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是什么呢?在1970年代开端的岁月里,那个贫寒的年代,在遥远的阴山以北的小村庄里,是有着咋样的年味呢?那时我已上学,记得了一些事情,时光积淀了多少的细碎往事,而今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年味越来越淡了,但儿时的年味却在我记忆的坛子里发酵酝酿,每当腊月到了,年关也一日一日近了,总也回想那些儿时的片段。
那些贫寒的日子,家里有五个孩子,而对过年是认认真真热热落落地准备着的。我一直记得,过年的脚步是夹着杀猪的猪的死命的嚎叫声里咚咚而起步,喂了一年或者一年半的猪要杀了,这是为过年准备的。杀猪是在腊月前的,寒冷的天气大雪飘飘,父亲把杀好收拾干净的光猪身子,放在院子里的木板上,当猪肉被冻得硬邦邦后,就在院子一角一个打扫干净的角落泼上冷水再铺上厚厚的白雪,把解成大块的猪肉叠着,不住地泼水,堆雪,一顿饭的工夫,冻成一个白色的冰堆包住了猪肉,这是储备着到阴历年前二十六七才打开的,这是过年的肉,现在是结结实实地存储在天然的冰堆里了。腊月里的年的气氛是越来越浓了。母亲在油灯下给我们做好了布鞋了!母亲开始剪窗花了!母亲是村里有名的巧手,她要剪窗户上的花鸟,母亲还会用一整张的大红纸,预先在纸上折叠和画好图案,母亲会剪一个天安门的大剪纸的,这个漂亮的剪纸显示了母亲的剪纸技艺,到了贴上墙壁的时候,使我们素朴的家熠熠生辉。
做年货是必不可少的,阴山以北的后山村子里的家家户户,一过腊月初八,家家开始了。一般先是轧土豆粉条,再是蒸馒头,我们叫蒸点心,阴山以北的后山一带土地产的好麦子,磨出的白面蒸出了香喷喷的馒头,漂亮的圆圆的馒头,馒头尖上点一个红点,这是孩子们喜欢做的事情,有了一个圆圆的小红点,这是过年的馒头,意味就不一样了!点心要蒸多少呢?总有三四百个吧!把它们放在大缸里,不到半天就冻得如石头般的硬,孩子们喜欢啃这样的冰冻点心,用门牙一点一点的啃,冰凉,有微微的甜香。后山是个好地方,在最贫寒的年代,过年的白面素油总是有的。炸麻花,炸油糕,是家家户户的为过年又准备的年货。那一天,我家往往是腊月的二十三四,这一天,祖父,二爹二妈来帮忙,他们坐在炕上,把那些和好的面团揪成一个个长的面剂子,一排排码在大的盘子里,再抹油汪汪的一层。然后就是搓麻花。炸麻花与炸油糕总是一天做的,糕是黄米糕,这是一件忙碌而喜悦的活动,做起来也很麻烦,越繁琐,越表明这是一种很重要的吃食,是的,炸的金黄色的糕,起了密密麻麻的小泡非常的好吃,蓬松软糯,吃糕,盼望着年年高,步步高哇!每个人一脸的油气,吃着沾了白糖或自家熬的糖稀糕,品评着说道,好糕!好糕!孩子们呢?拿着一条麻花跑到外面去了,家里热气腾腾,外面天寒地冻,我们油渍麻花地瞎跑。腊月二十六,我们要刷家了。后山村子里的人,不管家大家小,总要年前把自家的四堵墙粉刷一遍的,就是最邋遢偷懒的媳妇也不能免掉的。一整天,把家里弄个底朝天,墙刷的白白的,四下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过年啊,不能将就的。白墙上要贴年画了!我记得,母亲的天安门的剪纸贴在正面的大红柜的上方,对着门,和窗户上花鸟映衬着。有两年,二姐在旗一中读高中,放寒假时特地多买几张年画的,我们兴高采烈的贴满了西墙,那些年代的年画,不一定是花鸟鱼人,有京剧照片,有杂技,有山水,有北京风光,儿时的年画,没有搔首弄姿袒胸露背的美女,如果有,我们这些村里的傻小子肯定会看的傻傻的。光彩的新鲜年画一贴,年的气氛越有了新内容,这不是乡土的东西。我们东跑西跑,到小伙伴家,看谁家的画多,画新,那总是外面的天地,离我们很远,总是让我们向往和梦幻的存在。有一张画,我几十年了记得牢牢的,画上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小岛,画名有南湖两字。美丽整齐,如花绽放,房屋,行人,街道,石桥,小船,树木,都充满了与阴山以北村庄完全不同的新异的感觉,是江南一带的风貌,几十年后,我定居在江南,我四处旅游,寻找那个画上的梦中的乐土。以致2016年正月初三,我和妻子驾车到了浙江嘉兴,在南湖公园,想寻找画上的那个环水的小岛而没有找到,有隐隐的失落。
