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试读:
1920年夏,泼墨似的大雨刚过,蝉声委顿。
徽城这个沿海的城市里,空气中都凝结着水汽,几辆小洋车风驰电掣般开过,溅起一层水,最终全停在一幢法式二层小楼外。
小楼庭院里夹道两侧,将近一人高的玫瑰沐浴在水汽中开的正艳,白玉般的地面上,一群人簇拥着车队中央下来的两个男人,向房里走去。
为首的妇人,眼眶通红,拿起手中帕子按向眼角,向中间的男人说话:“若靖,真是谢谢你还记得我们,特意把陈医生请过来,皎儿都发烧三天了,这徽城的医生我都请了个遍,可这烧还没降下去。”
“小姨客气了,让陈医生试一试,看能不能将热降下去。”
跟在妇人身后的男人剑眉星眼,名为张若靖,是东北军阀张杜兴次子,现在乃是徽城的大都督,被众人戏称少帅。
纵然嘴角含着笑,看着像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贵族公子哥,可身上不经意流露出的气势,也足以让众人害怕的跟他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反而忽略了他堪比电影明星的外表。
走动间,黑色西装裤包裹下那修长有力的双腿,绷的得笔直。
到了唐皎的房间,乌泱泱一群脑袋瓜,老派中医和西式洋医泾渭分明,却又对出现在门口的张若靖、陈医生同仇敌忾。
妇人尴尬笑笑,亲自领着两人到了床前,让围绕在床边的医生们俱是脸色一沉。
从乌云中挣扎出的微弱光亮,透过窗子照在少女通红带水光的脸上,在纤长的睫毛下透出一小片阴影。
少女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时不时颤抖一下,眼角的泪水无声无息滑进鬓角。
张若靖单手插兜,斜斜依靠在床头墙壁,看似休闲舒适,身体里面蓄满的能量却让人不敢忽视。
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将陈医生的铁血味道压制的死死,在陈医生为唐皎检查完,面带疑惑的扫过妇人时,他嘴角上挑,“怎么了陈医生?”
这一笑仿佛是冲破冰层的阳光,将他略带柔气的脸庞充分显露出来,进屋倒茶的小丫头瞅过他时倏地脸红了,逃跑似的出了屋子。
陈医生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应该是 PTSD。”
妇人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之前为唐皎看病的几名洋医生却不认同起来,“唐女士,这不可能,您的女儿怎么会得上创伤后应激障碍,她那么小,怎么会受到创伤。”
“这种病确诊也要花费大量时间观察,他就这样简单看了一下,唐女士,这人,您是哪请来的?
“这……”妇人看向张若靖,明显是被洋医生的说法动摇了,脸上带着迟疑。
张若靖身形未动,低头向床上少女看去,“陈医生确诊吗?”
“确诊,别的不敢说,这个病,你们当中我见的多了。”
他眼里渐渐浮起一层浓厚的兴味之色,随即被他长长的睫毛遮挡,一点没有被妇人落下面子的不快,“陈医生是军里最优秀的医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许下重诺才让他同意来看看小表妹的。”
陈医生站在一旁,脸上神色淡漠,一副随时都能走的样子,正合张若靖之言。
妇人脸上浮现了一层疚,“看我,那还是……”“太太,稍等。”
“太太,您在考虑考虑。”
几道来自两方医生的话截住了妇人的决定,他们话里话外将陈医生打上庸医的称号,又毫不客气地踩上对方一脚。
在他们激烈争吵中,乱哄哄地房间内,已是烧成神志不清的唐皎剧烈颤抖起来,整个身子如同一条僵直地鲫鱼在床上打挺。
还是立在床头的张若靖第一个发现不对,“都别吵了!陈医生!”
“按住她。”情况紧急张若靖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两只手按在唐皎肩头却是按不住她,无奈之下,半跪在床边,借力将她圈住,手臂横压在她肩膀上。
那边陈医生也快速从医药箱拿出一支镇定剂,打算扎在被张若靖固定住的手臂上。
室内猛地一静,随即而来的是巨大的哄吵,“你们在给她打什么东西,赶紧停下来。”
一个医生怒气冲冲上前,想要抢夺陈医生手中的针,张若靖脸上的吊儿郎当已然不见,浑身泛起冷冽的杀气。
“来人!”
那医生在他这充满压迫性的声音和眼神下停顿了下来,只这一瞬真枪实弹的军人们从门口有序的跑了进来,一个个面无表情将这些医生包围了起来,黑黝黝的枪口冲着他们,只等张若靖的命令一下,他们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就会毫不犹豫按下去。
张若靖一声轻“呵”,手腕上的浪琴手表泛着幽幽冷光,那双戏谑的眼睛从每一个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医生身上看去,最后落在焦急的妇人身上,“小姨,得罪了,相信我,小表妹不会有事的。”
一针镇定剂打下去,唐皎慢慢平复下来,他松开手臂缓慢地站了起来。
“小姨,你也看出来了,情况紧急,这些医生除了嘴上说的好听,小表妹的烧到底没有降下来,而陈医生可是出生入死的军医,他的医术是用来保命的。”
“不信,小姨可以问问这些医生,谁敢承诺小表妹的烧能降下来。”
妇人嘴角挪动,那些医生回避着她的目光,谁也不敢真得打包票,妇人也不在犹豫,像是没看见身边那些枪支,“若靖,皎儿就拜托陈医生了。”
张若靖让开地方,回头之际正对正上唐皎那突然睁开的眸子,雾蒙蒙的杏眼里,一片空旷与死寂。
一片黑暗中,唐皎的思维都仿佛放慢了半拍,轻飘飘的不落实地,手背一痛,冰凉的东西流进血管。
等她再次睁开眼,只余斜阳映满屋,喉咙里泛上一阵阵的苦意,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挣扎着坐起身子,靠在床头。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秦清贵无耻的登报与她离婚,去往北边逃难的路上偶然相碰,为了怀中美人,竟一把将她推出去挡子弹。
只那一刹那,她便没了意识,想必该是死了……死了?
唐皎脑中一片迷茫,就着余晖的光亮,僵硬着脖子环顾一周,左侧的梳妆台上横七竖八的摆放了几本法文书籍,床尾处立着一个绣着幼猫扑蝶的屏风,上面还挂着一个五色香囊。
现在屏风被打开,后面一览无余,她微微侧头,看着那贴于墙壁的睡榻,上面放了三个圆形靠垫,下面铺着厚厚的一层海绵,旁边就是书柜和衣柜。
这不是她在家的闺房吗?她掀开薄被,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下了床。
白玉般的小脚落在地板上,清冷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扶着墙壁慢慢踱步至梳妆台。
椭圆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有着无辜杏眼的女孩,挺秀的鼻梁,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肌肤白里透红,齐腰长发如黑色丝绸般铺在白色蕾丝睡裙上,略有些起伏的胸部,倒显得她稚气可掬。
这张脸何其熟悉,正是她年轻时的脸。
视线向下移去,一堆杂乱的书下压着一份《徽城早报》,唐皎伸手将其抽出,上面的日期刺痛了她的眼,1920年6月2日。纤纤手指反复摩擦着那黑色的1920,紧接着快速地翻看着报纸,没有在上面看见对她冷嘲热讽的文章,占据封面的还是少帅张若靖来到徽城的消息。
她回到23年前了!