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姐姐

说实话我小时候不喜欢她。

我讨厌她说话时冲你翻傲慢的白眼,讨厌她一副老大派头十足的样子指使我做这样做那样,讨厌她老是跟我抢吃的。我总是在想:天呐,她怎么是这么讨厌的一个人。

从小我属于超听话的孩子一类,每次爸妈骂我或者是打我,我都乖乖站着不动,任打任骂,连她打骂我的时候也是,我只会把满腹的委屈憋在肚子里。她却不一样,她属于那种你叫她往东她偏往西的人。爸妈若想打她,巴掌刚扬起来,她就已经撒开脚丫子溜了。有一次妈妈追她追到了后山上,她站在田埂上威胁妈妈: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妈妈以为她肯定不敢跳,不以为然地往前走,结果她真跳了!万幸的是正值秋收过后,田间稻子收完后剩下的稻草被一堆堆摞成了草垛,她刚好跳到了草垛上,不然后果我真不敢想。

她胆子很大,什么都敢干,我被她带着到水田里去捉黄鳝,兴冲冲地忙活了一上午,战绩颇丰,用一个小桶提回家给爸爸看,结果爸面如土色,我们捉地“黄鳝”,有不少都是刚孵化的小水蛇。村里大队上放电影,乡亲们差不多都会赶到场子上,趁着还没开始放映,有大人逗她:“艳艳,你上去唱个歌儿吧!”七八岁地的她还真就天不怕地不怕地上去了,抓着话筒吼:“月亮走我也走……”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在村小,爸爸是村小的老师,有自己地办公室,中午我和她提个炉子在办公室外面生火热饭,捣腾老半天火还是没生起来。有个挺调皮的男生冲我们叫:“火都生不燃,羞啊羞!”炉子里的火还是没燃起来,她火了,提起火钳就追着那男生打,后来愣是那男生求了饶,那情形,一标准的小悍妇啊!

还有一回,我和她在自家院子里玩儿,初秋时节,地上掉了许多刚结的指甲盖大小的柚子粒儿,她看见了,来了馊主意,说我们俩先把这个东西放到鼻孔里,再把它擤出来,肯定好玩!说着她做起了示范,把一粒小柚子粒儿放进她那只比柚子粒儿稍微大一点点的鼻孔里,然后很轻松地一用劲,擤出来了!我在一旁看着觉得,哇,太厉害了!于是也学着她的样子从地上挑了一粒放进鼻孔,擤一下,没出来。再擤一下,还是没出来。我急了,开始眼泪狂飙,她试着帮我用手扣,没用,圆圆的小柚子粒儿根本抓不住。饿哦还在哭着呢,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根钉子,钉子不是什么都能钉进去吗?用它戳到柚子粒儿里面,再用劲一拔就能带出来了啊!这一戳不要紧,柚子粒儿不但没出来,反而更进去了,反复了几次,最后都到了鼻梁的位置,她也只好楞了,最后还是爸妈把我送到了乡卫生院才把那颗该死的柚子粒儿弄出来。

她总是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鬼主意,冬天的时候,下套子套鸟,在地上撒一把谷粒,放一个用细线结的活套,线的另一头拿在手里,远远地躲着,鸟来吃谷子的时候,只等鸟儿踩进套子里,拉紧手中的线,便能套住鸟儿的脚。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方案,可最后的结果是那个套子十分神奇地套在了我们家一只母鸡的舌头上,细细的线都嵌进了鸡舌头里面,,妈抱着母鸡骂骂咧咧地解了半个多小时才解开,差点拿剪刀剪掉那母鸡的舌头了。至今我仍然在诧异,那么小的鸡舌头怎么会被套得那么牢固,只可惜我没有亲眼目睹“案发经过”,也算是一大遗憾。

我们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在村小,五年级就要到镇上的完小读。她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住校,一星期回家一次,那时候还只有十一岁啊,想家是肯定的。她也真的是胆子大,一次手工课老师教学生做小灯笼,当天晚上她竟然和另一个同学一起,两个小女生提着课上做的小灯笼在漆黑的夜里走了一两个小时的山路回了家!理由很简单:她想家!爸妈又心疼又担心,可爸明白得教训教训她。第二天早上爸让她去给田里背粪,一背篓一背篓地从粪池往屋后的农田里背。她哭着不干,爸只是说:“看你是愿意读书还是愿意背粪!”吃过这样的亏之后,她再也没有说过半句相家的话,以后初高中一直都是。我们读高中一个月才放一次假,回一次家,那时候大家都眼巴巴地盼着那两天月假,她从来不会这样经常放假了也不回,潇洒地按自己的安排过自己的小日子,宣称“人还是要为自己活”。妈曾经抱怨她没良心,一点不恋家,可一个人在自己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因为恋家,便被罚做了那么半天又累又脏的活儿,虽说不至于在她心里留下什么创伤,不过恐怕她是再也不敢恋家了!

