,帮我画个吧。”
“画什么?”老海问。
“嗯••••••”楚姜想了一会儿说,“随便吧,你觉得什么好看就画什么吧?”
随便就随便吧,老海想,然后他朝楚姜两手一伸。楚姜一脸不解地看向我,我赶忙解释说:“他没有画纸,这个要你自己提供。”
楚姜微微惊讶地说:“你们,做的是无本生意啊!”
我和老海尴尬地笑着,哑口无言。
其实她倒也不在乎,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小米,我能不能用下你的素描本?嗯,成,我一会儿就过去。”
挂上电话,楚姜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说:“给,你先画着,我朋友找我,我,嗯•••”她看了看表,那是一只小巧的石英手表,表链是细细的银鎏,“我大概一小时后过来拿,你能画完吧?”
老海自信地点了点头。
“好吧,那先这样了,待会儿见。”说完楚姜转身离开。
我和老海全程目送她离去,她那轻盈的背影就像一根羽毛,把我们托在云中。在没入人群的那一刻,她忽然回头冲我们笑了笑。
老海不禁叹道: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而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