腊月三十终于到了 。我们一大早就穿上新衣裳。都是母亲家做的新的蓝布褂子黑条绒的新步鞋,孩子们穿上了既喜悦又有些不自在,盼望着天黑,准备着放炮。天渐渐黑了,一白天家里的饺子包了不知道有多少,够吃好几个早饭的。父亲在院门口的土垛上,放了一个木头框玻璃罩的灯,小油灯亮着光,给满天的夜色里一点光,家家户户都点着院门口的灯,照亮了半个院口,鞭炮声从四处响起,我们吃了年夜饭,家里的孩子各自出去找自己的伙伴去了,跑大年开始了,年的味道。不止是妈妈包的羊肉饺子,不止妈妈拌的猪耳朵拌绿豆芽,还有那一瓶呼市上班的大姐夫带来大曲酒,开货车的堂哥老六打发孩子送来的两盒凤凰烟的特有香味,还有那院子里的神秘的夜风夹着飘来的鞭炮烟火味,辞旧迎新的古老习俗中隐藏着的农耕文明的延续密码。
我们小小的心完全投放在年夜的无比辽阔的喜感里了。那是一个没有压岁钱的年代,没有电视春节联欢晚会的年代,早些年,村里也不能自己发电,家家多点几盏煤油灯,带灯罩的洋灯亮堂堂,点蜡烛,点一支玫瑰牌的极细的卫生香。这些东西都是年的一部分。我们这些男孩子们,最热衷的就是放炮,东家奔西家跑,一家家进出,不到大半夜,跑遍村子四十多户人家。有的人家,是一年也就年三十晚长去一次的。我十二三岁的时候,父母积攒多年的力气终于在老屋后面盖起了三间新房,依旧是黄泥土屋,有一个很宽阔的院子。再后几年,那时候生产队也能自己用柴油机发电了!我们过年,有电灯了,我们放很响的电光炮,我们大半夜的守岁,等着阴山以北千百个村庄都有的习俗,笼旺火、接神。这是过年的高潮。我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大约是在夜气深重的两三点之间的时刻,丑时与寅时之间,隐隐地从西边,从隔着一片辽阔树林地的那一端,三里地外的地方,那是有着三个村子连在一起的三合社,有着乡政府供销社卫生院邮局学校联合厂等的大村子,传来隆隆有力的铁炮声,各家各户打牌或昏昏欲睡的人们知道接神的时刻到了,丢下牌,丢下茶碗酒盅,在寒冷的夜气中跑向自家的院子,我、大哥、三弟,都和自己的那一伙分手回家。有的人家已经放开了二踢脚,院子里也火光冲天,我们不敢落后,点着了炮,院里柴草点着了,噼噼啪啪地烧,火星飞上夜空,母亲从火堆边引出一把火,带回家煮饺子。整个村庄鞭炮乱鸣,家家院子里一堆火,这个就是接神的笼旺火,祈盼着一年的红红火火,旺财旺运,后山小村寒冷的深更半夜,一堆火,就是接神的最虔诚的仪式。我们绕着旺火转三圈,烟熏火燎,年的意义在此刻到达最高。
大年初一起来,牛困马乏过年的人浑身的不自在,但依旧吃了热气腾腾的饺子,大人小孩,红男绿女,陆续走出家门,呼吸着正月第一天
里清冽的气息,三三两两的向村子的东南方向的河滩聚拢,一路上打着新年里的特别的招呼。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人们拢一堆柴火,放鞭炮和二踢脚,看羊倌,牛倌先后把羊群,牛群赶到滩地去,阳光明亮,天气很好。这是迎接喜神呢!正月开始了,一年一年又一年。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活动传送门
https://www.jianshu.com/p/ee05f7eff6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