一直以来她给人的印象都是个女强人,爸妈常拿我和她比较,说如果我以后到了进入社会的年级,一定会很为我担心,因为我太老实,怕我会被别人欺负,可她不一样,她够老练,够狡猾,胆子够大,绝对能应付,不用担心。的确,从小到大她简直就是我的神,永远那么出色那么厉害。我甚至觉得我一直活在她的光芒之下了,可越大我越明白,没有哪个人愿意一直做强者,当一个人始终以强者形象示人时,说不定她只是将自己的软弱藏得很好,就像一个人哭并不意味着他伤心,而微笑并不意味着他快乐一样。更多的时候,她也需要依靠,甚至想耍无赖,该自己面对的时候不要一个人面对。

我一直很庆幸我不是独生女,若是没有她,我真不知生活该多寡味。虽然我和她小时候并不是在和和气气相处,她会动不动打我、骂我、跟我吵架(大多数情况下是她在嘴上吼个不停而我在嘴里暗暗地骂)。小时候她一般不喊我妹妹,向来都是直呼其名,全某某来全某某去的,似乎我们一直水火不相容,但我又能找到许多我们姐妹俩和睦的记忆。比如亲戚给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我都会留着等她一起吃;比如她如果一段时间没见我,去亲戚家了或是怎样,再回家时她会格外兴奋,大老远地就大喊大叫,并破天荒地喊我妹妹:“妹妹。我回来了!”;比如爸妈出门,只留我和她在家过夜的时候,我们俩会在地铺上顶着一床被子一个做头一个做尾地舞狮子玩壮胆;比如我们俩夏天的时候会一起提个小桶去河里舀小鱼苗,回家炫耀一番再倒到自家池塘里,小小的心可以一起自豪很久;比如她脚踝受伤不能走路,爸妈没时间顾及我们,我便成了她的临时轿夫——连上厕所都是我背着去。我经常开玩笑说,我力气大全是小时候背她练出来的。比如,很多比如。

到了初中之后,慢慢我敢跟她顶嘴了,再慢慢地我们就不怎么吵了,也是人懂事了把吧,我们都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姐妹,该互相照顾。她高三的时候我读高一,同一栋寝室楼,她在二楼,我就在五楼,同一栋教学楼,她在五楼,我就在一楼。她为高考冲刺忙碌的时候,我的时间相对来说比较充裕,经常帮她打水打饭什么的,偶尔还帮她洗一下衣服。大概是离她高考三个月左右的时候吧,我和她一起洗澡,边给她擦背边就说了一些不要紧张,相信自己之类安慰的话,没想到她听着听着眼眶就红了,笑着骂我:“你什么时候变得跟妈一样了!”似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那一个下午,浴室里氤氲的雾气和她朦胧的眼眶却让我莫名地感动了很久,我想我会一直记得。

不知道双胞胎之间是否真的有心灵感应这样一回事,但我始终固执地相信我和她之间有一种莫名的联系。我们会在和别人聊天时不约而同蹦出同一句话;我们同样说话一副大嗓门儿,别人戏谑:我们俩聊天像是在吵架一样,其实我们都明白,哪儿啊,这是我们的风格!我们同样有莫名的烦躁的时候,同样会在睡不着的时候急得哭,越哭越急,越急哭得越厉害,到最后哭得累了慢慢入睡。我一直记得读六年级的时候,她读初二,那时候我们不管小学初中每天早晨都要出早操,沿着镇上的公路跑步。有一天早晨跑着跑着我突然莫名地觉得心慌,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吃早饭的时候才知道,她在早操的时候摔伤了脚,幸亏伤势不重。尽管没几个人相信,我还是坚信,我和她之间,肯定有一种别人无法取代的感应。

高中的时候我写过这样一段话:世上再没有这样的人了,父母会在我们生命的后几十年缺席,爱人和孩子没办法在我们生命的前几十年陪伴我们,朋友会不会一直在我们身边是反个变数,真正能陪我们一辈子的,只有我们的兄弟姐妹们。我是在家里出生的,她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第一眼看到我,她就觉得是个血红的肉球,当时被我吓哭了,跌跌撞撞逃去了奶奶家。这样算来,她也算是见证了我的诞生了。并且在此后的二十年里,她的身边多了个跟屁虫似的妹妹。并且还会和她继续一起走过以后的几十年岁月。有一次她对我姐夫发脾气:“我妹都比你了解我,你只知道……”我在旁边心想,切那当然,他才认识你几年啊,我都认识你二十年了!

和她一起读小学的时候,我一年级,她三年级。每天早上出门,她肩上担一根棍子,一头挂上我俩的书包,一头挂上我们的茶和午饭,一只手扶“担子”,一只手牵着更小的我,在妈妈的目光中小心地朝学校走。这个场景我都不记得,很久以后妈妈提起,我好奇地问:“为什么我不自己背书包呢,还要姐姐牵?”妈妈笑道;“你太小了啊,哪儿背得动,走路又不看路,老是摔,不牵着怎么得了?”我心头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温暖。

我们从小学到大学一路都是校友,毕业又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生活,现在我们都成了家,住得很近,没事可以互串门吃饭,带着两个小娃儿出门溜,想想真的很幸运也很幸福。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回今世的擦肩而过,姐,你说我们要不要多看对方几眼,下辈子再做姐妹?到时候换换吧,让我来牵着你,咱们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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